执旗还是执华盖
关于一枚二郎残钱的
艺术图像推想
闲聊神怪花钱中的二郎3
老赵花钱 艺术图像笔记十一
作者 老赵
最近见到一枚稀见二郎花钱，可惜残成了片，但是具有文献价值，将来可以入藏二郎博物馆。在一面上，二郎神衫袍端坐，三山帽，双手相握，微微俯视前下，按照二郎神花钱图形的惯常要素逻辑，在其视线所应的左下方，应该是二郎神的属下抱刀鬼之流擒拿着被降服的孽龙或者人形妖魔。这个二郎神的腿边，有一个圆光图形，内有一动物，是一个卧犬，应是二郎神的随从细犬同志。但是以往的细犬，是作为二郎神图形的真实的动物存在的，而如今这样放置圆光内的处置，竟然有点十二生肖或者星座的处置方式了。十分奇特。
稀见二郎神花钱残片 少卿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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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见二郎神花钱残片背面 少卿藏品
本钱另一面是一个可能披发勒额的神将，双手执一件长柄物件，回头望着后方。作为残片的位置，应该是背面的左下边缘。最为奇特的是，他的脚下也竟然存在一个圆光装饰，里面竟然也只一只哺乳动物，初看以为又是一只狗，细看应该是一头回头牛，牛角上竖。难道一面是本命牛，一面是二郎？就类似下图中一面真武，一面本命的分布一样？费脑。假设如此，那就是本钱跟生肖钱一样，用两种生肖共处一钱的方式来体现，同时，设计者巧妙地将生肖狗与二郎神身边的细犬进行了借用。有点巧雕的意思。那就是绝对的首创。
周玺供图
那么，背面神将手中所执为何物呢？根据我们对宋代花钱的固有模式的推测。大致是两类物件，比较大可能性的，其一是旗帜， 其一是华盖。
关于二郎的华盖
作为二郎花钱要素的华盖，是很有名的，著名的二郎花钱中，也有被俗称大华盖的，可见华盖在二郎花钱要素中的突出抢眼的地位。
华盖一般来说，最初特指置于帝王、贵族头顶或所乘之车上的伞盖，该饰物多由侍从持柄支撑，功能主要是显示威仪和障日遮雨。据《古今注·舆服志》记载：“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有五色云气，金叶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葩之象，故而作华盖也。”从这个意义上看，以下这几枚花钱上二郎头顶的云气，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五色云气，从而形成着一种天然的吉祥的瑞应华盖了。
真武二郎香花供养钱 王帆藏品
二郎真武花钱 刘路藏品
二郎花钱 修养藏品
但是，二郎花钱中的华盖，也需要细细分析，并不简易。比如，以下几枚花钱铜镜中的二郎华盖，柄是弯曲的，所以这样的华盖就与二郎残钱中力士所执的直型长柄物件不符。
二郎花钱中的曲柄华盖 吾道鼠藏品
二郎真武花钱 孙爽供图
“二郎出相”榜题铜镜上的华盖 李宇涛藏品
《法华玄赞》又云：“西域暑热，人多持盖，以花饰之，名为华盖。”有柄的华盖可分曲、直两种，曲柄由直柄改进而来，持者方便，不易与帝王冠冕触碰，据说也更显王者之气。可见，二郎花钱中的曲柄华盖是对主尊更加用心服务的一种心思的体现。
宋大驾卤簿图中的曲柄华盖
清亲蚕图中的曲柄华盖
宋代天子用的伞是红、黄二色，臣僚的伞是青色。宋真宗曾禁止民间用青凉伞。宋敏求《春明退朝录》卷下:“京城士人，旧通用青绢凉繖。大中祥符五年九月，惟许亲王用之，餘并禁止。六年六月，始许中书枢密院依旧用繖出入”。
不过，二郎花钱中的华盖，多数还是直柄的形态，请看以下花钱中的华盖形态与艺术图像中执华盖形态的比照：
二郎花钱中著名的大华盖 陆昕藏品
二郎花钱中的执华盖形象 老赵旧藏
玄商拍卖资料
传阎立本画作中执直柄羽盖状态
南宋迎銮图中的执华盖状态
清万国来朝图中的执华盖状态
明 尤求（传）婴戏图 大英博物馆藏
巴林左旗滴水壶辽墓壁画中执伞打开的状态，与华盖基本一样。
作为执直柄华盖的人物姿势来看，说这个残钱上的力士是在执华盖，似乎也能成立，但是问题是，假设这个力士他在执华盖，而这个力士形象饱满，身材颀长，已经占据了背面钱币穿左整个的空间，所以他所执的华盖，又如何去盖住穿右主尊二郎神的身体呢？这个技术难度系数有点高。
因为我们从二郎神花钱上可以看到，所有执华盖的随从没有一个是跨界从穿孔的另一边将华盖斜伸过来，去盖住主人头部的，因为这样非但技术难度很高，举华盖的人得有强大持有的臂力，而且对主人极不尊重，因为给贵人打过伞的人都知道，你得紧贴着贵人，随时调整伞的角度，既不能磕碰到贵人，也要随时调整华盖的角度，以便时刻进行微调，这才是服务的状态，你从一个远处，两手举着一个大玩意，凑过来给人家遮阳，你是套圈呢，还是钓鱼呢？不像话嘛。
那么，有没有可能二郎神残片中的执物力士所执的，是没有打开的盖伞呢？这样似乎就不涉及撑伞人与贵人之间的紧密服务问题了，请看以下一组辽代壁画中的执关合状态伞的样子。
赤峰苏木床金沟五号辽墓壁画中的执伞随从
巴林右旗辽庆陵耶律弘世墓壁画中 执伞随从
巴林左旗前进村辽墓壁画中执伞随从
通辽库伦旗7号辽墓壁画中的执伞随从
《白莲社图卷》中执伞随从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不过，就算执华盖的力士所执的不是打开的华盖，而是闭合的华盖，但是在钱币的画面中，一边是主尊端坐，一边是力士高举着闭合的华盖，在二郎神花钱中无此先例。所以，这样的推测也很勉强。当然，我们得为偶然性留一点空间，为新款留空间，万一本品就是出奇制胜了呢？万一就是一个双二郎的奇特品种呢？因为二郎花钱中，也不是没有穿左扛物人物的存在，那么下列这两枚钱中左边扛物人所扛之物，是不是闭合的伞呢？具体阐述见下节。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郭宜岭供图
我们的结论就是，就算长柄有华盖的嫌疑，但是力士举华盖的可能性总体上不是很大。那么，如果力士所举不是华盖，其实主尊就未必是二郎了。
关于真武的执旗
既然执华盖可能性不是很大，那么我们来看看第二种可能，也就是力士执旗。先请看下图慈胜寺残存壁画中的执旗力士的状态，与二郎残钱中执物力士的比照。
再看以下平遥镇国寺壁画中的执旗力士的姿势要素：
北京景星麟凤拍卖公司拍品
巧了，在花钱神怪图形中，有一尊大神偏偏就正好具有执旗的偏好。那就是真武。
二郎真武花钱 JACKY（杰克）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一面是二郎，一面是真武，而处在同样左下位置的旗手（此处类似幡），其姿势与残钱中神将的位置姿势完全一样。由此产生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残钱非常可能就是一面二郎，一面真武。二郎的手下，没有执旗的爱好，他们喜欢举的是华盖。而真武随从持旗是有偏好的。真武的随从也是有执旗神将、捧检神将两大专职编制的。请看下列图中的真武的执旗神将的姿势：
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西夏黑水城遗址《真武图》
西夏《玄武大帝图》 宁夏贺兰县宏佛塔出土
《释氏源流应化事迹》.4卷.彩绘.明成化时期刻本，“真武施巾”
明 真武彩绘泥塑（山西清虚观造像） 乐艺会资料
故宫钦安殿真武神像一侧的执旗侍从神像，图像来源：历史长河中的鱼
武当山金顶万圣阁殿明代真武执旗随从
同时，我们也继续来看真武执旗神将在真武花钱中的种种表现：
真武花钱 虚石山人藏品
周玺供图
周玺供图
胡坚藏品
周玺供图
由此可见，二郎残钱非常可能就是一面二郎，一面真武的模式。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在二郎主题花钱图像中，也并不是毫无执旗的随从要素的存在。请看以下这一款型花钱：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郭宜岭供图
以上两枚二郎花钱，沿袭的是同一粉本，但是铸造的模板在细节处还是有所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在于穿左两人中的右侧人物。因为左边的人物动作很明显，没有歧义，都是手持骨朵，无非是在一图中骨朵超出了肩膀，而在二图中，骨朵没有超出肩膀而已，而关于右边的人背的是什么，在做什么举动，两钱的图形细节有较大的差别。
在第一图中，扛物人所扛物件，呈现出一个向外的弧度，并且由于弧度中间有一根直线突出，所以初看竟然有弓箭的错觉，而在第二图中，弧度中间没有任何干扰的直线，所以比较明确。从第2图所扛物件的形态来看，非常类似是一面卷起来的旗帜。在旗帜的主体旗面，由于卷起而缠绕在长条旗杆上的原因，所以在表面呈现出很多平行的褶皱线条，而下垂的条状尖头物，则是旗帜下边或边缘上悬垂的装饰品，大致是旒，所谓“旌旗垂旒”是也。这种附属于縿（旗帜正幅）的飘带就是“斿”。《说文》云：“俗又作旒”。
从这个角度，图二的设计者是完全明白扛物之人所扛的就是卷起来的旗帜，因为二郎主尊作为除魔军团大帅的原因，所以基本上这旗帜就是牙旗帅旗。以下图例为二郎随从执旗的范本。
下图为宋代佚名《灌口搜山图》局部，美国罗原觉氏藏。左侧神兵手持旗帜，垂旒飘扬。
下图为明代陆治《二郎神搜山图》卷，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在我方军阵之中，军旗林立， 右边幅面呈长方形的是帅旗（《武经总要》有载），左边幅面呈三角形的是牙旗，也同样是 垂旒飘扬。
下图为明代郑重绘《搜山图》手卷，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也能看到垂旒飘扬。
下图为普林斯顿大学藏明代《灌口搜山图》，丁野夫款。 也能看到垂旒飘扬。
以下两幅为水陆画，年代都为明。而且其实是一个粉本略加变化。都是 垂旒飘扬。
監門清源妙道真君水陆画，清和硕庄亲王铭
清 监门清源妙道真君
关于牙旗上的垂旒的图像表现，在花钱中也有不少例子，当然，主要是真武的牙旗。请看以下图示，大家着重注意旗的那根飘带。
周玺供图
真武花钱 虚石山人藏品
周玺供图
周玺供图
胡坚藏品
《释氏源流应化事迹》.4卷.彩绘.明成化时期刻本，“真武施巾”
不一而足，有一个艺术图像还来了一个神助攻，请看下图武当山金殿真武左右捧剑、执旗两大神将中的右侧执旗神将，所执旗帜的形状，也正好是卷起来的状态。
武当山金殿内真武铜像。（范学锋2008年6月9日摄）
而在另一个资料中，这个执旗神将的执旗，有一个仰视的视角，让我们正好清晰地看到该旗帜上面卷起缠绕旗杆，而下部垂旒成条状弯曲下垂的状态，就跟二郎花钱中扛旗随从肩膀上所扛之物的形态完全契合了。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郭宜岭供图
在上图通辽市库伦旗苏木1号辽墓壁画中，五面鼓的四周，很多杆子交集，杆子上部有不少下垂的飘带尖端，受画面的局限，没有展现，那么，这又是什么器物的下端呢？正当困惑的时候，又来了一波神助攻，请看下图：
宋胡笳十八拍图册
从《胡笳十八拍》图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交叉放置的长杆其实就是卷起来的旗帜，而前图的下垂的飘带，就是旗帜的垂旒，而旗与鼓在一起，也就是辽代的旗鼓了。而这里旗帜卷起来的状态，加上上图旗帜下垂的弯曲而尖端的描绘，就与二郎花钱中随从所扛之旗帜的样貌，完全一致了。由此，我们就明白，上一节所提出的问题，就是穿左人物所扛之物是不是闭合的伞，现在我们可以回答了，不是。
综上所述，真武图像中往往多见执旗，而二郎图像中以华盖为胜，但是也偶然可见旗帜的要素。而且，在二郎神艺术图像中，颇多执旗的场面，但是这种情景，在二郎神花钱中比较孤立，大概是二郎神花钱艺术图像要素经过提炼，强化了华盖，而放弃了执旗。我们虽然给二郎随从执旗留了一点可能，但是从总体上看，残钱上的执旗力士，大概率地，还是应该是真武随从。在此，本钱的推演就告一段落。
如果有朋友愿意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绘画复原出残钱的原图，我们可以提供发表。欢迎尝试。
延伸阅读：关于二郎真武的大翻领
在二郎花钱残片中，二郎穿着大翻领，但是这种大翻领，在艺术图形中并非少见。试举几例，请看以下花钱二郎的大翻领特点。
二郎花钱 陆昕藏品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李宇涛藏品
其实，这种双翻领，就是圆领袍服的某种打开方式，所谓的大翻领，双翻领，就是两面都打开的状态，说到这个问题，还有一个趣闻，一个学者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承认，自己原来以为辽代的圆领袍，是套头穿戴的，但是有一次在观察辽代壁画的时候，突然看见，圆领的一侧，被打开了，形成了单翻领，领子打开之后，她才看见其实另一侧端有一个襻钮，平时翻领合龙的时候是被掩盖在里面的，而合龙处形成的事实上的一条襟线，在壁画等平面图像中，往往与表示衣服竖型褶皱的线条混淆重合了。其实，很多水陆画中的二郎真君的翻领，是单面打开的状态。请看下列图示：
明代毗卢寺中清原真君
明万历 监门清源妙道真君
清源真君绣像
这种单面打开的袍服样式，在花钱中也有体现，请看下图：
二郎花钱 王帆藏品
而翻领不打开的原装，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略举几例，就不多列了。
明代公主寺壁画中的清原真君
吾道鼠藏品
吾道鼠藏品
王帆藏品
刘路藏品
这种翻领的状态，在真武艺术图像中也时常可见，特别是西夏出土的真武图像，大家要注意，西夏故地出土的真武，未必是西夏人创作的，第一，出土的地方往往是佛塔遗址，第二，画面一般没有西夏文的题记，而西夏人喜欢在宗教艺术品中加以题记。所以，同样是西夏出土的《四美图》、《义勇武安王》版画，其实都是金代平阳地区印刷的。
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西夏黑水城遗址真武图
西夏《玄武大帝图》 宁夏贺兰县宏佛塔出土
站在真武大帝旁边的天蓬 公主寺壁画 网络资料
《释氏源流应化事迹》.4卷.彩绘.明成化时期刻本，“真武施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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