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少失其怙,幼丧所亲
公元1416年,梁庄王还不能叫梁庄王,庄是他的谥号,甚至不能叫梁王,因为那时他也没有封王,还只是一个名叫朱瞻垍的五岁皇孙。可是这个五岁幼童身上却流淌着最尊贵的血统,是朱氏皇族和大明王朝开国精英的后代,他的曾祖父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祖母是大脚马皇后;祖父是永乐大帝、当朝皇帝朱棣,祖母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嫡长女、当朝皇后;父亲时为皇太子、也就是后来继位的明仁宗朱高炽,母亲是大明王朝另一位开国功臣郭英的孙女,后来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郭贵妃。
生在皇家,朱瞻垍是幸运的。他是皇帝朱高炽最年幼最受宠的儿子。母亲是父皇最宠爱的郭贵妃,仁宗十个儿子,最后三个全是郭贵妃生的,足见其独宠。因此她生的儿子自然也不同于一般妃嫔的儿子,尊贵至极。可以说,童年的朱瞻垍度过了他无忧无虑的最美时光,父亲每年给的零用钱是其他兄弟的几倍。皇亲贵戚就是用金银财宝来表达爱的,所以才有后来梁庄王墓中数不清的珍宝。
然而,生在皇家,朱瞻垍也是不幸的。因为他不是嫡子,更不是嫡长子,因为他的母亲虽然受宠却不是皇后。父亲仁宗皇帝朱高炽登基仅仅十个月就暴亡了,同父异母的大哥朱瞻基即位,是为明宣宗。朱瞻垍嫡母,也就是大哥朱瞻基亲生母亲张皇后成了皇太后,太后的第一个懿旨就是郭贵妃殉葬。虽然明朝初年有后妃殉葬的制度,但是子女年幼加上勋旧之女是可以特恩免殉的,而且同期张太后就赦免了仁宗另一位妃子张敬妃的殉葬。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太后在公报私仇,结仇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郭贵妃得宠导致了她的失宠。失去庇护的郭贵妃只能选择接受,抛下了三个年幼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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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驾崩了,接着母亲又殉葬了,少年丧父失母,14岁的朱瞻垍会是怎样的无助?常人难以想象。不幸中万幸,大哥朱瞻基是位仁慈的皇帝,内心身怀愧疚,在手握重权的母后面前,刚刚即位的他无法也不能改变母后的懿旨。于是在登基后他亲封14岁的朱瞻垍为梁王,赐给他当时最富庶的封地湖广安陆,也就是今天的湖北钟祥附近,江汉平原,土地肥沃,良田千顷,也足够他丰衣足食了。
伤,爱不能娶,情难自已
因为年幼,梁王没有马上就封。皇帝哥哥疼惜他,封王后,念“兄弟之谊”,对梁王赐赏格外优厚,史书记载“岁给钞十万贯,倍于他王。”四年后,18岁的朱瞻垍才到封国上任。这四年里,失去父母的朱瞻垍变成了梁王,守着父兄赐予的奇珍异宝和万贯家财,却唯独孤苦的心没有着陆,他在哪里才能找到感情的慰藉呢?
孤苦无依的少年王爷在此时遇到了初入宫的张姓宫女,这个女人在史书上甚至没有留下名字。一个因家境贫寒而入宫为奴的农家少女,她照顾梁王的饮食起居,我们姑且称为小张姑娘。小张姑娘悉心照料年幼的梁王,她给了他失去父母之后难得的精神慰藉,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相仿的年龄,同样的无依无靠,一个痛失父母,一个远离父母,一个弱冠少年,情窦初开,一个豆蔻年华,少女怀春,两颗孤寂的心越走越近,直至蹦出了爱情的火花。
16岁的梁王其时已经长成了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他没有继承父亲肥硕的身材,相反却是遗传了郭贵妃的美丽基因,玉树临风,成为无数少女倾慕的白马王子,可是梁王偏偏爱上了出身贫寒的侍女小张。然而出身帝王之家的高贵亲王却不能娶张姑娘,门第是两人爱情的拦路虎。皇亲勋贵的婚姻往往是政治联姻,亲是肩负重要政治使命的,亲王的婚姻是来笼络当朝权贵的。就在这一年,皇兄为他指定了安庆卫指挥纪詹之女为梁王妃。梁王不爱王妃,却独爱一名出身卑微的侍女。这是三个人的不幸,在这种复杂的婚姻关系中,对爱情充满无数憧憬的少女纪妃,得不到王的欢心,郁郁寡欢,不到九个月,就病逝了。
王妃纪氏病逝之后,梁王带着唯一心爱的女人——此时已被册封为张夫人的小张姑娘,18岁的梁王到封国正式上任去了,把繁华的京都远远抛在身后。远离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城,远离了繁华的尘嚣,梁王和他心爱的张夫人幸福地度过了五年宁静而快乐时光,期间生育了两位可爱的郡主,这也是梁王仅有的子女。也许上天妒忌他们平静的生活,皇帝哥哥的圣旨又来了,赐婚的使者一路追到了安陆,圣命难违,梁王只能选择再次服从,册封南城兵马指挥魏亨之女为第二任梁王妃。
苦,永失宁静,身不由己
我们有理由相信第二任梁王妃魏妃在少女时代就见过这位风华绝代的年轻王爷,也许是父亲座上宾,也许是京城街头的一瞥,少女一见倾心,深深爱上了梁王。然而,她终究是晚了一步,等她到了二八年华,纪詹之女已经抢先成为梁王妃,接着王妃病逝,梁王就封,16岁的魏女一再央求父亲恳请皇帝指婚,爱女心切的父亲不愿女儿远嫁千里之外,再见无期,始终未曾应允。于是执着的她一等就是四年,期间拒绝了无数豪门公子的求爱,在那个普遍早婚的年代,20岁她,终于等成了一个绝对的老姑娘。她的坚持撼动了慈爱威严的父亲,感动了权倾天下的皇帝。
于是,跟随圣旨,她跋涉千里,追到了安陆,如愿以偿地成为新的梁王妃。然而梁王幼年寄人篱下,性格较为柔弱,更喜欢柔情似水的张夫人。强势的魏妃不肯善罢甘休,强势介入,三个人再次陷入感情深渊。
经历七年的苦痛纠葛后,年仅30岁的梁王,一病不起,撒手而去。遵照梁王遗愿,葬于封内瑜灵山,也许是不愿意与王妃死后同穴,王的遗命是建单人墓穴,用两块巨石封堵墓道。梁王终于变成了梁庄王,因为无子,削藩去国,他成为大明王朝唯一一位梁王。从14岁父母双亡,到30岁英年早逝,梁王仅仅度过了5年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剩下的11年,可以说是不得安宁。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在地下永得宁静了。几年后,张夫人带着对梁王无尽的思念,香消玉殒,按照她的遗愿,在王陵旁修一小冢,继续守护她的男人,那个孤独的王。两人毗邻,也算长相厮守。
然而朱瞻垍不会想到,他期盼中的安宁却终究无法兑现。梁王病逝后,魏妃悲痛欲绝,自愿遵循明朝初期的制度为梁王殉葬,梁王侄儿明英宗为梁王妃对梁王的深情所感,下诏令魏妃继续抚育梁王遗下的两位女儿。孤灯冷雨,独守空房,十年时间,王妃精心抚育庶出的两位郡主,直到他们相继出嫁,时年38岁的魏妃也已经进入弥留之际,王妃命人将其与梁王合葬,因为墓道用巨石封堵,砸烂了一扇石门,才打开墓室,强行将王妃与梁王合葬,一个单人墓穴硬生生挤进了一个女人。生不同衾,死却同穴,这是怎样一种霸道的爱啊,也许这就是梁王最后的负累,她是梁王的“劫”,无处可逃。
一个不爱的女人,强行闯到灵前;一个深爱的女人,默默相守墓旁。爱就一个字,爱之深,情之切,谁又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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