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会
文/牛永超
在我的老家,赶会是一件隆重而又热闹的事情。它既不同于城里人眼中的逛庙会,也区别于乡下人的赶集。
我所说的赶会,是河南中部地区农村的习俗,很多乡村每年都有的一个定期集会。我们那里集会的日子多在上半年,因而也叫赶春会。例如,俺村的集会在农历二月十一。相邻的村子集会一般安排在同一天,少则两三个多则七八个村庄。到了集会这天,周围村庄的人都会赶来购物、串亲戚或者看戏。
赶会的首要事儿就是走亲戚,过会的主家需提前准备好饭菜。商贩们也是乐在其中,他们对于哪个村子集会的日子记得最清楚。集会的前一天,村中央的十字街上,一街两巷摆满了待客要用的东西。像新鲜蔬菜、水果、干菜、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芽、火腿肠、鸡、鸭、鱼、虾米、一次性水杯、筷子、瓷碗、盘子、碟子、饮料、调料,等等,可谓应有尽有。主妇们不用出村,就能置办停当。
这一天,如果是周末或节假日,七大姑八大姨都会带着孩子和礼物一起来赶会。一大早,家庭主妇就开始忙着做待客的准备。客人们陆续到来后,女客们要么帮着主妇准备午饭,要么坐在院子里边嗑瓜子边聊天;男人们则围坐在堂屋或者院子里打牌、下棋,小孩子们则早已拿着大人给的零花钱到外面逛去了。如果村里唱戏,他们就跑到戏台下面凑热闹,买个小玩具,或买个糖葫芦、花米团吃着回去。
午饭过后,客人们并不会马上离去,而是围坐在一起叙家常,颇有点儿“把酒话桑麻”的味道。有的会说到当年的打算,比如准备给自己的某个孩子办婚事,或者是准备盖房子,需要亲戚们提前凑点儿钱;有的会因为孩子要升高中或考大学说出自己的焦虑;有的会说到自己当年准备投产某种农作物;也有的会趁机协调亲戚们之间的误解和矛盾。下午四五点,一番相互劝解和鼓励后,大家纷纷告辞而去。
赶会的热闹事是看戏。过会的村子,大多会请剧团来表演,唱豫剧和曲剧的居多。大的村庄一个村搭一个戏台,小村庄则以行政村为单位唱戏。连着三天,共唱六场。集会的前一天晚上开始唱,当天是全天有戏,第三天下午和晚上各一场。唱罢,集会宣告结束。
看戏是中老年人热衷的事儿。有的媳妇早早就把娘家父母接来看戏。外婆当年爱看戏,每逢我们村集会唱大戏,头一天下午父亲就赶着车把她接来了。奶奶不识字,因而也不懂戏。她到戏场上纯粹是凑热闹。开戏前她陪着外婆说话,中间还需要外婆不断地给她做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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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的剧目是村干部根据村民们的喜好选出的,多为大家熟悉的。我们行政村叫杨家寨村,姓杨的居多,像《穆桂英挂帅》《五世请缨》《寇准背靴》等歌颂杨家人的戏是必点的。
戏场的外围有很多商贩在摆摊,卖的东西以吃的、喝的和玩具居多。过去有卖农具的,如镰刀、锄头、铁锨、竹耙等,也有卖农村家庭生活用品的,像筛子、簸箕、箩筐、扫帚、水桶和小凳子一类。人多的时候,卖衣服和布匹的商贩也来凑场。不少人会在看戏的同时,买些自家需用的东西回去。
开始唱戏前,村干部往往先拿话筒站在台子上,强调一下秩序:各家看好自己的小孩儿,不准让孩子往戏台上跑,也不准在下面大声嚷嚷,等等。然而,戏场后面摆放的那些吃的和玩的东西,对小孩子们有足够的吸引力。本来他们就看不懂,对于演员的“咿咿呀呀”也没兴趣,因而这些“警告”根本不管用。我记得小时经常和小伙伴一起溜到后台,看演员们扮戏装。孩子们一趟一趟地往外跑,惹得大人一看不见,就站在座位上大声喊叫。整个戏场从头到尾都是闹哄哄的。
戏场也是一个较好的相亲地点。有的人家,借着男女双方到同一个村里串亲戚的机会,安排两人见一面。为了减少麻烦,就以看戏之名相亲。彼此见一面后,就匆匆分开了。相亲也有悄悄进行的,比如女方或男方本人不去,趁着看戏让自己的父母或亲戚先相看对方,如果觉得可以,再让媒人安排双方见面。当然,这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因而叫偷相。当年,我表弟就是这样被女方家里相中的。
我上小学时,元宵节过后就盼着过会,因为这一天是不用上学的。不光有好吃好玩的,外面“叮叮咚咚”的锣鼓声,也让人坐不住。
集会结束了,不少人仍沉浸在戏里。有人在一起探讨剧情,有人对某个演员的唱腔发表议论,也有人学着哼唱戏里的段子。我弟弟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去看了一场《小包公》。多天过去了,他学着里面的包兴对着我三叔唱:“三叔啊,我的好三叔啊。”可惜他就记住这两句戏词,过一会儿他又唱一遍,惹得我们大家哈哈大笑。
舅舅村子的集会是在农历三月三。小时候,如果那天碰巧是星期天,我也会随着父母去赶会。他们村子大,几乎每年都唱戏。小姨领着我和妹妹到会场上去,来来往往的人你挤我扛,根本到不了跟前。有时我们踮着脚尖看见了戏台上的演员,还兴奋得了不得。
到外地上学后,我再也没有赶过村子的集会。听父亲说,现在过会早已没有以前热闹了。超市开到了家门口,每一家卖的东西都很齐全,过会时流动商贩也不来了。村子拆迁后,临时安置区没有大片空地,无法搭戏台,戏也不唱了,只剩下走亲戚了。因为没有戏可看,也没有会场可转,亲戚们都是吃过饭坐一会儿就走了。
父亲感叹道:“咱村还算好的!虽说住的是临时安置房,最起码村民们还住在一块儿。像你二姨他们村,连临时安置房都不给盖,让自己找房子住。一个村的人住得五零四散的,哪儿还有过会的气氛啊!”
我想:等以后大家搬进了楼房,乡邻之间的相互走动自然也就减少了。看看现在城里人“不知对门为何人”,便不难想象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那么,拆迁后的农村,不仅集会的意义在逐渐消失,只怕宗亲观念也会一天天地淡薄啊!
(写于2017年8月29日)
【作者简介】牛永超,女,河南新郑人,河南林业职业学院副教授。执教20余年,主攻经济管理和市场营销专业的教育教学研究,偶尔舞文弄墨,在文字中找寻温暖,在码字中修身养性,让心在文字的开合中变得清澈、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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