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襟怀
文|陈鲁民
1925年,清华大学成立了“清华国学研究院”。聘请了四大导师,他们分别是:国学大师王国维;戊戌变法领导人梁启超;哈佛大学博士、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这三位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唯独第四位导师陈寅恪,籍籍无名,鲜有建树,既无博士头衔,也无著作问世。
提名陈寅恪的是梁启超。清华校长曹云祥回复说:“陈寅恪一无著作,二无博士学位,怎能胜任国学研究院导师?”梁启超说:“我梁启超虽然是著作等身,但是我的著作加到一起,也没有陈先生三百字有价值。”正因为梁启超不遗余力地推荐,陈寅恪才接到了国学院导师的聘书,时年刚满36岁。
也多亏梁启超慧眼识珠,全力推荐,才成就了这位后来在清华园里大显身手的“教授中的教授”,成就了他的辉煌学术事业,奠定了他国学大师地位。按常理说,有此知遇之恩,陈寅恪对梁启超即使不说是感激涕零,至少也应该谦恭礼让。
但是,情况却恰恰相反,陈寅恪不仅从没有对梁启超的引荐表示过谢意,而且还时常为一些学术问题与梁争辩不休,唇枪舌剑,不肯稍有相让,有时还出言刻薄,火气很大,丝毫不给梁启超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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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因为评价陶渊明,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激烈冲突。梁启超认为陶渊明弃官归隐最主要动机,是当时世风颓败,斯文扫地,他又没力量扭转乾坤,那就洁身自好,拒绝同流合污,保持高尚人格。
这也是传统的主流派观点。陈寅恪则针锋相对,认为陶渊明“耻事二姓”才是根本原因。同时,还批评梁启超 “取自身之思想经历,以解释古人之志尚行动”,因为梁也是两朝为官。不管是否有意,这个批评就有点过火且不够厚道。
有人因此嘲讽他引荐陈寅恪是“引狼入室”,他只是宽容一笑说:“无论是批评陈寅恪还是讥讽我的人,都把我们看得太小了。”不客气地把前来挑拨离间的长舌妇赶出办公室。并依然和陈寅恪保持良好朋友关系,切磋学问,互相砥砺。他这里说的一个“小”字所折射出的却正是大师的“大”字,气度之大,胸怀之大,格局之大!
梁启超与李鸿章是多年政敌,一个是维新派首领,一个是保守派头头,两人曾针锋相对,势不两立。但李鸿章病逝后,梁启超并未幸灾乐祸,反而深表悲痛,奋笔疾书,写出了著名的《李鸿章传》。充分肯定了他的贡献和才华,理解他的难处与无奈,书曰“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引起朝野一时轰动,深为梁启超的宽容大度所折服。
最令人佩服的还是他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淡定与理性,大度与宽容。1926年3月8日,梁启超因尿血症住进协和医院。经透视检查发现其右肾有一黑点,诊断为肿瘤。手术切除后,经解剖右肾虽有一个樱桃大小的肿块,但不是恶性肿瘤,原本可以不切除的。而且,术后梁启超却依然尿血,且查不出病源,病情每况愈下。消息传出,一时舆论哗然,矛头直指协和医院,嘲讽西医“拿病人当实验品,当标本看”。
梁启超虽病势日重,已无力回天,仍抱病执笔,毅然在《晨报》上发表《我的病与协和医院》一文,公开为协和医院辩护,并申明:“我盼望社会上,别要借我这回病为口实,生出一种反动的怪论,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之障碍”。不久,梁启超便病逝了。
对晚生后学荐人唯贤,尽力提携,以德报怨;对政敌不计前嫌,不落井下石,敢于仗义执言;对误诊宽容大度,谅解安抚,力求客观公正。梁启超的胸襟与其学问一样博大精深,永垂典范,是个天地间大写的人,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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