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佛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兄弟之间只能性急,不能性慢
这里其实涉及到结义兄弟的本源问题。大家相处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结义呢?其实,所谓的结义兄弟,就是对血缘上的亲兄弟关系的一种模仿。也就是说,在社会观念中,亲兄弟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天然本能的至高亲密关系,而你在江湖上遇见一个外人,但是由于大家意气相投,所以大家就希望把彼此的关系提高到犹如亲兄弟一样的层面。亲兄弟之间亲密无间,彼此关爱,无私相助,两肋插刀,都是应当的,天然的,本能的,所以现在的江湖兄弟一旦建立了类似亲兄弟的关系,也就情同手足,而这个情同的手足,指的就是亲兄弟。异姓兄弟说白了,就是对亲兄弟关系的一种模拟。
所以,水浒中,郓城县的三都缉捕使臣何涛的闲汉弟弟何清,眼见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对自己非常疏远冷淡,而跟一帮公差兄弟、江湖兄弟亲密无间,就非常生气。何清曾经说:“嫂嫂,你须知我只为赌钱上,吃哥哥多少言语,但是打骂,不曾和他争涉。闲常有酒有食,只和别人快活。今日兄弟也有用处!”就是因为在何清眼中,亲兄弟理应比外人兄弟更亲密。现在自己的亲哥哥何涛跟一些外人亲密无间,而对自己的血缘同胞却不咸不淡,自己引起了作为亲弟弟何清不由的醋意。
在《再刻拍案惊奇卷四:青楼市探人踪 红花场假鬼闹》中,衙门中的差役史应,魏能为了侦破红花场大案,假装采办红花的客商,去结交红花场纪三管家,然后就三人结义了。书中说道:“我请你,你请我,日日欢欢,真个如兄若弟,形迹俱忘。”可见,结义兄弟的最高境界,就是如兄若弟,这个如的兄,若的弟,正是说的亲生的同胞兄弟。正因为如了亲兄若了亲弟,所以才彼此“快活!快活!我们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尽兴一番”了。
展开全文
唐鼎华插图
但是,在传统社会的观念中,兄弟之间互相援助,一听到兄弟有难,不是应该帮助,应该救援,而是应该本能地、无条件的、瞬间立即前去救援,因为这是情感的本能触发,你理智去考虑来权衡去,无非就是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歇,但是兄弟之间,就得是,能救也要救,不能救也得救,大不了和兄弟一起玩完。非如此,不足以证明兄弟手足之情。所以,兄弟之间,不是用脑子去想的理智问题,是用火热的心去体会的问题。
你看,鲁智深看见自己的结义兄弟林冲的娘子遭遇欺辱,怒火中烧,他哪里去管当事人是不是当朝太尉的衙内,是不是惹得起,自己掺和其中,是否会惹火上身,他一概不管,为了兄弟,他啥都管不了;
之后,鲁智深、武松受到梁山的委托,去少华山招揽史进人马,神机军师朱武并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三个下山来接鲁智深、武松,却不见有史进。鲁智深便问道:“史大官人在那里?却如何不见他?”朱武云里雾里,介绍到最后才说:"史大官人因为听说华州贺太守强抢民女,义愤填膺,直去府里要刺贺太守,被人知觉,“倒吃拿了,见监在牢里”。
辽金铜人 老赵藏品
鲁智深听了道:“这撮鸟敢如此无礼,倒恁么利害。洒家与你结果了那厮!”朱武道:“且请二位到寨里商议。”一行五个头领,都到少华山寨中坐下。便叫王义见鲁智深、武松,诉说贺太守贪酷害民,强占良家女子。饮筵间,鲁智深道:“贺太守那厮好没道理!我明日与你去州里打死那厮罢。”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报知,请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鲁智深叫道:“等俺们去山寨里叫得人来,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里去了!”武松道:“便杀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却断然不肯放鲁智深去。朱武又劝道:“吾师且息怒!武都头也论得是。”鲁智深焦躁起来,便道:“都是你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俺史家兄弟!你也休去梁山泊报知,看洒家去如何!”众人那里劝得住,当晚又谏不从。明早,起个四更,提了禅杖,带了戒刀,径奔华州去了。武松道:“不听我说,此去必然有失。”武松预测得没错,鲁智深果然有失了,被贺太守捉了个正着。
唐鼎华插图
鲁智深一听说自己的兄弟史进被官府陷了,火神上脑,啥也管不了,就要操家伙去壁垒森严的华州去刺杀贺太守,救援史大郎。连同样义薄云天的武大郎也看不过去,要他冷静冷静,一起商议对策。更不用说更加冷静、并无对策而只能坐守愁城的朱武他们三个了。这些人包括武二郎,在鲁智深眼中,都是“性慢”的人,都不是真豪杰。
那么,性急与性慢,到底有啥分别呢?
所谓性急的人,就是不管条件是否成熟,不管自己有无能力救援兄弟,自己也要立即、马上、毫无条件,投身而去,而不管结局如何,是否得手。所以,鲁智深们认为,性急的兄弟,就是舍身取义的好兄弟,因为情深义重的兄弟都遭了难了,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冷静地盘算策略方法,而只有身随情义,去了再说,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自己也和兄弟一起死了算了。
同样在水浒中,还有一桩兄弟性急的情节。在关胜围剿梁山的时候,关胜军捉住了梁山水军大将张横。书中叙述说,张顺到三阮大寨中来报说:“我哥哥因不听小弟苦谏,去劫关胜营寨,不料被捉,囚车监了。”阮小七听了,叫将起来,说道:“我兄弟们同死同生,吉凶相救。你是他嫡亲兄弟,却怎地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怎见宋公明哥哥?我弟兄三个,自去救他。”张顺道:“为不曾得哥哥将令,却不敢轻动。”阮小七道:“若等将令来时,你哥哥吃他剁做八段!”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说的是。”张顺说他三个不过,只得依他。结果再次中了埋伏,阮小七也被捉去。
在阮小七的眼中,因为阮氏兄弟三个与张顺张横兄弟都是结义兄弟,所以理应同死同生,吉凶相救,所以,一听说结义兄弟陷在了敌营,第一反应就应该本能地操家伙去救人,而不管是否要遵守军中的将令程序,也不管客观上是否有合理的行动计划,不管是否有把握,一旦听见兄弟遭难,就应该无条件不管不顾地操家伙动身,这才是结义兄弟该有的表现。你思前想后,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你的兄弟也就会因为你的迟疑不定而送命。那你还活个什么劲啊。
在这里,作为张横结义异姓兄弟的阮小七,面对张横的亲兄弟张顺在自家亲生兄弟遭难的时候,还要走程序,守军纪,自己一点都不显示出血性,对自家兄弟的遭难没有半点性急,而浑身都是性慢,表示了极度的鄙视。“你是他嫡亲兄弟,却怎地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怎见宋公明哥哥?我弟兄三个,自去救他。”阮小七的话,非常重,是责备张顺,连三个外人异姓兄弟的情义都不如,枉为张横的亲兄弟。
辽金铜人 老赵藏品
由此可见,在水浒世界的观念中,第一,结义兄弟就是模拟的亲兄弟,按照常理,为了兄弟,就是应该亲兄弟更性急,更急切,更奋不顾身,而结义兄弟次之。第二,不管是结义兄弟还是亲兄弟,在自家兄弟遭难的时候,就应该不管不顾,奋勇向前。这就是同生共死的含义所在。大不了跟兄弟一起死,有什么可怕的。
在如此沉重的道义压力下,在三阮的声声责备中,张顺心里明知道这样很鲁莽,也要冒着军纪的惩罚后果,但是他终究“说他三个不过,只得依他”。
在史进与张横的两段故事中,理智的冷静的武松与张顺,都捱不过火急的鲁智深与阮小七所抬将出来的兄弟大义,而只能任由这些热血兄弟,前去再次遭难。可见,这种为了兄弟,理应不管不顾奋勇向前的理念,正是江湖上的主流观念与舆论裹挟。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事实上是否正确英明,一旦遇见这种理念的阻击与喧哗,你都如泰山压顶,而无法违拗,无法抗拒。只能闭嘴。只能去跟随你明知道不正确的路线了。
正是在这样的一种为了兄弟,必须性急,必须不管不顾的兄弟道义潮流的驱使下,水浒中的好汉们才纷纷只听从内心本能的情感驱使,而罔顾冷静的盘算,就是因为,在当时的江湖观念中,兄弟之间,就应该只靠本能,只凭热血,而不需要盘算,不需要研究。没有可不可救,只有该不该救,既然该救,你就不要犹豫,不要盘算。一盘算,你就不是真兄弟,一计较,你就输了。
你看,在宋江率军攻打曾头市的时候,曾头市在战斗中死了曾家五虎中的长兄曾涂,这件事,本能地惹恼了曾家五虎中的小郎君曾升,书中说,曾升当时听了大哥的噩耗而大怒,咬牙切齿,喝教:“备我马来,要与哥哥报仇!”曾长官拦当不住。全身披挂,绰刀上马,直奔前寨。史文恭接着劝道:“小将军不可轻敌。宋江军中智勇猛将极多,若论史某愚意,只宜坚守五寨,暗地使人前往凌州,便教飞奏朝廷,调兵选将,多拨官军,分作两处征剿:一打梁山泊,一保曾头市。令贼无心恋战,必欲退兵急奔回山。那时史某不才,与汝弟兄一同追杀,必获大功。”说言未了,北寨副教师苏定到来,见说坚守一节,便道:“梁山泊吴用那厮,诡计多谋,不可轻敌,只宜退守。待救兵到来,从长商议。”曾升叫道:“杀我亲兄,此冤不报,更待何时!直等养成贼势,退敌则难。”史文恭、苏定阻当不住。曾升上马,带领数十骑马军,飞奔出寨搦战。
你看,作为五虎中最小的弟弟曾升,一听说大哥死了,他既不去考虑此时出战是否符合曾头市的战略,也不管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够为兄长报仇,他只是因为兄弟情深,兄长死了,作为小弟的他必须得马上出去操家伙上阵报仇,而不去管别的什么事。这才是当时社会中激赏热捧的兄弟情义的最高境界。在曾升的热血沸腾面前,那些个盘算梁山头领厉害,强调吴用军师诡计多端的史文恭、苏定们,都不免黯淡无光,而显然是性慢之人了,不足与论了。
玉皇大帝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特别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