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雪忆柔
有人说,这世上最了解张国荣的女子就是李碧华,没有李碧华坚持让张国荣出演自己创作的《霸王别姬》,这个世上就会少了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没有李碧华的《胭脂扣》,也见不到一个风华绝代的纨绔子弟。李碧华给了张国荣一个标签,也让自己的文字在光怪陆离的红尘中绽放了独特的光彩。
犹记第一次读《青蛇》的震撼,那缠绵悱恻的文字,比琼瑶过之而不及。那洞悉一切的文笔,比张爱玲更加沉着冷静。将李碧华的文字与大荧幕相融合,总会迸发出令人难忘的火花。
然而,李碧华的笔下除了缱绻的痴恋,还有诡异惊悚的都市传奇,比如改编成电影的《三更2之饺子》,大概是李碧华最阴毒的作品了。一碗饺子换青春,你愿意尝试吗?
《饺子》是李碧华短篇小说集中的一篇,曾被搬上大荧屏且票房不俗。可以说,电影剧本基本尊重了原著,但却不如读李碧华的文字触目惊心。
她叫媚姨,始终顾盼神飞,皮肤吹弹可破,她有一副好手艺,就是包的一手好吃的饺子。媚姨的月媚阁饺子很出名,前来享用的客人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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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过气大明星艾菁菁走进了月媚阁。因为提前预约过,媚姨也为她做好了准备。在媚姨包饺子的过程中,艾菁菁看到了电视上摆放的光盘,那是她曾经一炮而红的影视剧,也因为这部剧她和投资人李世杰相恋,最后退出娱乐圈做了豪门金丝雀。
此时的媚姨开始絮絮叨叨地给艾菁菁介绍自己的招牌饺子,月媚阁的饺子有几个特色:“贵,可物有所值”“面粉是高筋,软硬适度,带韧劲”“面团表面像剥壳鸡蛋那样,又光滑,又透,又易黏口”。可是媚姨始终不提她的肉馅,而她的馅料就像她口中的面粉,劲道且光滑,却未必爽口。
艾菁菁第一口咬下去就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媚姨的宠物狗兴奋地跑过去,闻了一闻又忙不迭地跑开。万物皆有灵性,就连牲畜都不忍食的肉,在媚姨和她的客人眼中,却成了极品盛宴。
艾菁菁不是第一个上门的顾客,媚姨的老客户都极力巴结讨好她,恨不得把“极品”“上品”的好货抢到手。这些客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想用金钱留住青春。而这个很难实现的需求,却是媚姨可以轻易满足的愿望,一句“吃的时候想后果,不要想前因”便能让客人轻易地放下了心防。
媚姨本人就是月媚阁最大的招牌,她的身段和容颜像三十岁的时尚女子,而她实际却已是六十岁阿婆的年纪。这块活招牌吸引着香港的名流圈争相一试这回春的“灵丹妙药”,对于艾菁菁这样的豪门贵妇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用青春靓丽拴住富豪老公的心更重要的呢?
因为渴望回春,人类可以出卖灵魂。虎毒尚且不食子,人逼急了却可吃同类。那么媚姨的饺子馅究竟有何玄机?这要从她的往事说起。
媚姨原来是内地的一名妇产科医生,最擅长做人流手术。未婚夫因当年亲眼看到她手下处置的婴孩,无法接受她为妻,便狠心地分手她而去,深受打击的媚姨这才决心独自闯荡香港。
然而,一介女流想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落脚何其不易。媚姨深知,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于是,她嫁给了一个油腻的胖子大厨,直到混到了合法的身份证,便毫不犹豫地踹开了这个油腻的男人,自己开办了月媚阁。
媚姨说:“我们女人回春补身由内而外,白里透红,这得靠我的秘方。”而月媚阁得益于媚姨过往的经历和曾经的同事,货源不断且保质保量,原来她的肉馅就是紫河车,俗称胎盘。
媚姨经常来往两岸,手捧着饭壶,用一颗煎蛋掩盖下面的珍贵货物。此时的她一定想不到,她未来惨淡不堪的生活,每天也只能靠煎蛋为继。
在媚姨眼中,这些来不及落胎的婴孩不过像“小猫一样,好靓,好补”。她不断地给顾客洗脑,讲“《本草纲目》说人的骨胆血肉都可以医病”,畅谈《二十四孝》中的孝顺子女割肉救父母,甚至大言不惭地讲《水浒传》的孙二娘如何做生意……
媚姨将自己的事业形容地正义凛然且理所当然,却将回春的意义说得格外浪漫:“我们爱一个人,也会一口一口咬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是一个称职的厨子,也是一个不俗的说客。
或许,媚姨的麻木来源于她曾经的工作,所谓见惯不怪也就无畏生命的意义,因为见惯不怪才会以此为生。
这世间向来是有买卖便有杀戮,而月媚阁的生意是有杀戮才有买卖。难道这些婴孩可以随意处置吗?媚姨之所以有这个权利,是因为时代的进步,让太多的青年男女不慎失足,他们只会在意如何轻松卸下包袱,谁又会在意那些个无辜的生命?许多手术悄无声息、掩人耳目,没有人希望留下祸患,却不曾想这亲身骨肉会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艾菁菁在事业当红时选择了富足的生活,她从不需要为生活发愁,而她唯一的担忧是如何收回老公的花心。
一次,李世杰陪艾菁菁逛街买鞋,事后却将卖鞋的售货员Coninie变成了情妇。艾菁菁得知时,却发现Coninie一心要为李家生育,这对没有子嗣的原配夫人来说无疑是打击。即便曾经时尚,却不敌美人迟暮,于是艾菁菁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月媚阁。
在媚姨的精心调理下,艾菁菁重拾了青春,甚至得到了老公久违的欢愉。这肉眼可见的“疗效”让艾菁菁愈发贪婪,她挥霍金钱渴求更好的极品盛宴。
此时,恰好有一对母女找到媚姨,请求她为年仅15岁的女儿小琪做手术。令众人想不到的是,小琪腹中骨肉竟然来自亲生父亲。媚姨因着在为艾菁菁寻找“极品”,刚好需要五个月大的婴孩,于是冒着风险为小琪做了手术。
当这一盘香喷喷的饺子搬上饭桌时,艾菁菁贪吃地咀嚼着,果然一夜回到了青春年岁。她穿上久违的礼服陪伴李世杰出席晚宴,她成了全场最受瞩目的焦点。然而好景不长,艾菁菁的身上突然散发出阵阵的血腥恶臭。她落荒而逃,在给媚姨打电话破口大说时,却被随后跟来的李世杰偷听到了真相。
艾菁菁说,原来自己吃下的竟然是“孽种”,这自食的恶果,如同被反噬的邪恶力量,让艾菁菁被打回原形,甚至比嗜吃饺子前更加苍老。
电话那头的媚姨并不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恐慌和自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不就是生意场的常态吗?她不缺艾菁菁一个顾客,因为世人但凡有贪欲,就一定会来找她,甚至求她。这就是人性,一个成功的商人怎么能不懂如何掌控人性呢?
李碧华说:“只要世上还有男人,有女人,有悲欢离合,有恐惧,有哀伤,有担忧,有豁出去的狠劲,就有食客。”
媚姨虽然遭到了艾菁菁的痛说,却迎来了一位重量级的贵客,他就是李世杰。女人爱漂亮,男人又何尝不想容颜不老。他得知了妻子的秘密,也想一尝月媚阁的手艺。
李世杰是个双食客,他不仅要品尝这独一无二的饺子,甚至还要一尝玲珑曼妙的媚姨。他贪心地将媚姨压在身下,抬眼却看到了墙上的照片,日期落在“1960年”,他惊讶地问媚姨的年岁,媚姨却告诉他,年龄哪有触手可及的身体更诚实。
因为常年服食饺子,媚姨像千年老妖一样充满活力和魅力,她是月媚阁最贪欲的人,才会喂养出一堆欲求不满的食客。
很快,月媚阁的末日来临。那个媚姨私下做了手术的小琪,在回家的路上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当日,传出了一个大新闻,一位妇人在深夜将自己的丈夫杀害,然后自尽而亡,她的家中摆放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灵堂。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警方抽丝剥茧找到媚姨时,她侥幸逃脱了追捕,而这些年她积攒的家业却未带出一分。
想求媚姨帮自己重拾容颜的艾菁菁再也找不到媚姨,她得知Coninie身怀有孕,李世杰用钱买下了Coninie腹中孩子后,艾菁菁找到了Coninie,并出双倍的价格让Coninie做手术流掉孩子。艾菁菁对医生提出了一个请求,不得给孕妇任何麻药措施,她要一个完整的婴胎。
Coninie和她不以为意的腹中骨肉,成为了艾菁菁和丈夫李世杰的竞争砝码,规则很简单,价高者得。你看,果然金钱在这个世界是万能的。它能收买灵魂,也能买卖生命。
如果故事到这结束,那么天道轮回又该惩处谁?善于写男欢女爱的李碧华,在《饺子》中对爱情惜墨如金。因为爱情至少不该建立在物质之上,有人出钱豢养金丝雀,有人为钱甘愿出卖半生。用“情欲”形容这座城中的人,似乎更加贴近故事本身。
这怪异都市光怪陆离,这深邃人性自封其心。没有真情的城市是冷漠的,它像一个冰冷的子宫,孕育着怪相丛生的生命。
落荒而逃的媚姨终成了一副病态残躯,没有饺子永葆青春的媚姨恢复成了六十岁老者的面容。她手中唯一还拥有的,就是那个来回运货的饭壶,从此煎蛋成了她的餐饭,她佝偻的背影最终混在了夜色之中,成了拾荒人中的一个。
人终究敌不过岁月,一切繁华绮丽终成假象。曾经风华绝代,如今落魄苍老,半生努力化为烟云。
媚姨虽去,却不乏继承者。艾菁菁从医生手中接过老公情妇的胎盘,她吃了这么多回饺子,早已掌握了做菜的精髓。手起刀落,面粉高筋,浓汤要多,自食其力才能永不求人。这城市,又多了一个会吃的食客。
男色与女色是李碧华笔下着重要泼墨的情色,她写男人薄情寡义,于是有了《胭脂扣》中的十二少;她写男人无情无义,便塑造了《青蛇》中的许仙;她写男人争名逐利,《生死桥》中为了名利放弃爱情的唐怀玉就是证明。
然而,爱情只关乎男女,即便男人无情,也终要成为故事的主角。于是,在李碧华的《饺子》里,让读者看到了一个贪婪、无情、自私、虚伪的富家公子。所有恶皆因男人生,因为被分手才有媚姨的远走他乡,因为被嫌弃才有艾菁菁的病急乱投医。男人是罪魁祸首,是恶的本源,却从不是女人的救赎。
世人因欲而贪,人性因欲而显,周而复始,轮回不肯休。
李碧华善于写女性的独立和大胆,就像她笔下仪态万千的媚姨。若艾菁菁能悟透这个道理,就不会放弃大好人生而选择自困于牢笼。
一盘饺子诱出多少贪婪人性,就能道出多少悲剧人生。所有口腹之欲,不过是满足内心和肉体之欢,而这万丈红尘早已换了人间。
作者:雪忆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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