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陈酿醉古今——汪曾祺笔下的年景_圆子_的是_祖母

文|段春娟

年是中国人的大节。

汪曾祺作品中那一幅幅动人的风俗画,怎能少了年的内容?

但其专门写年的文章并不多,只有早期的小说《除岁》及后来的《昆明的年俗》《岁交春》《岁朝清供》等寥寥几篇。

他笔下的年景多散见于那些念旧之作,已与对故土亲人的记忆融为一体了。

先来看看小说《除岁》,还原一下写作背景:

写于1943年,汪曾祺23岁,就读于西南联大,离家已四年,又是一年除夕至,触景生情,大约也想家了吧,遂有此创作。

像他年轻时的文字一样,以意识流为主,有些飘忽,氤氲着过年的氛围——

收账的走遍千家万户,好多铺子倒了,商人日子不好过;

学徒把店招牌细心抹拭,却没像往年那样加油漆、飞金;

一送了灶,就有过年的气象了,老祖母白发插上小心收藏的绒花,年轻的姊姊修改着弟妹们不大上身的新衣裳;

写春联,墨熟有光,纸用“万年红”,写的是“频忧启瑞,多福兴邦”;

各家门上以纸钱粘成元宝形以封门;

更夫敲岁尾更:“——嘡,睡醒些,屋上瓦响,莫疑猫狗,起来望望……水缸上满,铜炉子丢远些,小心火烛啊……”

小说再现了抗日战争背景下,小城高邮的市井风情、过年习俗,满满是浓郁的民国味道。

至上世纪80年代,汪曾祺老树发新芽,再次进入创作高峰,距离《除岁》的写作,已然过去四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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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历经风雨无数,而关于年的记忆依然如昨,那些在小说中提及的习俗后来也被写进不同作品中,不同的是,经过岁月的发酵,年的味道愈加馥郁醇芳。

写习俗——

“我们那里有个风俗,大年初一,多数店铺要把东家的名帖投到常有来往的别家店铺。

初一,店铺是不开门的,都是天不亮由门缝里插进去。

名帖是前两天由店铺的相公(学生)在一张一张八寸长、五尺寸宽的大红纸上用一个木头戳子蘸了墨汁盖上去的,楷书,字有核桃大。

我有时也愿意盖几张。

盖名帖使人感到年就到了。”

(见《我的祖父祖母》)

过年时敬神、吃团圆饭,都在正堂屋。

平时,各房除了在一口锅盛饭(以示未分家),菜都各自炒,

“但大年三十晚上,祖父和两房男丁要同桌吃一顿。

菜都是太太(祖母)手制的。

照例有一大碗鸭羹汤。

鸭丁、山药丁、慈姑丁合烩。

这鸭羹汤很好吃,平常不做,据说是徽州做法。”

汪家祖上徽州,有些菜的做法,还保持徽州传统。(见《我的家》)

写吃食——

包包子。

“我的家乡,普通人家平常是不包包子的,只有过年才包,自己家里人吃,有客人来蒸一盘待客。

不是家里人包的。

一般的家庭妇女不会包,都是备了面、馅,请包子店里的师傅到家里做,做一上午,就够正月里吃了。

我的祖母吃长斋,她的马齿苋包子只有她自己吃。

我尝过一个,马齿苋有点酸酸的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

祖母用的马齿苋都是夏天采摘的,晾干了,留着过年包包子。(见《故乡的野菜》)

入冬,腌菜。腌“大咸菜”,腌芥菜,腌“辣菜”——

小白菜晾去水分,入芥末同腌,过年时开坛,色如淡金,辣味冲鼻,极香美。

包“大圆子”。

大年初一,祖母头一个起来,包“大圆子”,即汤团。

汪家的大圆子特别“油”。

圆子馅前十天就以洗沙猪油拌好,每天放在饭锅头蒸一次,油都吃进洗沙里去了,煮出,咬破,满嘴油。

(见《我的祖父祖母》)

舂粉子。

有位邻居,有一架碓。

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

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

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砰的一声,落在碓窝里。

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粉、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

舂粉子,就快过年了。(《冬天》)

写春联——

汪曾祺小时候喜欢东看看、西看看,看在眼里的不只是沿街的七行八作、各色人等,还有店铺大门上的对联。

同古诗词一样,对联也是汪曾祺的雅好,写年俗,自然落不了春联。

汪家开有万全堂和保全堂两家药店,两家药店过年贴的春联都由祖父自撰。

万全堂是“万花仙掌露,全树上林春”,

保全堂是“保我黎民,全登寿域”。

开药店要讲信誉、凭良心,万全堂的制药的过道上挂着一副金字对联:

“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我的祖父祖母》)

一条街上,生意不同,门店大小不一,过年贴的春联也各式各样。

有些大字号,比如布店,口气很大,贴的是“生涯宗子贡,贸易效陶朱”;

最常见的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小本经营的买卖则谦虚地写“生意三春草,财源雨后花”(见《异秉》);

剃头店贴的春联是“头等事业,顶上生涯”(《三姊妹出嫁》);

孟家炮仗店排挞门上贴的是刘石庵体八个大字:

“生财大道 处世中和”

联上抹熟桐油,亮得个发欢(《最响的炮仗》)……

折腊梅——

大概缘于书香门第,汪家过年有插腊梅习俗,即所谓“岁朝清供”。

雪后,上树摘腊梅花,是少年汪曾祺的分内事。

相中一大枝,折下来,养在大胆瓶里,过年。

大年初一,汪曾祺还喜欢将腊梅骨朵和天竺果穿起来,当珠花,送给祖母、大伯母、继母,她们梳了头,就插戴起来,然后相互拜年。

汪曾祺曾说:“我对风俗有兴趣,是因为我觉得它很美。”

在他笔下,这些年俗都很美,像块有包浆的和田玉,泛着暖暖的油润的光泽。

在七十二岁(1992年)那年春节,他写过“岁交春”。

正是从此文中,我首次知道了“岁交春”的说法,即大年初一,正好赶上立春节气。

文虽不长,却摇曳多姿、温婉有致。

写“打春”之说的由来,写家乡习俗“送春牛”,写北方人的“咬春”(他认为“春而可咬,很有诗意”)及风俗类书籍中所载春盘、春饼等时令吃食,文末还附有小诗:

不觉七旬过二矣,

何期幸遇岁交春。

鸡豚早办须兼味,

生菜便宜簇五辛。

薄禄何如饼在手,

浮名得似酒盈樽?

寻常一饱增惭愧,

待看沿河柳色新。

文中见“我”,汪曾祺向来主张读杂书,他的兴趣、他的博雅,似可从中领略一二。

“书画萧萧余宿墨,文章淡淡忆儿时。”

汪曾祺的文章好看,好看在哪?

端的是这些旧日风情,蘸满情感的浓汁,略带些哀婉又甜蜜的忧伤。

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年,怎不让人心生怅惘?

这是苦辣酸甜的生活熬制出的一杯陈酿。

亲爱的你,可曾品出其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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