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几个章节颇为出彩,可以说搭建了大观园众位女儿欢聚一堂各展英姿的舞台,而第三十八回赏菊咏蟹就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起因是史湘云说到兴处要做东请诗社的众人聚一聚,正逢重阳节,就有了赏菊开宴的主意,但是心大的史湘云忘记自己经济能力有限,正为难时,薛宝钗主动拿出家中螃蟹和银两为史湘云解围。
螃蟹宴当日众人玩得很开心,众姐妹和宝玉以菊花拟题比赛作诗,黛玉得了头彩,之后又以螃蟹为题作诗,宝钗也一展诗情,留下一篇众人称道、令宝玉要烧掉自己拙作的《螃蟹咏》。这篇《螃蟹咏》可不简单,一百多年来众位红楼学者莫衷一是,都认为它极具鉴赏价值,甚至极具杀伤力,值得反复品味。
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螃蟹咏》是曹雪芹借宝钗之口讽刺在官场上荒唐无度的贾雨村之流。仔细想想不无道理,贾雨村为了夺走扇子讨好贾家,害死了石呆子,而后又为了官位转手出卖贾家,使得贾家家破人亡,真的是如同“眼前道路无经纬”一样的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讽刺的是,贾雨村做了这么多,费了这么多心思,最后也落下个为别人做嫁衣,被发配边疆的下场,正暗合了“月浦空余禾黍香”的结局。
除了贾雨村,王熙凤也一样,虽然作者给了她泼辣能干的肯定,可是她做的坏事也不少,使计害死尤二姐和她腹中的男胎,为了钱财害死一对无辜情侣,最后也不过是“空欢喜,白忙活,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草草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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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读者指出,一向支持贾宝玉考取功名,在官场上一展拳脚的薛宝钗可能不会突然作诗讽刺那些须眉浊物,这首辛辣的诗可能是冲着贾黛二人去的。“长安涎口盼重阳”说的就是众人期盼大观园菊花宴,“皮里春秋空黑黄”说的是贾宝玉。宝玉自视甚高,薛宝钗却认为他是个绣花枕头,没读过什么有用的书,做过什么值得提的事,“于今落釜成何益”是讽刺宝黛爱情,两人当下相互和诗,暗通款曲,但是将来还不是各自嫁娶,使得“月浦空余禾黍香”。
之所以有人这么想,是因为宝玉和黛玉在咏菊作诗时,作出来的诗暗自对合,有互通情谊的嫌疑,黛玉在恍然醒悟后羞得要把诗烧掉,这一幕深深刺激了宝钗,以至于一向隐忍的她在咏蟹时忍不住指桑骂槐,表面讽刺官场的蝇营狗苟,实则暗戳宝黛二人,宝玉没看出来,黛玉却感受到了,而宝玉没心没肺地快手称赞,更是在黛玉的伤口上撒了把烟。
其实这首诗的怪,在场很多人都感受到了,用曹雪芹的原话是讽刺世人也太毒了些,众人都有些诧异。这诧异是源于薛宝钗题螃蟹咏这件事和她平时的做派很不相符,所以这首诗除了讽刺贾雨村之流,还有别的意味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平时端庄压抑的宝钗最擅长的就是“借扇机带双敲”。
更有读者提出《螃蟹咏》也是给贾母一个下马威,要知道在重阳节之前,贾母一直暗中反对“金玉良缘”,暗暗支持黛玉贬损宝钗。薛宝钗掏钱帮史湘云做东,贾母本是不知情的,只是开心地应了湘云的邀请,还兴冲冲拽上王夫人薛姨妈。
宴会当日湘云没心没肺地夸了宝钗一通,让贾母也不得不沾了宝钗的情。其实四大家族中最先落败的是史家,这里已经暗藏玄机了。《螃蟹咏》暗讽的人事中还包括曾经呼风唤雨的贾母娘家史家,以及坐在顶端却渐渐心力不足的贾母本人。
总而言之,《螃蟹咏》只有短短二十八个字,却是在浓墨重彩的章节中最画龙点睛的一笔。写下《螃蟹咏》的是薛宝钗,更为这首诗增添了很多争议和玄机。作为封建礼教的卫道士,薛宝钗为什么写这么一首毒辣的诗讽刺官场禄蠹?平日里性格温顺,举止严谨的她为什么突然诗意大发,直抒胸臆,个中滋味确实值得细品。
不管这首诗是暗损宝黛,还是打击史家,无疑都会让薛宝钗再添一项道貌岸然、心机深重的罪名。但是有一说一,这首诗的艺术成就很高,对那些为了功名钱财机关算尽的人来说,这首诗就是“泼醋擂姜”,又酸又辣。一首诗可以得罪这么多心里有歪心思的人,实在不像是冷面美人薛宝钗的做派,倒是很符合曹雪芹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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