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孤独是孤独者的通行证|中原作家_孤独_武则天_国子监

作者:李晓伟

来源:汝州作家(官微)

梦想每个人都有,但能够实现它的人,终究寥寥无几。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大神,只是与天斗、与人斗,赢了一战封神,输了便成了大神。

中国文学史上哪一位诗人最孤独,我认为应该是陈子昂。

中国文学史上哪一首诗最孤独,我认为应该是《登幽州台歌》。

不孤独的人,读不懂这首诗;读懂这首诗的人,一定是一位孤行者。

人们说,他不会孤独,可他本身不就是一种孤独吗?是的,他是孤独,孤独的歌者。

时间在昼夜不舍中流逝,每一秒都刺痛着他的生命,他的一生都在吟唱,步履漫漫,神态漠漠。前半生唱得优美、绵长,后半生唱得默然、无音。

但在历史长河大浪淘沙中,他极为响亮地被封为——“诗骨”。

上篇:孤独的歌者

那一年,那一天,在北京,在幽州古台,他就那么久久地、久久地……呆立不动,满腹辛酸地沉浸、思念与缅想。都是独自的。

那是1300多年前,他就那么孤独地站在这座高台上。

他眺望四周,仰视苍穹,回想起了此地昔日的繁华,又忆起了自己多年来的漂泊,凄凉、孤独感瞬间涌起。

思索再思索,他慨然叹息,吟出一首惊天动地的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展开全文

这是一首最孤独的诗,天地广阔,无人懂自己,人生路上,自己踽踽独行。

置身于一个喧哗、浮躁的时代中,他是孤独的。但与其说这种孤独是对自我的封闭,不如说是一种清醒,一种孤高。孤独是辨证的,在疏离了现代之后,便同时意味着对现代之外的无形的接近。所以他在对前途、对人生感悟的同时,也对朋友和亲人有着挚情、坦诚和衷爱,对人间的真善美进行呼唤,同时也对那些自己那些无奈的经历流露出遗憾和冷淡。

公元659年,陈子昂出生于四川一个富庶之家,妥妥的富二代。

他和李白很像,少年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读书,只练武,总想着要仗剑走天涯,每天“驰侠使气,年至十七八未知书”,且满身恶习,可谓名副其实的“中二少年”。

转折发生在十八岁,赌博之余,陈子昂到学堂转了一圈,不知触动了那根神经,他突然就开窍了,爱学习爱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开始用功读书,仅用了三年,就把别人十几年读的书都读完了,妥妥的天才少年,你说气人不气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天下为己任。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纨绔少年。

四川出诗人啊,李白、三苏都是四川大山走出来的。那时候从四川到长安,可一点不简单,只能坐船沿着长江三峡出来。三峡两岸高山陡峭、水流湍急,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三峡。

这样的环境,也造就了诗人的性格。他满腔抱负来到长安,进入国子监,又攻读了三年。

但命运不会眷顾所有人。他是个奇才,但不是考霸。尽管他是个难得的天才,在觉得自己手到擒来之时,却落榜了。

与他同样命运的,还有柳永,那也是个世所罕见的奇才。但是,我说但是,他们都有一个通病,刚刚出道,抱负虽大,名气不够大。

到了长安,陈子昂进入了当时的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武德元年(618)唐设国子学,学额300人,学生皆为贵族子弟,教师24人。贞观元年(627),唐将国子学改称国子监,同时成为独立的教育行政机构。监内设祭酒一人,为最高教育行政长官。设丞一人,主簿一人,负责学生学习成绩和学籍等具体事宜。唐代曾几易国子监之名,曾改称司成馆、成均监,神龙元年(705) 又复其名。据《旧唐书·高宗本纪》载:“凡六学,皆隶于国子监。”所谓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在国子监学习了一年之后,第二年,陈子昂参加考试,结果落榜了。这充分证明,在都城,高手如云,天外有天。在区区小地方可能很厉害,但到了大城市,全国人才聚集,那就要重新洗牌了。

落榜后他便回到老家,再次苦读。那时候他才21岁,“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间”。

在家乡苦学了两年之后,他经史百家,罔不赅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这次回炉再造,为以后的文学地位奠定了基础。23岁,他收拾行囊,再次向自己的目标出发。

可是,第二次考试,他还是落榜了。

中篇:孤独地吟唱

面对挫折,陈子昂苦思冥想着出名的方法。

柳永是为妓院填词作曲,而他更奇葩,干脆在长安的闹市区买来一张价值百万的名贵的胡琴,然后,摔碎它。再然后,自卖自夸地、撒传单似地现场散发自己的原创诗文。

他是这样推销自己的:“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驰走京榖,碌碌尘土,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役,岂宜留心?”

意思是说我叫陈子昂,来自四川,有百卷书文,走在京城里,却无人知晓,这乐工之物,我怎会留心呢?

这样一炒作,让他即刻成为了长安的热点人物。

然后,几天后,科举开考,他果然金榜题名。

当个笑话,这个故事是据传,不一定是真的。

事实上,他真的是考了三回才考公上岸的。

没来及开心,唐高宗李治在洛阳去世,灵柩要运回长安,工程巨大。

他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立马写了一篇《谏灵驾入京书》献给武则天。

全文洋洋洒洒近两千字,很是壮大,且说得冠冕堂皇、头头是道、有条有理:天子四海为家,当即葬在洛阳,以免劳民伤财。

他顺便给高宗当了一回堪舆先生,说:“且景山崇丽,秀冠群峰,北对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连太昊之遗墟。帝王图迹,纵横左右;园陵之美,复何加焉”。武则天一看,此文词藻华丽,文采出众,关键是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遂大悦,给了他一顶麟台正字的乌沙帽(唐代官职里负责校对错字的小官),旋迁右拾遗。所有他也被称为“陈拾遗”。

暂且不说不说武则天这个人怎么样,也不说这篇文章的立意如何,但武则天爱才惜才却是真的。这就是奇妙的缘分和眼缘,从此以后,武则天对他一直庇护有加。

686年,武则天设立匦检制度,鼓动全民告密,国家还管吃喝,报销路费。

于是,武则天身边便围着一群酷吏,洛阳变成了一个油锅。

陈子昂被这番操作惊呆了,给武则天写信:老板,我看告密者越来越多,属实的没几个,以威权治国,太令人失望了。

标准的蹬鼻子上脸。武则天没理他,也没罚他,在混乱的政局中,这已是够幸运了。也许是清高文人的通病吧,他很不识趣,仍不闭嘴,接着提意见,写了《上西蕃边州安危事》、《谏雅州讨生羌书》、《上蜀川军事》、《上益国事》等等一大堆。

689年,武则天称帝的前一年,召见了陈子昂,向他问政。

他喋喋不休说了三千字,武则天也仅是听听而已。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武则天称帝的第五年,像李白一样,他被逆党案牵连,被捕入狱。

绝望之际,爱惜他的武则天的旨意来了:赦子昂无罪。

应该说,武则天对他确实是不错,但也是不错而已,对于他的任用,武则天有自己的考量:提提意见行,参政议政,免了吧。

武则天称帝的第六年,契丹李尽忠叛乱,武皇派出军队平叛。朝廷派他去军队当一个参谋,他的领导是武则天的侄子武攸宜。

在军队里,陈子昂是幕府参谋。是“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那种。

武攸宜打仗畏首畏尾,不敢出战,而契丹人步步进逼,占领了不少州县。热血且不自量的陈子昂看不过去,自告奋勇:让我亲自带兵上阵,一定可以击溃敌军。

武攸宜可没他姑姑那么好说话,直接把他降为军曹,掐了他的痴心妄想。

所以说,群营于一处,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不能改变它们本质上的孤独——真正的孤独,与是否群居无关。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苦闷的陈子昂,来到幽州台。心中的孤独如搧之不去的迷雾。他在失意中孤独,在孤独中忧愁,在忧愁中更添孤独。

下篇:孤独的绝响

幽州台,就是黄金台,也称招贤台。

战国时期,燕国国君燕昭王一心想招揽人才,却一直不得法。郭隗出了个主意:修筑一个黄金台,招贤纳士,以示对人才的礼遇。燕昭王于是拜郭隗为师,为他修筑宫殿,礼遇有加。

果然,无数才子从四面八方来到燕国,魏国的军事家乐毅、齐国的阴阳家邹衍,赵国的游说家剧辛都来了。落后的燕国一下子人才济济,在众多人才的辅佐下,燕国终于成了强国。

登上幽州台的陈子昂,想到了这一段历史,慨然写下了《登幽州台歌》。

这是一首吊古伤今的生命悲歌,这是一声怀才不遇的千年叹息。

向前看吧,看不到古时的贤明君主,向后看吧,也看不到贤明的君主。

天地悠悠,人生匆匆,短短的几十年真如白驹之过隙,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这一腔热血该向何处挥洒呢?

想到此,近四十岁的陈子昂,潸然泪下。

孤独,常被人们搁置在安静的角落,在黑暗中等待阳光;孤独,常在人们心灵升华最深处,绝望中看清本质认知自我,然后取之升华。

因为孤独,江河衬托出了伟大的灵魂,因为孤独,才有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慷慨激昂。

那是是冷落后的清高,是超脱凡尘的千古流传、万人赞颂。

从懵懂的少年,到沧桑的中年,他奔波在仕途中,却屡屡碰壁,终于把自己熬成了每一个孤独奋斗的灵魂。

他在孤独地歌唱,怀着悲悯的情怀,怀着无限的爱,唱这世间可怜的小人物,生命之火是那样艰难、短暂而无名。

他带着冷毅的面孔,在穿透沧桑,穿透表肤而入骨的文字中含着一份沉静,一份看似旁观而内心火热般的沉静。像两千多年前的庄子一样,步履漫漫,神态漠漠。然而,在繁华的城市,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听他吟唱,吟唱那些活得卑微的人们的欢笑和眼泪。

世界依然繁杂,生存仍然艰辛。我们这些与他们从未谋面的后者,在夜阑人静的深夜,看着书页上那发黄的文字,静静地呆在那儿,听着他们孤独地唱着一首又一首温婉、凄凉而带着点高亢冷静的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历史是残酷的,最终,我们没有看到陈子昂在政坛大展拳脚。

写下这首诗,然后,陈子昂以父亲年迈多病为由上表辞官,离开了仕途,退隐家乡四川省射洪县。

可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回到家中不久,他父亲便去世了。在丧父之痛中,当地县令又盯上了他这块肥肉了。就罗织罪名,把他打入监狱,还敲诈了他二十万。敲诈钱财不说,还用刑,一顿板子过后,他身心憔悴。丧父之痛、报国无门之愁,发肤之伤,一起折磨着这位本来身子骨就弱的陈子昂。

当时他在狱中卜了一卦,卦成后仰天而号“天命不佑,吾殆死矣”。就这样,这位被称为“海内文宗”的诗人冤死狱中,年仅四十二岁。

他去了,却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个流芳千古的“风骨诗人”。

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

这首诗,也是这个样子。

此前几百年,诗坛一直都是齐梁之风,绮靡纤弱,到了他这里,如一股刚健清风,一扫六代之纤弱,洗涤了诗坛。

人们惊呼,这是汉末建安年间的诗风呀!从此,诗一改纤弱,有了刚健的风格,后世称陈子昂为“诗骨”。

在陈子昂的手上,诗重新变得“雅正”。盛唐诗人李白、杜甫、张九龄也深受其影响。

政坛拒绝了陈子昂,而诗坛永远记住了他。

他及他们,也许是歌唱现实生活的,也许是歌唱理想世界的,也许是歌唱佛祖功德无量的,也许是歌唱“英特那雄奈尔”的…… ……

天涯从此寂寞,尘世无比孤独,孤独是孤独者的通行证,孤独是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这夜,随着他吟唱《登幽州台歌》,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流转,他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慈祥,时而严肃,时而天真地笑,时而伤心地哭,时而悲愤地哀鸣,时而无奈的哭诉……

他写的不是诗,是寂寞。他是孤独的,他又是丰饶的。

他的诗是他的“外相”,或是他的真身。袅袅余音,生生不息。

政坛失意,诗坛封神。他的孤独,虽败犹荣。

作者简介

李晓伟,码字为生。忝为汝州作协主席,位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霸气与才气侧露,儒雅与智慧并重。诗词歌赋样样粗通,小说、散文、诗歌、杂文章章略懂。偶尔清新,偶尔峥嵘。写生活,写世俗,写文艺,两把刷子舞文弄墨,一腔赤诚书写人生。

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通讯、报告文学等各类作品近两千万字。已出版散文集《渐行渐远》《浅斟低唱》,新锐小说《涮三国》三部作品。

特别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分享:

扫一扫在手机阅读、分享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