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小东
面对方唐,观看是一种局促,似并不复杂的画面,分裂为无数的整体。结果是,整体的整体,冲击并突破画面,在毛边之外,构成另一个无边的世界。
即便有题签,那题签也是别意连连。文不对题的好处,和对牛弹琴的时间,所形成的冲突,正好机锋地回应某些疑问,是质疑或怀疑主义的要旨,这是方唐的居心,艺术的居心。
所以,方唐的画,与其观看,不如阅读,用心,无须用脑。它本不是为着纯粹用脑观看而缺少用心来体悟的人创作的。
要观赏方唐的画,很容易,好看,怪异,而又鲜活,有味道。够了。要读通方唐的画,却并不简单,它藏匿了太多的东西,连最本质,最真实的发声,也深藏起来。让看的人看好,让读的人读疑。这是方唐,一位有些快乐,同时忧伤;有些乖张,不失克制;豁然明达,绝不苟且的大先生。
他的世界早已不是正的,圆的,是偏的?无形的?抑或是蒸腾的气,无序的风?大失望里,全是希望。所以,他快乐。他画作的倒置,错过,歪曲和恶邪,包括重重的调侃,揶揄,都在抗争着什么?又都在平复着什么?可以举出无数的例子。
无数的例子,与丰子恺的正形,与廖冰兄的错愕,与丁聪的幽默,华君武的辛辣,等等,方略不同。方唐是自由的,无羁的。他不见于任何樊篱与规约,只听命于他自己内心的奔涌。
他不卖画,不高攀,所以,他不必谄媚于时势,不必倾重于市场。他始终睁大自己的眼睛,放目于时风流弊。他的嬉笑怒骂,只需戏弄一下逻辑,就已然志得意满,乾坤朗朗。
很少有见画家写画论的。而写画论的,一般不会画画,这是很奇怪的现象。不太懂中国语文的画家比比皆是。创作与评论在同一个人身上,被割裂成两个互不融致的部分。现代学人这种德行,似乎也并不太符合中国传统文人的要义。
方唐画画,写画论,写杂文散文,居然还写小说,还出文集,洋洋大观,虚衔多多,这专家那学者的,忙得不可开交,艺术却老而弥坚。
它画作中,人物形体的各个部分,都局部地实现着各自的整体承担。换一种方式说,即局部的指向与边界,是明晰的。在它的画里,眼睛就是眼睛,鼻子就是鼻子,它们各各分离,独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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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些部分,一旦和别的边界或构件,化合或重叠,结合部分,或线条的延伸组合,就有了别的意蕴,就成了别的,成了模糊的、不确定的、多义同时暧昧的形式,并且具有逻辑推演的意义。
它僭越了平常的审美和庸常的逻辑,而进入他的画本伦理,属于方唐的艺术创作伦理,也即万花筒效应。
有能力撼动人类心灵,去往他的田野,广袤的远方,和声共鸣,这种画家、作家,不正是我们称为伟大的画家、伟大的作家的人吗?
方唐晚年的画作,越趋于理性,越耽于思考,而且充满一种青春期才有的冲动,他看到了出世的狂狷,那种摒弃喧嚣的沉静之后,对贪婪与愚昧的刻薄嘲笑。它意味着艺术成熟和思想演算的高度,这是一种罕见的状态。
我一直以为,中国的美术土壤和美术教育,有太多工匠的痕迹。画画不是制作,所以技术其次。比如,现代人画里的山水,并非自然所见之山水,更多是画谱里的,陈陈相因,似死在唐宋画本里。
方唐是画界的思想者,特立独行。他的画笔,蘸着的是哲学的墨汁。“后人类社会猜想”、生命数据、粒子波形式,这些全新的思维,不是一般艺术家可能的视阈。
行内人黑马说,“百年之后也许人类会视他为先知”,“这位漫画家的大智慧,非常了得”。翻开《方唐文集》,各种最前沿的艺术理论,最前卫乃至实验性的先锋思维,是文集的主题。轻松而又老辣的论述,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机锋。
我与方唐,同在羊城经年,多次见面,均在颁奖会上,优秀中青年专家、鲁迅文艺奖、宣传文化精品奖,等等,可都擦肩而过,各自捧了奖,别过。知他的画怪诞,却和他的英俊亲和、简朴轻松对不上号。
画画方唐和小说陈树斌,甚至谈玄说奥的漫画家,互不相容。说他的画是漫画,不准确。不可归类的文本,是他的逻辑创新。新艺术思维的若干主义内涵,他都本质性地扩张着。
在艺术上,划一意味着僵死,包括形式的完整与规矩。而分离,包括部分并不比全部少,这种观念,在现代绘画艺术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实践,思想和技法均此。
方唐的线条,依笔意游走,轻重浊滞,拖拉曲拐,平滑阻顿,了然一气,连直角也是圆方的,人体的自然主义线条,简约却灵动,是有意味的形式。所以,可以感受碎块之间的勾连,发现断裂的暗修,栈道就在观者心中。
如果把方唐的艺术世界,覆盖在现实中,那么,没有重叠的部分,全是锐角。
他的小品:在六合彩冲浪的少女、患了爱情恐怖症的大儒、为魔鬼抓痒儿的史学家、很有文采的初夜、和尚背后的鬼、给人类思想放进垃圾的作家……这些题签非庸常思维所能,直觉,冲动,没有老气横秋,游戏现象,解构人生,浪荡着正儿八经的严肃。
比如,“一个准备创造历史的精英”,是小品,更是滤镜,都不是无关痛痒的发声。他自称是个“跑龙套的角色”,的确,只有大师,才配得上自轻自嘲的品格。
他的画,愤怒,同时忧郁,并不疯狂。照理,这情同水火的气质,常常突出为疯狂,如梵·高。方唐是温和的,他的敢言和犀利,藏在煴热的忧郁中,结果常常是冷却的,像淬中的铁,烧蓝沉郁,却灼热非凡。
他的漫画,小品,人体,以题签点睛,或干脆无题。他嘴角咧着的那一丝浅笑,活脱了他画作的全部精神。
每天,坐两站公车,方唐从住所到工作室——一间简陋的租屋,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风雨无阻。
我去过一些画家工作室,有大企业养着,四五百平方米豪华画室,茶歇,餐厅……可我知道,巴黎圣米歇尔广场上那家简单雅净咖啡馆的一个老式座位,海明威在那里写下不朽的作品。当然,那是上世纪20年代的事了,刚好百年。
中国式梵·高,贴切。方唐,一百年后再见。(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编辑 | 陈晓楠
校对 | 李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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