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于修堃 整理：告别旧时光
图：大俗摄影
我的爸爸是在我九岁那年的国庆节之前，被执行伤刑的，他不但伤害了妈妈，而且还伤害了外公，砍伤了外婆。
爸妈不在了，奶奶多年前就已经离去，因此，爷爷顺理成章，成了唯一照顾我的人。
那时的爷爷的年龄已58岁，他在抚养我的同时，除了面对经济上的压力之外，还有来自流言蜚语的压力。
我的童年少年，是在村里一些人鄙视的目光中长大的，我走到哪里，背后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但我只能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
因此，我读小学时，就变得非常会察言观色，我会看着别人的表情行事，被村里别的孩子欺负，我回到家也不会告诉爷爷，我怕他知道之后会伤心。
在村里，有人鄙视我，但也有不少善良的人同情我，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有些大娘大婶，给我送来好吃的，有时也会给我买一些衣服和鞋子。
也许爷爷觉得我是个苦命的孩子，即便家里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但他依然努力满足着我的愿望，尽量不让我在同学面前丢人现眼，被人家另眼相看。
我在上小学时，爷爷都会送到我村口，然后站在那里，看着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土路渐渐走远，我身后总是传来他大声地告诫：“君君（我的乳名），在学校好好学习，别跟同学吵架打架，放学回家，爷爷给你做喜欢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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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学和高中，都是在镇里读的，每次回到家中，爷爷都要捧着我的脸，凝视一番，口中喃喃地说：“俺君君又瘦了不少，在学校你千万不要不舍得吃哦。”
每个周日的下午，当我我回镇里时，爷爷都要把我送到村口的车站那里，他帮我拎着书包和行李，送我上车安顿好。
客车如一片枯叶绝尘而去，消瘦单薄的爷爷在我的回望中渐远渐小，而他还朝着我的方向，不住地凝视着。
2013年高考的时候，我的考场设在县里的实验小学，我和其他同学遵照学校的安排，提前一天要乘坐公共汽车，提前到到县里的宾馆入住。
我离家的前一天，爷爷在田间不慎扭伤了左脚，肿得特别厉害。我不让他送，但爷爷说啥也不肯，他一把夺过我的书包，拄着一个木棍，送了我一程又一程。
爷爷送我的那天，天气比较热，我怎么劝说也没用，他硬是把我送到镇上的客运站，帮我买好车票，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临行前，爷爷一再交待我：“你不用担心爷爷，高考这三天，不要给自己压力，实在发挥不好，就再复读一年，到了那里之后，好好休息！”
看着爷爷满脸的汗水和晒得黑红的脸庞，我内心一阵酸涩，于是，我趁爷爷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转过身去，将满眼的泪滴揉进双眼。
那年高考分数下来，我考上了一个二类本科，后来，在村里人和镇政府的帮助下，凑够了我的学费，每次回家爷爷都会告诉我，“孩子，你能上大学，多亏了村里的老少爷们，你不要忘记大家的恩典！”
后来，在常州参加工作之后，我才知道，由于当时为了省钱，我选择的专业不太好找工作，因此，直到如今，我每月的工资也就7000元上下。
我有时也会把自己的苦恼告诉给爷爷，但他却乐观地表示：君君来，只要能脱离农村生活，你就成功了，爷爷我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年下来收入也不过六七千元，还不如你一个月的工资多呢，做人要学会知足！“
听着爷爷这样安慰，我焦灼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
在2016年3月，村里集资修路，爷爷在第一时间里告诉我这个消息，当时我在学校做兼职，手头攒了1800元，我二话没说，马上将这笔钱转给了村长，虽然这笔钱并不多，但这多少也是我的一点表达。
在先前，为了供我上学，爷爷在家里种了五亩多地，农闲的时候，还到镇里去打零工，由于出力太多，在他七十岁的时候，身体就每况愈下了，没办法，爷爷只好把家里的四亩地出租给别人，自己种了一亩，这样就不用花钱买粮食了。
在2018年3月，我入赘到常州，成了一个“上门女婿”，爷爷知道后，他含着眼泪说：“君君，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爷爷都支持你，像咱这样的家庭，找个对象比登天还难！”
那晚，我半夜起来小解，看到爷爷还坐在床头叹息，我知道爷爷内心的真实想法，从他内心而言，他是不想我入赘的，但家庭条件的限制，而又不得不如此。
结婚之后的日子，我多次想接爷爷去我女子的家里，但爷爷都断然拒绝了。他说：”爷爷在家，有乡邻们拉呱，在那边那方人说话我也听不懂，你不用担心我，周围几家都有人，如果出了啥事，我也会找他们帮忙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就要来了后面三叔的电话，隔三岔五，了解一下爷爷在家的情况。
三叔告诉我，你爷爷平时吃过饭之后，每天吃过饭后，就喜欢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静静地望着路上行走的人。
爷爷有白内障，虽然在县城动过了手术，但效果并不太理想，2023年春节之后，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有时站在他跟前两三米远，村里人和他说话，他都要声音来判断对方究竟是谁。
那年的春节，我带着女子从常州回到老家，发现爷爷坐在门口，我让女子不要出声，悄悄地绕到爷爷的身后，故意压低声音问：“老大爷，你猜猜我是谁？”
爷爷闻听，顿时泪如雨下，他哽咽着说：“俺知道，是俺的君君回来了！”随后，爷爷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2023年的国庆节，我回到家时，我站在爷爷的身边许久，他竟全然不知是我，爷爷的牙齿，只剩下了三颗，看着苍老的爷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的哽咽声还是惊动了爷爷……
“君君来，你是我的君君吗？”
我一时无语语噎，拉着爷爷的手，彼此看着对方的眼泪倾泻而出。
一年远去，又一年走近。回家一家，经历过短暂而又快乐的时光后，就要面临着一次离别，而每一次的离别，都会让我牵肠挂肚，心痛不已。
但爷爷总是不住地安慰我，他在家里并不烦闷，有空的时候，就拄着拐杖就田间看看庄稼的长势，有时也会去邻居家串门，回家后，就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等待我哪天出其不意地归来。
今年我离家的日期，是正月初五下午，我不敢跟爷爷告别，我不想让他伤心，更不想看到他站在路边久久凝望，那孤单瘦弱的身影。
但我总归还是要和爷爷告别。发动了车子，开到路口时，我忍不住朝着爷爷的方向回望，看到爷爷伫立门口，一边擦泪，一边朝着我的方向挥手，再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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