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河从狼嘴里抢夭折的孩子_长河_孩子_看着

获奖评语

《在河之洲》紧贴大地书写,讲述宋长河一家三代历经多半个世纪的奋斗历史。以乡土文化的倾听者、参与者和叙述者多重身份,深入到“白云、苍狗、尘寰”之中,彰显出鲜明的历史性。礼赞人性真善美,对现代人精神返乡进行了认真思考,反映了民族百年来的兴衰荣辱和发展进步。

《在河之洲》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叙写中国当代农村半个多世纪的变迁,这是一次紧贴大地的书写,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蕴含着作者对现代人精神返乡的严肃思考以及振兴乡土家园的热切期盼。该书讲述了青山镇农民宋长河一家三代历经多半个世纪,由极度贫困逐渐走向富裕的曲折复杂的家族故事,从土地革命写到新时代美丽乡村建设。宋家在薛家“拉了一把”后,祖孙三代,恪守“仁、义、礼、智、信”的优秀传统文化,披荆斩棘,相互扶持,走向共同富裕,共绘绿水青山。通过一个家族近百年的兴衰,折射农村生活的变迁和中华民族的复兴之路。

每个清晨,宋长河都觉着自己在飞。

几百只野鸽子扑棱棱飞起来的时候,他就觉着自己依附在每一对翅膀上,所有的生命过程都琐琐碎碎分开,然后洒到目光所及的每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每个清晨,宋长河都想飞,越老越想,越走不动路越想。

他想自己就是只老鸽子,看着子孙后代展翅高飞,自己也想再扑棱起来,不飞远,就是想飞起来看看曾经耕种过的土地、爬过的山、越过的河。

宋长河知道他的儿子们在镇子里、县城里、省会里,他也知道他的孙子们在全国各地,有的还去了别的国家。但他们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就像他养的这些野鸽子,总是会惦记着这个院子。

院子里有大片黄芩,从发芽到开花再到落叶,四季更迭,再粗再高再茂盛也是那个样子。人呢,就像黄芩,根里带的总会表现出来,努力变或者不变,年岁自管自地增,一百年过去。

能有这一切,都和那个叫薛黄芩的人有关……

每个清晨,宋长河都会围着这片黄芩地转一圈,思绪就会飘到后山,飘到那个早春,被狼叼着的四女儿浑身上下只围了一块紫红色的布,像黄芩花那样的颜色。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声音:沟底的,没事吧?

自结婚后,老婆何桂花先是生了四个儿子,接着,又接连生了四个姑娘,只是年景越来越差,虽然四个儿子瘦干巴地成了人,四个姑娘却先后夭折。

第四个姑娘得病的时候,宋长河不在家,他送大儿子去县城当学徒,来回走了三天。

这个姑娘已经六岁,看着很皮实。不知怎么的,孩子突然就肚子疼,打着滚儿地喊疼。以为饿得出去乱吃了不好消化的,何桂花刚开始没在意,只是弄了些消炎化食的草药熬汤给她喝了两天。

第三天,好像好了,但睡一夜早上就没醒,等宋长河回来看闺女,已经不成人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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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桂花哭得死去活来——一堆孩子要吃要喝,她不能带着病女儿去镇里——就算有人帮她看孩子,她也不能光着身子围着块破麻袋片子去镇上啊。大儿子临行,她搜罗家里所有的布料,包括身上穿的,东拼西凑才给弄了一身补丁“新”衣服……

县城到家四十里平路、三十里山路,宋长河进家一口水没喝,抱着闺女就走,紧赶慢赶,进到镇子跑进药铺,郎中没号上脉,怀里的孩子已经咽了气。

宋长河只能抱着往回走,出镇子在路边坐下流了会儿泪,抓了几棵草嚼了嚼,咬牙蹒跚着一路歇了七八歇。天蒙蒙亮,宋长河爬过“石梯子”,再向前一里多路就到家,但他知道不能再走了。

他把孩子轻轻放到一棵核桃树下。尽管只有三家人且隔着老远几孔窑洞,但也算个村子,有规矩——人死在外头,遗体不能进村。

早春时节,他伸脚踩倒一片草,露水打湿裸露在外的大脚趾头,他毫无知觉。将硬邦邦的孩子放下,喘口气,抹把泪,宋长河摇摇晃晃地迈步回家。

进门前在门口归拢了一把干草,在院门里点着。已经起床在熬玉米面糊的何桂花顿时泪流满面,手里盛着半瓢玉米面的马勺咣当掉在地上,随后一声呻吟就瘫软成一堆了:我苦命的妮子啊……

看了老婆一眼,叹口气,宋长河进窑洞一声不吭,先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咚喝干,再伸手从炕上抽出一半草席。

还在睡觉的几个孩子被直接扔到干土炕上,惊醒又不敢说话,大点儿的老二老三开始哭泣,他俩都明白,又一个妹妹不在了。

这几年,年年冬天编草席,年年死孩子,光景是越过越恓惶……拎着铁锹夹着草席,宋长河跨过还在冒烟的那堆火,很快来到那棵核桃树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孩子尸首咋地不见了。

醒过神来,赶紧查看地上痕迹,他马上明白是被狼叼走了,尽管两天一夜粒米未进,瞬间的怒火让他爆发:畜生,人都死了还要被欺负!

山里的狼很狡猾也很矫健,往往一口咬住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猎物,随即就甩到背上,跳跃着飞快跑窜。宋长河扔掉草席,挥动铁锹顺着草丛里并不明显的荒草断折处追了出去。

他三步两步就到了沟边,抬眼就看到一只半大的狼嘴里叼着孩子尸体,已经快窜到沟底。怒从心中起,宋长河大喊一声:“畜生!”然后抡圆胳膊,手里的铁锹像标枪般甩出,自上而下铁锹“唰唰”作响,但力度不够,扎在离狼十多米的地方。

那只狼一拧身,叼紧尸首,顺着坡继续往沟底窜。

这是一个落差二十多米的沟,在这连绵沟壑的塔儿山里算浅的,中间较缓的地方已经被开垦成一小块一小块窄窄的梯田,宋长河扔出的铁锹就扎在一块梯田里,把柄还在来回晃动。

连日劳累,用力过猛后两眼发黑,但他死盯着顺沟底往前窜的狼,孩子身上的破烂衣裤上下翻动,补丁摞着补丁,硬邦邦地打在狼身上,有轻微的声响,不觉就悲愤填膺:“畜生,老子今天追到天边也要杀了你!”

他边骂边抬脚,不管不顾顺着坡地一溜烟冲了下去。一人一狼身后都是尘土如线,快到交叉处,宋长河已经红了眼,跨步就蹦下了一个两米多的土埝,眼见着一脚就踹到狼身上,那畜生一扭身向另一侧坡跳去。

也就在这一刻,已经落地的宋长河弯腰伸手拉住了孩子的脚,刺啦一声,孩子的身体拉了回来,但上衣被扯破,那条死咬着衣服的狼也被拉了个踉跄,滚在地上。

顺手把孩子放到一边,宋长河弯腰就摸起一块半大石头,抡起来就砸到了狼腰上——铜头铁尾豆腐腰,山里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迎面遇到狼不能跑,如果手里有家伙就照直打狼腰,因为这是狼身上的薄弱部位。

也许是应了这句话,也许是砸对了地方,那条狼在地上翻个滚,龇着牙,再没有站起来。宋长河不敢怠慢,弯腰又摸起一块更大的石头,双手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到狼头上,噗嗤一声,那条狼四肢抽搐,眼见着就不动了。

喘口气,这时候宋长河才觉着两腿刺痛,从坡上冲下来,酸枣枝条密布,已经将他的两条腿划拉得鲜血淋漓,从高处冲下来蹦到地上,蹾的力量大,双脚更是酸疼难忍。

回头看一眼孩子,静静地在山坡上一动不动,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瘫软。

大大地喘了几口气,他伸手抓起几把黄土撒在腿上,仍在流血的小口子很快凝结。宋长河觉着嘴里发苦,扭头就近拔了两根可以吃的野草,随手甩掉土,连根带叶塞进嘴里慢慢嚼着,苦涩的野草顺着喉咙向下吞咽,他突然就想放声大哭。

“沟底的,没事吧?”

一声吆喝从沟顶传下来,宋长河抬头看,是一个中年男人,远远地看不清脸,但可以判断不是山里邻居——附近几个山凹洼村二三十家人,全是沾亲带故,都是从山东沂蒙山陆续逃难过来的,而这个人的说话明显不带一点儿山东味,是纯正的山下镇上口音。

他咬着牙摇晃站起来,冲头顶那人的方向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你是打死了一条狼吧?啊,孩子怎么了?”沟顶那人眼尖,宋长河看了眼孩子尸首,心里酸楚且有点儿不耐烦,可人家是好意,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两腿带脚就像不是自己的,宋长河不再看沟顶,上前一步从狼嘴里扯出孩子的破烂衣服,再挪到孩子尸首跟前,简单裹了裹,伸手抱起。

沟顶那人没走,他居高临下看着那孩子已经僵硬,有些怀疑这是个死孩子,再看孩子头上长发飘动,不由心里一动。

眼看着宋长河抱着孩子拖着狼,艰难顺着坡爬上来,有一个多时辰才气喘吁吁地到了他跟前。

“坐下歇歇吧,抽袋烟。”这个中年人自己也觉着站累了,看沟边不远处有一堆石头,就走过去。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看着孩子手脚耷拉着,确定宋长河抱着的孩子死了。

宋长河累坏了,他只想尽快把孩子埋了,然后回家躺在炕上睡一会儿——他们这个地方讲究死人必须埋得比活人高,预示着来世出人头地——要不然他在沟底就挖个坑埋了孩子了。

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中年人坐到那堆石头上,掏出烟袋锅子装烟叶,宋长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没多想就顺手放下孩子尸首,扔下狼的尸首,蹒跚地走到跟前。

那个人点燃烟袋锅抽了两口递过来道:“解解乏吧!”

没客气地接过来深深地抽了一大口,宋长河马上知道这是好烟叶,再看这人穿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补丁,更难得脚上穿着一双不多见的皮鞋,明显是大户人家。

宋长河再抽两口递回去,对方摆手说:“你抽完这锅吧!”

沉默。一个看着狼旁边的孩子,一个深深地抽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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