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丹
我常常觉得,我娘家的老屋是一只大鸟,台门是鸟头,正屋是鸟身,两边的披屋就像大鸟半敛的翅膀;那一道道瓦楞,就是大鸟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羽毛了。
披屋外有块空地,长四五米,宽二三米。土质不错。我妈种瓜的本领很好,她曾收获过一个72斤的南瓜王,引得许多人来看热闹。东墙脚的瓦砾堆里有棵柿子树,大概是鸟儿叼的柿瓤掉下来长出来的。
那个我12岁了,父亲对我说,你长大了,应该为家里干点什么了。我考虑了两天,宣布说,我要种瓜。
我们家偏爱的是南瓜和丝瓜。我们家的南瓜是扁圆型的,周正漂亮,烧熟了又粉又甜;丝瓜做菜做汤都很鲜美,且清凉解毒,紧急时是可以当药用的。
我先在园子中间平出块筛子大的土,铺上细细的草灰泥,找出母亲去年留起来的瓜籽撒下,然后天天浇水。看两爿厚厚的肉芽破土而出,我感到几分新奇,几分有趣。两三天后,第一片嫩叶长开了,等到有四五片叶子光景,就可以移栽了。
我在披屋的滴水檐下,一排儿挖了十来个坑,全栽上南瓜;在靠墙那边也挖出十来个坑,栽上丝瓜。
父亲嘱我去挖排水沟的泥,那些泥全是腐殖质,很有肥力。我把沟底泥垒在瓜秧周围,垒得高高的,像一个个小坟墩。
可是老天爷跟我作对,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檐瓦上的流水像一支支小瀑布,冲得我的瓜秧东倒西歪仰天八叉。须晴日,我总结了教训,把一棵棵南瓜秧重新栽下,当然要远离讨厌的屋檐水了。
丝瓜遭遇的是另一劫。有一种虫子模样像蚕,却灰不溜秋的总是生活在地下,我们都叫它“地蚕”。地蚕躲在丝瓜秧的根部,专咬瓜秧的根,一晚能咬断三四茎。清早起来,我一看到倒在一边的断瓜秧就恨死了,扒开泥土,活擒地蚕扔到远处喂鸡,再在空了的坑坑里补上新的瓜秧。
瓜秧在我的呵护下刷刷地长高,小小藤蔓颤颤悠悠的,像婴儿索抱的小手。我就开始搓稻草绳。我搓的绳子歪歪扭扭一段细一段粗的,大人们就笑话是“缚赖孵鸡绳”。我把绳子的一端栓上断砖,再把断砖甩上瓦背,南瓜秧就顺着这“赖孵鸡绳”,乖乖地往屋上爬。
这些瓜们太能生了,差不多每个叶腋下都能长出一小瓜来。南瓜花金灿灿的,丝瓜花嫩嫩黄的,我每天一早就去数瓜,心里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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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披屋上的南瓜叶如海浪翻滚,把整个披屋都遮盖了。而柿子树上则丝瓜垂垂。摘丝瓜比较简单,搬条凳子,拿把镰刀,站在凳子上,我一伸手就能够得着丝瓜的下半,往下一扯,右手的镰刀割断瓜蒂就行了。瓜很多,除了送亲戚,邻舍们会来讨要,说自家孩子发烧啦,说脸上长疖脚背生疮啦,要吃丝瓜清热败火。
而摘南瓜就复杂得多。南瓜长在披屋上,离地面相对遥远。我家没梯子,光站在凳子上,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它们的。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曲线摘瓜”法。
我家的屋子不是像一只大鸟吗,鸟尾巴就是一间尘封已久的破小楼。此屋有一扇木门,木门的背后有四条横档。我像猿猴那样手脚并用,利用这些横档引体向上。进了破楼,再从“鸟屁股”(窗口)出去,跨上了“鸟尾巴”,再顺势上了“鸟背脊”——正屋,再跨过鸟的肩胛,就到披屋上头了。
披屋上的南瓜真是欣欣向荣啊。天气不太热时,我爱在屋背坐一会儿,看藏猫猫的南瓜露出半个笑脸,就有了成就感。如果太阳很毒,屋背烫得像热锅,我不敢久留,挑几个大而老的瓜,往上一端,听得崩的一声,那就是瓜熟蒂落了。
摘下来的南瓜并不马上吃,我天天搬它们去晒太阳,以增加它们的甜度。下午一般有雷雨,我得赶快把它们转移到干燥处,总坐在檐下的两岁小妹也懂得这个常识,天色一变,她就鹦鹉学舌般喊:下雨瓜瓜搬!下雨瓜瓜搬!
那次我去外公家,外公问我最近在干什么,我骄傲地答:种瓜。外公问你种的南瓜有多大?数字概念我一向模糊,再说我也从来没把我的南瓜过磅。我想了想,就按母亲的最高记录打了个折,答道:大的一个有五六十斤重吧。外公说,好,下次来送我一个。
回到家,我马上拿南瓜过秤,称来称去,天哪,这些瓜都只有十多斤,最大的一个不过20斤出头。我不是成了个撒谎的坏孩子吗?我又怎么向外公交待呢?
我被这事弄得心神不宁。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拼命地给南瓜根部培沟底泥,盼望它们能给我结一个五六十斤重的大瓜。秋天,我收获了所有的南瓜,最大的才32斤,我就把这个南瓜送给外公,心里惴惴不安,只怕外公问:你那些五六十斤的大南瓜呢?幸好外公把我吹牛的事给忘了。
我家的南瓜可真是甜啊。煮南瓜时,我们不但不加糖,还要掺进许多实心的粟米丸子。煮熟后,我们一大碗一大碗的给左邻右舍送去。大家都说,你家的南瓜和粟米丸子,甜得粘住嘴巴啊。
有些丝瓜会躲在柿子树叶里,因此过期老去。初冬,柿子树叶子都凋零了,发黄裂皮的老丝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们摘了来,瓜络是中药,洗碗擦锅也是上品。还可以把它们剪成脚底形状垫在鞋里,很透气,还可以治疗脚气病呢。(资料图由CFP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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