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到来之前,贵阳狠狠地暖和了一阵。风和日丽,阳光普照,让人觉得这要是一出谍战剧,渐行渐近的春姑娘岂不已经笨手笨脚地暴露了行踪。但立春真正到来前两天,剧情突然逆转——下雨降温了。我又感觉春姑娘大概是个近情情怯的主,因为对人世间“情深深”,所以事到临头才“雨蒙蒙”。就像我最怕送别——春节的相聚之后,很多人又要面对离别吧。我最怕在机场、在车站挥手说再见的时刻,哪怕心里堆积了很多不舍,也不知在这重要的分秒之中怎样表达。当然我更怕已经隆重告别过了,用尽了最后一份力气,转头却发现身份证或者手机或者车钥匙,总归就是不能或缺的某个物品,忘在了相送的对方那里。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尴尬无比地,再告别一次。
立春是我写“二十四节气里的贵州”专栏的最后一个节气。按理应该作为栏目开篇的立春,在我这里成了收尾。原因很简单:拖延症发作,栏目创办时错过了立春。但能在农历年最后一个节气大寒时安然存活,又在农历年第一个节气立春时坦然告别——这“错峰”而行的路数,我其实是喜欢的。跨年让栏目仿佛存活了不止一年,仿佛凭空就多赚了一倍时间。
今年立春前,我收到老友周之江刻的“兔子”印章,作为我的本命年礼物。我想起2016年的此时,猴年的立春,文创品牌“花田禾美”的郭静给我显摆她挂在胸前的萌猴银饰。我们曾一起在清水江边一个接一个的银饰摊上“流窜”过,但凡我一眼看中某件银饰,正打算手到擒来时,一定会遭遇另一只和我目标一致、速度相似的手——这只手,一定是郭静的。那天的乡场上,我俩像一对不相上下的竞争对手,因为很多被我们相中的银饰只有一件,“有我没你”的竞争,真是很残酷。唯一双赢的结局,是一对波浪纹样的银镯,接口处一只刻了条龙,一只雕了个凤。我们各自戴上拍了张特写,相约要是以后失散多年面目全非然后再次相见时,这对镯子就是相认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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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是郭静的本命年,她原本只是想为自己做件独特的饰品,可是朋友设计的这个小猴儿形象太讨喜太萌了,她决定带着这个设计到施洞去,请以刺绣闻名的塘坝村的绣娘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各自决定绣法和配色,做一批萌猴手绣;同时也请以银饰闻名的塘龙村的银匠们根据图样,手工制作一批萌猴银饰。最后让这些苗绣和银饰挂件,成为让其他属猴或者爱猴的朋友一起分享的“限量版”。就这样,数日之后的立春,我不仅有幸分享到了其中之一,也从郭静那里分享了很多发生在制作过程中的故事,那些并非很顺利也曾白辛苦的故事,那些不单认真也很搞笑的故事。当我把由故事、心意和手艺凝聚而成的萌猴挂在胸前,在那个猴年之端,我感到温暖。
2014年立春时节,我采访民谣歌手尧十三。当时他那首贵州织金方言的民谣《寡妇王二嬢》,已经在网上爆红。他另一首更早为人所知的民谣是用织金方言演绎的词人柳永的《雨霖铃》,唱哭过很多人。见面时我们围坐一起,十三有点感冒,却依旧抱着吉他,低声吟唱。“我一哈酒醒来,我在哪点?杨柳叻岸边,风吹一个小月亮叻……”这句大白话对应的是柳永的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十三大学就读于武汉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最终弃医从艺。这首歌是他在大学期间创作出来的,几乎是一挥而就;《寡妇王二嬢》从写到发用了一星期。对于把很多人听得笑着笑着就哭了的《寡妇王二嬢》,他说“是一场完全的想像,‘她’代表所有我心中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我很八卦地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寡妇这个形象来创作,而不是一个妙龄少女,他说“熟女”能让他有一种错觉,“就是,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很好了,仿佛我自己的人生也跟着她一起,在时间上更快的发展到下一个稳定一些的阶段,进而逃避不满意的当下。”我又问他现在再回织金老家时的感觉,他说:“我脑海里的织金可能大部分停留在2005年,我家门口的长长石梯,掉漆的红色大铁门,曾经的两排大树和那些打门球的老者,天天去玩儿游戏机的驼老板家,天亮到天黑都会一直有人踢球的学校小操场等等。他们似乎都消失了,可是又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他说织金县城变化很大,但“这些都只是变化而已,可能并没有好和坏的区别。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世界都在不停地运动变化,带给我的不适应,可能是对于变化的抗拒。”
2017年立春,我忙着“捉鸡”——邀请贵州艺术界公认的、资历最深、成就最高的三位顶级大拿:戴明贤、董克俊、蒲国昌出手,各创作三幅以鸡为主题的书画,并组合成三套“三手联弹”的作品,每套囊括戴老、董老和蒲老的墨宝各一幅。三位大拿很贪玩,感觉这事有趣,爽快应允,于是就有了一场鸡年之初纸墨之上的“巅峰际会”,在网上被众人围观。6年过去,上世纪80年代以《雪峰寓言》木刻插图在全国美术界声名鹊起的董克俊先生已先行离去,而他所永别的世间,也已太多物是人非。这个立春,当回想那次阵容豪华的“联袂出演”,我庆幸自己曾经身处这样一桩“佳话”中——话说每个当下,都在书写历史;每段历史中文人墨客的趣事,也都将沉淀为让人回味的佳话。一个地方的艺术氛围、文化气质和精神生活,其浓郁和稀薄、深厚与肤浅,或许正与“佳话”之多寡优劣成正比。
纸墨之美,是雅致的,也是闹热的。2018年立春,我参加“之乎者也”茶的立春茶会。除了不限量地品好茶,还可以找书法家们现场讨春联。在女书法家王烈君女士的领衔挥毫下,一屋子茶香墨香,满院子红底黑字。那年春节特别晚,直到那天我才终于闻到过年的味道。一年到头,很多时候如同虚词“之乎者也”,倏忽而过,不明就里。倒是一幅幅墨迹未干的大红春联,它们在院子里四处晾晒时,让人感到了平实火热的俗世幸福。
2019年的立春就是大年三十,我在大理的下阳波村度过。村里几乎没有过年的气氛,这让我们自己的写春联贴春联活动、燃放烟花爆竹活动、长桌宴活动显得很另类。那些天喝了红酒黄酒白酒蓝莓酒,分量都不多,却色彩丰富。大理汇聚了各路神仙,所以又还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特立独行又丰富多彩的个体,散落在古城和乡野各个并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一座城市最有魔力之所在。这些让我觉得,哪怕看过很多次的云,喝过很多种的酒,见过很多各有路数的人,这延绵无边的世界和五味杂陈的生活,再怎么体验,也还是没个够。
那天我在朋友圈里说:“新年也有悲伤的消息,和大多数时光一样。也只有恐惧来临时,派坚强顶上去;绝望偷袭时,找苦中作乐来解围。每一年,在脆弱又强大的人生里,就是要接受生活不讲道理又拿它没辙的样子,就是要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就是要哪怕一个人,也要活成一支队伍。”我真喜欢自己这种努力活得带劲的样子,虽然我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让我悲伤的是什么消息。
2021年立春,家里的三大盆水仙开得势不可挡气场强大。那是闺蜜春春送的种子,我们分头种下,然后我的开花了,她的“还全部都是草草”。这是我这个无敌摧花手在和别人的养花比拼中获得的首次胜利,一屋的美和满怀的欢乐因此加倍。每个人心里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水仙春又来。
春又来。一个恍如隔世的冬天过去了,有人埋在春天里,有人继续活在春天里。2019年立春第二天,也是新年第一天,我在乡野中晨跑。太阳冒出头,光照四野。春水东流,万物向阳。当时的我在奔跑中看着眼前的世界,觉得就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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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舒畅
编辑/姜雨熙
二审/赵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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