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郭豪、陈红军……唱响高原边关光荣与悲壮之歌_高原_牺牲_士兵

吴建、郭豪、陈红军……唱响高原边关光荣与悲壮之歌

原标题:光荣与悲壮之歌

孙利波

我正凝视着一张旧照片。照片中的上尉端坐在直升机机舱内,一袭战斗着装,身上背着降落伞包,对着镜头露出自信的笑,黑红的肤色凸显着牙齿的白,抬起的右手竖起骄傲的大拇指。

照片摄于某高原训练场1000多米的高空。照片拍摄后不久,这位年轻上尉就牺牲了,照片也成了他30载人生最后的影像。

我们还原了他最后的生命轨迹。他和平常一样跃出机舱,虽然高原不比平原,但军事素质过硬的他有着足够的底气;身体急坠,冷风裹身,他镇定地拉开伞包。险情发生在瞬息之间:风力陡增,一位士兵与他在高空相撞,两个降落伞搅到了一起……先自救还是先救士兵?本能反应让他选择了后者。士兵脱险后,他与地面的距离已远远突破了安全降落的极限数值。几秒钟后,他的身体重重砸向地面,像一块来自天外的陨石……

上尉叫吴建,江苏如东人,是西部战区陆军的一名特战连长。2017年,陆军追授他“献身强军实践的模范连长”荣誉称号。

在我的记忆中,胶片般烙印着一些和平年代关于牺牲的故事,吴建是其中一幕。他们都正值青春年华,生命的终止之地都在高原,每个人都有着如高原石头般刚毅的脸庞。在苍茫辽远的西部高原,自己人生的某个片段曾与这些英雄重叠相逢,我常常以此为幸,甚至以之为傲。

吴建牺牲几年后,离他牺牲地不远的雪山下垒起了一座新的坟茔,似利剑插入大地的碑上刻着两行字:理想高于天,越苦越向前。这座新坟的主人是某红军旅的一名上等兵,名叫郭豪,陕西乾县人。直到现在,我依然为他的早逝感到遗憾:演习的穿插分队名单上本没有他,他是多次请求才争取到了参演机会;他在4500米海拔的高原毫不惜力地冲锋,还帮助战友分担背负的装备;他才19岁,还有不到1个月就可以退伍回家……他的身躯被高原的风雪浇淋过,被高原的沙石磨洗过,如今又化作镌刻着“理想高于天,越苦越向前”的丰碑,恒久地沐浴着高原的日月星光,与雪山做伴,护雪域安然。

郭豪的事迹影响了无数人。在他牺牲的地方,战友们仍在年复一年地千锤百炼,一次次无畏地冲向雪线。在更遥远的都市、乡村、学校,数以万计的青年看了郭豪的事迹后报名参军。北京某高中的老师和学生集体写来长信,表达对郭豪的敬意。中国农业大学一位博士把郭豪的“理想高于天,越苦越向前”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参军入伍到了海军陆战队。在郭豪的家乡,西安市某区人武部的领导告诉我,郭豪牺牲后第二年,报名应征入伍的大学生明显增多,许多人都主动要求去高原服役,有的还表示“最好能去郭豪的部队”。

难以想象,那片地图上隆起的紫红色区域,那片常被冠以“生命禁区”的荒瘠之地,因为一个士兵的牺牲,竟产生了磁石般强烈的吸引力。这个世界之所以繁华,恰因有人在守护着荒凉;这个国度之所以充满希望,就是有人即使生命遭逢绝境也要努力绽放出一丝微光。

从南疆到西藏,从奇秘的高原腹地到孤绝的西陲边关,这片博大、敦厚、纯净而又充满力量的土地,在我心中早已是与故乡有着同等分量的精神原乡。在那一座座营盘里、一片片野营地、一个个哨位上,我经历了太多铭心刻骨的故事。

我人生中最苦寒的经历,是在一座海拔近6000米的雪峰之巅。在我艰难攀上那座山峰之前,百十名战友已在那里坚守了许多天。看到他们简陋的生存环境,看到每个人皴裂豁口的脸和手,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逐一拥抱了那里的每个战友。几天后,当已经回到都市的我听到一位老兵牺牲的噩耗时,整个人像被闪电击中,霎时怔在了原地。这位我曾与他深情拥抱的老兵,曾在最冷的寒夜里潜伏侦察,曾与狡黠的敌人当面交锋……年轻的士兵后来告诉我,每次下山运送给养物资,这位老兵总是扛得最多,危险路段他总是在前面探路……

在漫漫高原边关,那些风雪中的跋涉、孤绝之地的坚守、纵身赴险的战斗,不只是一场肉体的挑战,更是一次意志的突击。在这片壮阔的土地上,承诺像雪山一样高耸,誓言像石头一般坚硬,情怀像湖措一般深沉。五湖四海的战士们奔赴到此,地域的同化润物无声,往往与身体的迁徙同步到来。自此,承诺在心中许下,誓言在战旗下吼出,情义也在不觉间入怀。

多年前,我到某边防团出差,前来接我的团作训股参谋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叫陈红军,欢迎您!”仅仅一面之缘,身处不同工作岗位的我们,在使命召引下沿着不同的轨迹前行,彼此再无交集。当他的名字被亿万国人熟知,当他的故事已载入这个民族的精神谱系时,我试图回忆当初与这位甘肃汉子相逢时的情景,脑海中掠过的面孔却不只陈红军,还有飞行员、少校、排长、士兵……他们在我的回忆中总是无比清晰,总能触发我眼底不可抑制的滚烫。这像是一幅真切的图景:绵绵雪峰下,茫茫雪野中,有一抹向前的黑影,远看似是一个人,近看其实是许多人,是千百人,是我们所有人。我们走过千里万里,那些险途、大山与沟壑都已被跨越,我们无所畏惧,也不会后退,随时准备迎接一阵更猛烈的风雪,甚至是一次慷慨的献身。

记忆是一曲光荣的歌,也是一首哀伤的诗。行走在西部高原,我见证过许多大勇大义,也共情过许多大悲大恸。这些我亲爱的战友兄弟,把生命融入了西部的莽野厚土。在永不忘却的时空里,我常常于夜深人静时写下心中的追忆,就像点亮一盏灯、竖起一座碑,祈愿生命之光永不磨灭,奔赴的身影前赴后继,嘹亮的号角永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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