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阅读与旅游的故事_泰山_的书_张岱

有多少人产生旅游的想法是从阅读一本书开始的?书中有千年风景、历史记忆、当代生活,人们在旅途中能感受文化的熏陶、精神的丰盈。世界读书日即将到来,让我们听一听那些阅读与旅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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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纸上的风景照进现实

党云峰 文/图

清代的袁枚曾在《随园诗话·卷四》中引用毛俟园的诗句:“名须没世称才好,书到今生读已迟。”正是在读书的过程中,我对很多地方产生了向往,有了旅游的想法。

文学作品中提到的地方或者作家的故居,如今已成为很多人探访的旅游目的地,例如沈从文的湘西、老舍的济南、萧红的哈尔滨、莫言的东北乡、莎士比亚的斯特拉福德等。书已把远方塑形,我还是想实地看一看作家的笔下有没有滤镜。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就提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诗与远方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远,翻开书,有天高云阔,有暴雨雷霆,这是时间的远方,也是空间的远方。通过旅游的印证,或许可以加深或修正对经典文学作品的看法。当纸上的风景吸引我离开书房,一场朝圣的旅行就开始了。或许回到家中,面对书海还会长叹:今年买的书还是没读完。

历史的现场具有特殊的磁场,是文脉传承的重要场所。见识高山是很多人的梦想,想看看伟大的作品诞生的地方,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例如,很多游客尤其是文学爱好者到山东日照,就是为了看一下“龙学”的诞生地、刘勰写出《文心雕龙》的地方。“姑苏城外寒山寺”“烟花三月下扬州”“此地空余黄鹤楼”等诗句早已成为免费宣传、带动旅游的口号。托尔斯泰在家乡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写出了《安娜·卡列尼娜》等作品,后来茨威格来到这里,并把这次经历写在了《昨日的世界》中。作家詹姆斯·乔伊斯把都柏林搬到了小说《尤利西斯》里。他说:“我希望能把都柏林的景象完整地描绘下来,万一哪一天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人们也能根据我的小说进行重建。”当然,一些文学作品中的地点虽然是虚构的,却也让人神往,例如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已经成为人们精神家园的重要组成部分。

汉赋、唐诗让很多人的精神世界紧邻汉唐,相信余光中的诗歌《寻李白》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书与书之间的关联非常奇妙。我在很多年前读过余光中的散文,记得有人对余光中提出过“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偶尔伸出第三只手翻译和写评论”的断语,而余光中觉得“偶尔”尚不足以体现他对翻译的重视,我却忘记了出处。最近偶然翻《余光中散文选集》,看到这句话是学者沈谦说的,这句话还写在了对余光中的介绍里。于是我在网上找到了沈谦的著作《语言修辞艺术》,这本书对我理解古汉语修辞多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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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各地喜欢逛作家故居,尤其喜欢看书房的摆设,想着一窥作家创作的秘密。书房不是固定的场所,而是精神的外化,是作家在行走中、阅读中丰富起来的自我。所以很多作家的书房密不示人。很多作家提到,书架上的书多数会随买随换,用不着的书则会放在箱子里或者处理掉。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作家的认识发生变化,有的书还会从箱子里逆袭,登上书架。整理藏书的过程也是反思购买得多与阅读得少的矛盾的时候。很多作家有类似的经历,有的书买了没读;有的书想读,结果被淹没在书堆中而被遗忘;有些书读过还需要再读;有的书不知道放哪了,就买了新的,结果新旧两本书却碰面了。如果是我,虽然很尴尬,还是会把两本书放在一起。当我看到一本书或一套书有更好的版本,也会买下来,不同的版本能让认识更深刻。

这么多年过去了,书上写的很多地方发生了变化,甚至早已淹没在时间长河中,从实存走向虚构,只剩一个名字。有个问题人们问了很多年:《红楼梦》的故事发生在哪?是北京、南京,还是其他地方?作者又是谁呢?有人认为大观园就是随园。随园如今只剩遗址,倒是拍摄电视剧《红楼梦》的北京大观园、河北正定早已成为旅游目的地。虽然我平时也会翻翻各种版本的《红楼梦》,可是架不住版本太多,庚辰本、戚蓼生序本、杨继振藏本、舒元炜序本、程甲本……细读需要更多的版本,有时候我就想偷偷懒,于是乎入手了一套由学者吴铭恩汇校的《红楼梦脂评汇校本》。这套书之前分别由北方联合出版社、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过,后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当然,不同的版本,文字有很大的出入,行文的妙处还需要从各版的不同中揣摩。脂评本要跟学者冯其庸纂校订定的《重校〈八家评批红楼梦〉》放一块,这样能让人注意到一些脂砚斋不看重的地方的深意。

“网红”书店成为很多人到一个地方旅游的打卡目的地。这几年各地开的书市少了,逛书店尤其是旧书店的机会也少了,触发阅读的机会自然也少了。我去过很多这类的文化地标,但到一个地方我更喜欢的还是逛旧书摊,看能不能凑一下手头不全的《王力全集》。中华书局在前些年出了25卷37册的《王力全集》,可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的20卷本《王力文集》。这套我上大学时看的书,后来在各地遇到了就陆续凑,也算个乐趣,到现在已经凑了12卷。没遇到的8卷《王力文集》提醒我,还有很多书没有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再次出门不妨携书同游,书香氤氲,思绪高远,书中可能有你要去的下一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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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商》读罢去见商

潘超 文/图

塞外的春来得格外晚,不过一俟降临,就绝不吝惜热情。居于河北最北的我,前些日子还在欣赏塞罕坝上青杉覆雪,如今已可漫步于绿杨烟里了。

翻开《诗经》,读:“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出游之念忽生。

祖国处处好山水,此次出行去何处?依照往例,还是从书里找目标。

经典书籍中常常藏着佳景。打开书,跟随作者的描写来一场穿越时空的“神游”,不啻为乐事一件。

读完书,若能将“神游”变成实地游,那就更好了。读过《楚辞》游一次荆楚之地,读过《白鹿原》走一趟关中平原,读过《大敦煌》去一回敦煌……往往能达到“见山不只是山”的境界。

近期我在书里寻找的,是“商痕”——商朝之痕。

其实,《诗经》里就藏着“商痕”。《诗经》中的作品最早产生于西周初期,最晚至春秋中叶,虽与商无时间上的交集,“商痕”却是不缺。

《诗经》十五国风中,《邶风》《鄘风》《卫风》承袭了商的地理属性。武王灭商后,三分商王畿地区为邶国、鄘国、卫国。虽然邶、鄘很快于三监之乱后并入卫,三风中的作品大多产生于东周时期,但“殷商故地”这一标签是不可更改的烙印。遥想两千多年前,采诗官摇着木铎到卫地采集诗歌,吟出隽永民歌的,应不乏商之遗民吧!

去卫国旧地看看吧!我想。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诗经》中承袭了商的精神属性的,是三颂中的《商颂》。武王封商纣之兄微子启于宋,修其礼乐以奉商后,《商颂》中的作品均产生于春秋时期的宋都——今河南商丘一带。《商颂》中的5篇作品,或是祭祀先祖的乐歌,或是以酒馔献祭先祖的描摹,或是对商王朝的创建者汤、商高宗武丁的歌功颂德,它们不仅是流传千古的诗歌,更是难能可贵的史料。司马迁就曾在《史记·殷本纪》结尾段写道,关于殷始祖契的事迹,他是根据《商颂》写成的。

去宋国旧地看看吧!我想。

如果说《商颂》让商之遗民沉浸在礼乐恢弘的自豪感中,那么《鲁颂·閟宫》无异于一支“商朝已亡”的清醒剂,其中明确写着:“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翦商,周灭商,武王伐纣的故事,最为人所熟知的当属明代长篇神魔小说《封神演义》。纣王无道,商臣(如黄飞虎)反出朝歌,弃暗投明,一路过关斩将,直奔西岐。周师伐商,出岐山,一路斩将过关,会师孟津,决战牧野,攻破朝歌,创立新朝。大量神仙妖魔混杂其中,或匡扶正义,或助纣为虐,演绎了一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演义”。

《封神演义》是我少时便熟读过的,近期因萌生“游商大计”,我又把它自高阁上请下来,对照里面的商属之地一一查询工具书,了解具体位置、如今称谓,好好地做了一番功课。

去渑池看看吧,在那里或许会真切地因邓婵玉殒命而感慨;去羑里城遗址看看吧,在那里一定会为西伯侯痛食子饼而叹息;去孟津看看吧,在那里可能会“望见”武王白鱼跃龙舟……我想。

当文学场景照进实地,实地也定会为升华文学意境助一把力。

“文史不分家”,但绝对畛域分明。就好比妙玉和宝玉,虽同住大观园,却是一个“槛外人”,一个“槛内人”。文学家著书,常常可以做妙想家,在尊重历史基本事实的前提下发挥想象、天马行空;史学家著书,虽也偶有文学场景似的还原,但必须建立在严格考证进而合理推想的基础上。《封神演义》和青年史学家李硕所著的《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简称《翦商》)就是这样一种对照关系。

从《封神演义》到《翦商》,俨然是从天上(神仙)到了地下(人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翦商》一书中,作者借助考古文献与传世史料,以上古时期的人祭为主线,从夏朝(二里头)的兴与灭、商族的兴起与发展、商朝的建立与迁都,到周文王于《易经》中暗藏翦商密码、周武王兴师伐纣灭商,再到周公废除人祭构建世俗道德体系、孔子“继承周公事业”,详细论证了华夏文明从萌生到转型的整个过程。诚如考古学者许宏所言,作者做到了逻辑自洽,“可备一说”。

可能是因为太过惦念“游商”的事,读《翦商》时,除了触目惊心的人祭外,最惹我关注的便是商王朝的一次次迁都和忽东忽西的征伐,以至于对殷都王陵里有鲸骨、商人在祭祀和战争时把脸涂成朱红色之类的信息未予关注。

去早商的郑州商城、偃师商城旧地看看吧,去中商的小双桥遗址看看吧,去晚商的安阳殷墟看看吧……我想。

历史长河汤汤,奔流至今,一朝一朝的城邑在史料、文学书籍中被人们怀想至今。它们历经千百年,或仍耸立,或已倾圮,都可作为我们吊古的幽州台。

殷墟里出土过晚商的马车,是当时最高端的交通工具,据说亦是征战中的先进设备。《封神演义》中有翅膀可飞(如雷震子)、有遁术可逃(如土行孙)、有神奇坐骑可日行千里(如姜子牙)的“神人”,则纯属古代文人的美好幻想。对比而观,如今,高铁让我们“天涯若比邻”,从河北最北的承德到河南最北的安阳,七百多公里的距离,数小时即可到达。

那么,还等什么呢?择个空暇的日子,出发吧!循着地理的静脉,去探寻历史的动脉,去感受心灵的浪漫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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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张岱去旅行

非 鱼 文/图

▲ 今岱庙仁安门

我是从两则小故事中了解张岱的。

一则是收录于《陶庵梦忆》中的“金山夜戏”。明崇祯二年的一天,张岱乘船途经镇江,泊于北固山下。当晚,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他一时兴起,令船开往不远处的金山寺,在夜半寂静中穿林过堂,直入大殿,张灯布具,唱起大戏,一时锣鼓喧阗,一寺僧众起看。结果呢?“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另一则是他在《夜航船·序》中记述的士子和僧人的故事。一士子、僧人同宿夜航船,读书人高谈阔论,使僧人既敬又畏、蜷足而寝。僧人听他的话中有疏漏,于是说:“请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说:“是两个人。”僧人又问:“那这样的话,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答:“当然是一个人了。”僧人笑道:“还是让小僧伸伸脚吧。”写到这里,张岱说:“我所记载的,都是眼前肤浅的事,姑且记下它,只是为了不让僧人伸脚罢了。”

当时,我对张岱的文章著述知之甚少,但印象深刻的是充溢于字里行间的率性、谐趣。越深入阅读,越发现他的文字不光包罗万象,还不拘格套,能于世俗中见机趣,能从琐记中咂出人生况味。

张岱是晚明史学家、散文家。出身仕宦之家、书香门第的他,自称“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其间,他结识了许多畸人寒士,记录下很多趣闻轶事。这些文字是当时社会风尚的投射,时至今日,也令许多钟情民俗、喜好游览的人读罢兴起。

比如,他的泰山诗文,就个性鲜明而独特。在描述“泰安州客店”时,他短短百余字写尽繁华:驴马槽房、优人寓所应有尽有。客有上中下三等,出山者送,上山者贺,到山者迎。“计其店中,演戏者二十余处,弹唱者不胜计。庖厨炊爨亦二十余所,奔走服役者一二百人。”又如,写到岱庙集市,也极其传神:“棂星门至端礼门,阔数百亩。货郎掮客,错杂其间,交易者多女人稚子。其余空地,斗鸡蹴踘,走解说书,相扑台四五,戏台四五,数千人如蜂如蚁,各占一方。锣鼓讴唱,相隔甚远,各不相溷也。”

因家庭渊源,张岱曾两次游历齐鲁,一登泰山。其所作《岱志》不着墨于景胜,而是从市民习俗、文化活动、集市、香税等细处落笔,为后人研究泰山历史文脉打开了别样视角。

我便是循“奇”“趣”上山,期待从古今对比中寻得新发现。但首先遇到的却是大自然给出的考题。越在这样的场域中,越往往知难不畏难,从中天门到南天门,尤其是在天梯高悬的“十八盘”,即便手脚并用也要一鼓作气,此时,脑海里萦绕的是大禹治水、夸父逐日等励志故事,耳边回响的是“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的佳句箴言,当身后峭壁如削、层云飞渡,又怎能不赞叹“造化钟神秀”的鬼斧神工,生发出“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魄?登上泰山,张岱也曾留下“牛喘四十里,蟹行十八盘”的诙谐描述,并以“正气苍茫在,敢为山水观”为其奇伟、浑厚做注解。可见,对天地自然的敬畏、对精神价值的追求,古往今来并无二致。

其实,张岱笔下的岱庙集市至今仍延续着。为丰富城乡居民文化生活、提升泰山知名度和影响力,山东泰安将东岳庙会这一起源于民间的民俗、旅游、商贸活动形式发掘、传承,并使之发扬光大。每逢庙会时节,在岱庙院内设文化展示区,艺人向游客展示葫芦雕刻、剪影、糖画、面塑等手工技艺或捶丸、舞盘、戏狮等游艺竞技项目,表演吕剧、山东梆子、快板书等传统戏曲、曲艺节目,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这几年,庙会还引入“网红”元素,开展美食节及文创、旅游商品带货直播等,吸引游客、香客慕名而来。今年以来,在免门票等举措激励下,已有200多万人次游客游览泰山,带动周边民宿、酒店、餐饮、户外用品等关联行业人气爆棚。昔日嗟乎“泰山之大”的张岱,如若穿越到当下,仍会赞叹称奇吧!

在读《陶庵梦忆》时,我还对张岱笔下的民间说书、演剧等印象深刻。比如,他专门记述刘晖吉排演《唐明皇游月宫》时的舞台创新,描摹柳敬亭说书时“微入毫发”的细节表演。此外,《虎丘中秋夜》一文记录的虎丘曲会盛况最令人心向往之。

虎丘八月半,自生公台、千人石、鹤涧、剑池、申文定祠下,至试剑石、一二山门,无论土著流寓,还是老少青壮,皆席地而坐,从高处观望,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景象壮观,盛况空前。从成百上千人大合唱到只留下三四人唱,再到最高水平演唱者献艺,昆曲的繁盛、曲会的热闹被写得层次分明、至妙至绝。“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技高者不借丝竹管弦,纯以清唱,却使听众“不敢击节,惟有点头”,为读者留下无尽遐想。

读此文数年后,我才有幸一见现代版的虎丘曲会。踏着青石板路,来到千人石旁,月影浮动,曲友登场,婉折旋律中,水袖翻转间,仿佛“千人石满千人坐,千顷云浮千顷烟”的盛景重现。犹记听罢国宝级艺术家演唱的一曲《邯郸梦·三醉》,余音回响,清幽飘逸,沁入心脾,个中况味,只能自消自解。

张岱“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但由明入清给他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繁华靡丽,过眼皆空”,品茶、听戏、远游皆遥不可及之时,他发愤著书,把对美好的追忆凝成不朽的文字,于是才有了《陶庵梦忆》《西湖寻梦》等用心之作,也使我们今天有幸跟随他的游历、见闻,来一场人文之旅,并从当时的社会风情中洞见历史经验与生活智慧。当然,作为史家的张岱有另一种风格,这就要从其史学巨著《石匮书》中一探究竟了。

2023年4月15日《中国文化报》

第4版刊发特别报道

《当纸上的风景照进现实》、

《〈翦商〉读罢去见商》、

《跟着张岱去旅行》

责编:陈晓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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