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番禺大石祥和路附近的一家档口，档口内都是液晶屏，档口外还有疑似拆剩的机架。
2. 番禺大石祥和路附近的一家档口，门外是残旧的电视机或电脑显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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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二手平台上，有买家晒出购买到的山寨电视机，商标名显示为“Skyvorth”(创维品牌商标为“Skyworth”)。
4. 电商平台上能见疑似山寨电视机的身影（红框）。
开栏语
即日起，南方都市报广州新闻部推出《咩君真探》栏目。栏目将围绕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聚焦当前城市治理、产业经济、区域发展等方面存在的弱项与不足，立足媒体本位、坚持问题导向，以问探策、协同共治，助力广州高质量发展。
从回收的残旧电视机里拆出的液晶显示屏，配上各种淘来的配件，会被一股脑儿安置在新的机壳里，之后印上“山寨”商标，成为另一台“全新”电视机，放在网络销售。近日，多名消费者向南都反映买到了山寨电视机，不到一个月就花屏闪屏。“创维4K不是创维，索尼8K不是索尼”，消费者称，现在买电视机都得看有没有“后缀”了。
山寨电视机并非新现象。2018年，电商平台销售山寨电视机问题受到广泛关注，广州番禺大石作为山寨电视机产业链的其中一个集中地卷入这场“山寨风波”，之后迎来行业整顿。如今，将近5年过去，山寨电视机却没有销声匿迹。连日来，南都记者在广州番禺大石暗访发现，这条灰色产业链仍在地下悄然进行。
电商套路
买品牌电视机要看“后缀”
“家里老人买的时候以为是创维电视机，后来仔细一看，却是‘创维4k’，就是个山寨货。”去年底，市民黄女士一家准备乔迁新居，“家里老人在网上买了一台电视机”。“老人当时看着商品标明是‘创维高清电视机’，想着不会有错，就付款下单。”结果，电视机看了不到半个月，就花屏了，“分为上下两层，侧边还看不到”。本来就觉得老人买的这台电视机不对劲，仔细端详一番，才瞧出异样。在电视机机架底，有一行商标，写着“创维4k”。“正规创维电视机应该是英文（Skyworth）才对啊！”
2018年，电商平台销售山寨电视机问题受到广泛关注。跟随舆论热议的是相关部门的介入查处、平台方的陆续下架。然而如今，在各大电商平台上，山寨电视机仍不时出没。
在某电商平台上，点开电视机一栏，看到的除了正规品牌电视机外，不乏“王牌正品”“SAMSNUG”“海i言”“海Hisesen”“索尼8K”这类有擦边球嫌疑的山寨品牌电视。其中，王牌电视机让消费者误以为是TCL旗下的王牌电视机，实际上却是杂牌机；“SAMSNUG”擦边三星“SAMSUNG”，在商品详情页上品牌显示为“三星巨幕”，极具迷惑性；“海i言”“海Hisesen”“撞脸”海信，却绝非海信电视机；“索尼8K”实际上也不是索尼电视，在买家晒图中能看到电视机机架底部的商标名“SONY”后面跟了一行小字，疑似是“SONY8k”。
这些山寨品牌电视销量奇佳。比如多款打着“王牌电视机”实则非TCL王牌的电视机销售量超过10万件，甚至比一些大牌电视机还多上数倍乃至数十倍不止。当然，这些电视机价格要便宜得多，同平台上，一款索尼55英寸4K电视机标价为3469元，而“索尼8k”电视机55英寸的价格为1836.9元，约是正品价格的一半。
在另外两家电商平台，同样不乏山寨品牌电视机的身影。比如有网店销售“创维视听”“康佳（康字中间多了一道杠）4K”电视机。值得一提的是，多家网店销售的山寨品牌电视机都显示广州发货。
这些山寨电视机价格虽便宜，但便宜没好货，在网上已经引发投诉如潮。在黑猫投诉平台上，多名消费者称在电商平台购买电视机，到手后才发现是山寨品牌。有的反映分辨率或尺寸虚标，比如网店上写的是4k，到手后经检测只支持1920*1080；有消费者称，收到货后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电视机就出现闪屏花屏的情况。
消费者黄女士告诉记者，自己发现电视机是山寨品牌后，回头查了下，商家是个人商家，向平台投诉索要资质后只拿到了商家的个人身份证图片。在多番沟通后，卖家才终于同意退货退款，对方给的退货地址显示：电视机来自广州番禺大石。近日，南都记者梳理了黑猫平台近半年来关于山寨电视机的投诉，多名消费者也称，山寨电视机是从广州番禺大石发出。
商标注册乱象
厂商利用漏洞“打擦边”
创维视听、创维4K、小米视界、SAMSNUG……围绕一线电视机品牌，有成百上千的山寨商标注册信息，均是通过增减数个字母或文字达到以假乱真、淆乱视听的效果。
“‘创维4K’和‘创维视听’与创维集团毫无关系。”创维集团相关部门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就是一个假冒仿冒的产品和仿冒的商标。按照公司法务部门的解释，他们是不可能注册下来商标的。”她告诉记者，此前受疫情影响，线下打假难度增大，山寨电视机又有冒头趋势。公司已安排专业机构对主流电商平台进行监测，“发现一家销售假冒商标的店铺就起诉一家”。从目前已经起诉的案件情况看，假冒创维商标的商品的销售者、生产者遍布全国各地，包括广东、安徽、江苏、四川、陕西等地，其中在广州起诉的案件数量较多，约占总案件数量的20%。
通过天眼查检索，南都记者梳理发现，广州番禺大石仍是山寨电视机商标申请的“高发地”。比如“创维4K”的相关商标申请信息共有25条（其中3条是创维集团申请），其中17条申请来自广州的公司，有10家番禺的公司，其中7家位于番禺大石（现址）。
这些山寨商标注册很少能审查通过。从大量的山寨商标注册信息可以发现，“杂牌军”申请注册成功的可谓凤毛麟角。既然如此，那背后的逻辑何在？
在广州番禺大石东联工业园内的一处电视机厂房，记者以拿货为名，见到了在本地经营一家电子科技公司的黄总（化名）。在行业内摸爬滚打多年，黄总深谙山寨电视机产业链的潜规则，知道哪些生意可以做，哪些风险高，“不值当”。他现在经营的电视机组装厂以做全新机器为主，注册了自己的商标。他告诉南都记者，现在不少工厂都不做贴牌了，经销商拿货拿的都是全空白的电视机，“贴牌得自己去做”。而“贴牌”，在番禺大石，一个默认的逻辑就是“打擦边”。
“拿正规品牌授权基本不可能，也可以去租人家的品牌，但租金也贵。最好的路子还是自己去注册。”黄总说，注册就花个数百元，“提交申请后可以先卖货，工商的人来查，就说我有在申请注册，还没通过而已。严格来说，这些没有注册成功的电视机是不能卖的，但被抓到了的话，只是违规，顶多罚款。”而如果压根就没有申请，“就当假的处理，可以没收产品”。
记者了解到，一些电商平台的入驻规则要求商家提供商标注册证书，对于未获得注册证的，需提供商标注册受理通知书。长期从事知识产权法律诉讼服务和研究的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合伙人赵虎告诉南都记者，商标注册申请后等待审查一般需要9个月时间，审查出来后公告一般需时3个月，“没人提异议就注册下来了，一个商标注册下来需要一年左右”。而这9个月的审查时间让山寨品牌有机可趁。“注册，驳回再注册”，一度成了山寨电视机这一行当的生存之道。
这种“打擦边球”的行为在法律专业人士看来纯粹是“耍小聪明”，同样属于侵权。律师赵虎称，之前有公司跑来问他，说申请注册某个知名企业名称，显示受理了，那是不是可以打个TM（TradeMark，包含已申请但未注册成功的商标）来使用了？“我说你（这么想）就坏了，这是赤裸裸的侵权。”赵虎称，“（受理）只是说我接到你的申请材料了，但能不能通过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对于山寨品牌来说，不论有没有注册，申请注册是否过期，只要在使用就存在很大的侵权嫌疑。记者了解到，一批疑似使用相关山寨品牌商标的公司已被包括创维、TCL、康佳在内的电视品牌关注并被起诉。
不过，近年来，随着查处力度的不断加大，山寨电视机产业链很多都采取“厂店分离”形式。记者了解到，一些组装厂只提供不贴牌的机器，经销商拿货后有部分也不选择贴牌，只是在电商平台的商品详情页打上山寨商标，更具隐蔽性。律师赵虎告诉记者，如果厂家在生产时，明知商家是拿来销售涉嫌侵权商标产品，同样可能构成“共同侵权”。
山寨链条
被淘汰的屏幕拆出来安在新机上
在番禺大石，分布着多个电子城。大山村里，大涌路和祥和路交叉成直角，伟讯与科宝两个电子城隔路相望。说是电子城，其实经营的大半是电视机生意。在大大小小、挨挨挤挤的档口里，几乎能找到电视机的各种构成配件，不论是液晶屏、电路板、外壳、喇叭、挂架，甚至小至一颗螺丝。
3月10日下午2点，一个售卖液晶屏的档口里，一个店铺伙计正在对一台二手回收的海尔牌电视机进行“拆机作业”——将固定在机架上的螺丝拧出来，把液晶屏剥离出来。液晶屏是电视机最值钱的部件，成本占到整机的六成以上，行内人称为“玻璃”。
在大石的电子城里，随处能见到这种从回收来的二手电视机或电脑上剥下来的拆机玻璃。多个档口里，一片片玻璃码放在一块，撂在了靠墙角落。卷闸门口处，拆机后剩下的残旧机壳摞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回收屏，据多家档口称，一般来自个人淘汰卖掉的电视机。也有一些小尺寸的“网吧屏”则来自网吧机，就是从网吧回收来的屏幕。除了拆机，也有一些大厂淘汰下来不达标的液晶屏，这批玻璃会被成批称重拍卖，被中间商统一购入，行内称为“统货”。
在番禺大石猛涌村村口处一栋工业园内，徐总（化名）开设了一家主售液晶屏的公司。水烧着，茶冲着，不多一会就有生意伙伴的电话打进来。“我做的是全新液晶玻璃。”刚见面打招呼，徐总介绍道。说是“全新玻璃”，说白了，其实大多是“统货”。
徐总告诉记者，他的“玻璃”，主要渠道来自大厂的公开竞标（拍卖）、库存，以及“品牌电视机工厂订单多了给到下面的冲单”。“（这一行）的差价很小，行业平均值大概10%-20%之间，收来的玻璃一般供货给周边这些工厂。”
徐总告诉记者，目前流通于市面上的玻璃有好有坏，根据屏幕质量分多个等级，有A屏、A-屏，B屏下边也分大B小B。“好的就卖好的客户，差的就卖差的客户”。他侃侃而谈自己的“生意经”——做这一行，自己首先就不要有质量好坏之分，“只要有钱赚，就是好货”。
这些“有好有坏”的液晶玻璃流通于电视机配件市场，最终被组装成机。
认证黑洞
中介称可直接“提供样品”
相比于售卖电视机配件的档口，电视机组装厂所需的资质更多。
液晶电视机属于需要强制性认证的产品，必须要进行CCC认证（即通常所说的“3C认证”），未获得认证的产品一律不得进口、出厂销售和在经营服务场所使用。
有行业人士告诉记者，3C认证从多个方面规定了电视机的生产标准，保障了消费者安全。但获得3C认证仅是准入门槛，并不代表具有3C认证的厂家每部电视机都合格。一些不合格的电视机存在防触电、防辐射的缺陷，会给消费者带来安全隐患。
对于小本经营、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山寨电视机组装厂来说，3C认证仅仅是进入这一行当的“敲门砖”“入场券”。
阿伟（化名）2011年开始在番禺大石做电视机认证，现在店面搬出大石，但仍在番禺，并把生意扩展到了市面液晶类的认证。他介绍，预计今年8月份有一个电视机的新标准将要实施，如果按照老标准做3C认证的话是2.7万元，按新标准要3.2万元，“尺寸不同，费用一样”。“我们这边做的话，一定能做得下来。”为何敢打这样的包票？阿伟道出个中潜规则：“你提供生产样品、营业执照。样品如果不合格，我们会帮你改。或者说用我们的样品也行，我们有样品，随便你。但必须在你的场地生产。”
按照国家关于强制性认证产品的相关规定，不同尺寸的电视机需要分别进行3C认证。“这样做下来成本是很高的，大石这些工厂是不可能做得过来的。”阿伟说，所以很多都是做一个尺寸的3C认证，然后就把所有尺寸的型号写到3C认证证书上，“打了个擦边球”。“证书只有型号，看不出尺寸，除非是看3C认证的报告才有写尺寸，电商平台一般只是让上传证书，不会看尺寸，所以很多商家都利用了这个漏洞去做。”
阿伟入行多年，他说来找他的客户基本上都“拎得清”。“大多刚起步只做一个3C认证，后面赚到钱了再慢慢补。（售卖认证证书外的尺寸电视机）被查到了属于违规，（市场监管人员）会让你去改，但你一个证书都没有，被查到了，属于违法，本质上是有区别的。”
南都广州新闻部出品
采写/摄影：咩君真探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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