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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剧“凶猛”
流媒体入局与本土在地化的平衡之路
讲述“她悬疑”故事的台剧《她和她的她》近日引起了不少关注。该剧以台剧近年颇爱“玩”的结构形式，串起女主角林晨曦因性侵伤害解离前后的两个世界，又梳理排布了女性遇到的关于家庭、学校、职场的所有挫折，最后贴地回到现实，教科书般地展现该如何对待受侵害者。剧集收官时收获高达8.6分，并在一段时间内占据着豆瓣关注热榜，迅速登顶Netflix中国台湾播放量排行榜。
除了《她和她的她》，《我们与恶的距离》《想见你》《俗女养成记》《火神的眼泪》等台剧的勃兴，在近几年共同给观众造成了一个直观感受：“台剧疯了”。不同于古早台剧以甜俗童话取胜，近十年的台剧发展出了更类型化、更现实主义的特征。文学作品的积淀、台湾影视行业的自救与流媒体带来的流程化、类型化制作优势，共同构成了台剧近年来“高开疯走”的背后原因。不过，流媒体带来的优势与本土制作该如何磨合？在地化的情节和场景该怎样“贴地”展示？台剧在写实转向中又创造了哪些新的类型？我们一起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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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_本刊记者 林文琪
“粉红泡泡”后退，“现实主义”向前
古早的台剧曾占据着电视一代观众的独家记忆，不少人现在能记起的早期台剧大多出自上世纪末至21世纪的头十年。
彼时，台版《绝代双骄》《雪山飞狐》等武侠剧和香港武侠剧不分伯仲，《戏说乾隆》《新白娘子传奇》等古装剧响彻云霄，《婉君》《青青河边草》《几度夕阳红》等琼瑶剧赚走了不少观众的眼泪，后来琼瑶在大陆最著名的合拍剧《还珠格格》与《情深深雨濛濛》又成为了一代人的记忆，再到后来吸引更年轻代际观众的偶像剧出现，《流星花园》《绿光森林》《王子变青蛙》等青春偶像剧在大陆爆红。
如今时不时被网友用来造梗的“意难忘”，则出自曾登上央视播放的台湾乡土剧《意难忘》。除了《意难忘》，《再见阿郎》《世间路》等乡土剧也一直占据着央视的黄金档。在这一阶段，除了央视，不少台剧也与地方台深度绑定。几乎每个暑假，学生观众都可以在湖南卫视看一次《还珠格格》，直至《新还珠格格》的翻拍。此外人们通过湖南卫视，也看到了《星苹果乐园》《绿光森林》《东方茱丽叶》《公主小妹》等青春偶像台剧。
暨南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段婷婷认为，早期的台剧中，为大家所熟知的是乡土剧和偶像剧，但情节一般比较简单。“拿早期台湾偶像剧来说，主线可能只有一条，比如说《流星花园》主要讲的是杉菜和道明寺谈恋爱，两个人是欢喜冤家，也会有戏剧性的情节，但这些情节会非常简单。”
大陆影视在2010年代逐渐发展。在投资制作端，越来越多的台湾人才到大陆影视圈工作，同时越来越多的大陆影视作品也向台湾涌入。2011年的台剧《我可能不会爱你》是台剧上一“凶猛”阶段的收尾标志，《我可能不会爱你》则戳破了古早台剧的粉红泡泡和僵化模式，将目光聚集到了“熟男熟女”群体中，也呈现了更立体和平常的台剧角色：程又青和李大仁。这算是台剧全新女主的起点，在后来关注女性议题发展出的台剧中，我们仍可以看到像程又青般颇具女性主体性、话语权的主角身影。
而《我可能不会爱你》也是台剧初始的现实主义。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博士、人文学院博士后陈素贞曾提及，她观察到一个台剧“写实潮”的转向。在台剧上一阶段最后余温《我可能不会爱你》后，台剧有一些新的变化，“台剧的革新方向以现实题材为主，剧集体量短小精悍，呈现写实化风潮、精品化特征。”
自救与搭载流媒体快车
梳理近10年台剧的发展不难发现，在“台剧频出爆款”现象前，首先是台湾影视行业在更早前开启的自救。2014年，台湾影视人王小棣对于台湾地区影视行业低迷、人才外流的现状首先做出了反应。他联合蔡明亮等导演率先开办了Q place表演教室，培养编剧和演员新人。后来凭《想见你》在大陆爆红的许光汉、在《我们与恶的距离》中出演李大芝的陈妤都出自Q place表演教室。
除了人才培养上的助力，在编剧题材方面，2016年，台湾电视公司（简称台视）、八大电视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八大）和台湾公共电视台（公视）共同联合发起了植剧场，王小棣为植剧场规划了爱情成长、惊悚推理、灵异恐怖、原著改编四大类型的剧目。
在段婷婷看来，选择在这四大类型上发力，可能是制作方出于更好起到传播作用的考量。“这样更类型化的创作，受众面会更广。拿曾掀起全球风潮的韩国的《鱿鱼游戏》来看，它也是运用了这样一种类型化的创作方式。”
植剧场的创立确实带给了台剧一些起色，在题材上让台剧主动地向类型化转变，也为台剧储备了一批编剧和演艺人才。更重要的是，植剧场的出现带动了一批包括《荼靡》《姜老师，你谈过恋爱吗》《恋爱沙尘暴》《五味八珍的岁月》等的剧集，它们的推出也吸引了流媒体平台的目光。
自2017年以来，Netflix、爱奇艺、HBO、FOX、B站相继作为台剧的出品方加入到了影视剧制作中。《天桥上的魔术师》《通灵少女》《人际关系事务所》《1006的房客》《坠爱》《罪梦者》等各类型剧层出不穷。在作品累积的发展中，2019年台剧迎来了中兴之年，这一年出现了三部9分台剧，包括HBO和公视合作的《我们与恶的距离》、FOX与中视推出的爆款剧《想见你》、在优酷、爱奇艺和腾讯播出的《俗女养成记》。
有观众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明显感受到了台剧在流媒体加入下的变化，“我的感觉是，有一些和Netflix合作的台剧，不知道是因为后期还是前期的拍摄制作，它们确实会很有美式制作风格，比如在剧本、架构、灯光、风格方面，都会有更华丽和丰富的视感。”
段婷婷则提出，在她的观察中，流媒体的加入给台剧带来的是从主题到制作方面的革新和拓展，“流媒体加入后变化挺明显的，在题材上台剧变得创作视野更广阔了，不像之前仅局限在乡土剧和偶像剧。在讲故事的方法上，你能明显感觉到剧集的叙事节奏加快了，它更像是一种电影的叙事方法。因为电影一般要在90分钟到120分钟之内讲完一个复杂的故事。同时你能明显感受到台剧的戏剧性和故事矛盾也会更外化。”
国际流媒体的影视制作模式与本土制作模式有哪些差异呢？在美国从事影视后期工作的苏毅斌向本刊指出，流媒体剧集的制作模式与本土制作模式的差异在于制片人对剧集的主导比重有多大。
“国内是以制片人为核心延伸开的一个模式，但在索尼、Netflix、Hulu等公司，他们都有自己的创作者中心去搜寻不同的内容，同时他们的创作是更加流程化和标准化的，比如某个平台已经有项目资源在手，他们会请一个大编剧统筹整个进程。另外，如果一共有6集，就会请6个小编剧形成一个小组，进行比如3个月的写作流程。当然他们挑编剧的时候，就会专门挑跟故事有相似背景的这一类人群。编剧之后的拍摄和制作流程，也是很标准化的，除了大导演以外，其他人都不会太影响到整个故事的生产。”
《通灵少女》制片人刘瑜萱就曾举例讲述HBO在拍摄上的类型化和流程化。“HBO Asia制作人Erika North全程坐在现场监视器后面，她会不断提醒我们，特写特写，我们是电视剧，要有特写，你的长镜头要清楚表明你的场面调度，不然无谓的长镜头，观众会转台。”
平台放权，野蛮生长
台剧与流媒体平台的合作，与当下愈演愈烈的流媒体内容、版权抢夺战相关。
苏毅斌提出，在他的观察中，流媒体与台剧的合作本质来讲是版权战争的全球化。在他的观察里，前几年影视圈还会有关于“流媒体拍摄的网络电影能否参加奥斯卡”的争议，这争议的背后其实也暗指着美国影视大公司的版权之争。
“在流媒体这一块，Netflix最先起步，做得也特别好，后来迪士尼、HBO和Hulu也加入了这场争夺。疫情加速了这场版权争夺战，疫情开始时，连内容制作者都要待在家里，内容生产方停产，但同样待在家里的内容观看方需求却大幅度增加。”
内容与版权抢夺战进入白热化时，流媒体平台开始将内容收购的目光投向了世界的各个地区。
这对中国台湾影视全行业而言都是一个机会。“很多文化都面临着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是主流文化，那同等优秀的作品也很难被输出、很难去影响其他文化，比如以前的欧美文化就曾经在霸权的位置。那对于一些文化来说，它们需要自己寻找途径和机会去输出。流媒体和台剧的合作其实会提供一个输出的机会，现在，台剧的输出难度会相对地降低了。同时流媒体提供了一个很高的曝光度，平台的引荐就像一个搭桥作用。”苏毅斌说。
他也注意到亚洲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受欢迎度，他认为这也是台剧的优势之一，“比如我就读的电影学校，每年都有年度电影节，连续三年都把冠军给到了亚洲同学，很明显他们会有一个审美偏好在。像HBO也已经出了连续两季的《亚洲怪谈》，这个节目的合作方式是由HBO主导，去到各个国家和地区寻找优秀恐怖片导演，去做一个当地的恐怖文化，这是一种文化传播上很积极的方式，对于各种文化来讲，更多地展示还蛮好的。”
而在段婷婷看来，“影视在地化”一定程度上能塑造独特的文化奇观感，这也是吸引观众的一大要素。“我发现能在全球范围内引起比较大反响的这种剧集或电影，首先它要应用一种类型化的创作方式，这样就会让更多观众看懂这个故事；其次，在地性、地方元素也很重要，如果一个故事它发生在哪里都可以，就会欠缺了那种文化或视觉上的奇观感。”
但流媒体平台的切入是否能“贴地”展现在地文化，也是台剧面临的一大问题。HBO Asia中国区执行总经理范贝贝也曾指出中外合作的难点：“‘中外结合，融会贯通’这句话，几乎所有来中国拓展市场的外国公司都会说，然而并不可能真正做到。”
Netflix就曾在台湾出品过悬疑剧《罪梦者》，但反响平平，被不少人认为是不够“贴地”，所以“扑了”。不少流媒体平台逐渐学会了“放权”。《想见你》制作人麻怡婷选中了当时还算“小卡司”的许光汉出演剧中李子维一角。她曾说这离不开合作公司的“放权”，“这次选角基本就是我来确定。如果要合作，就要相信我们的专业判断，如果要大改我们的内容或其他，我们宁愿不要合作。如果对方是只投钱，又要管制作的话，就是本末倒 置。”
毋庸置疑，在流媒体平台带来资金、技术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在演员阵容、编导上的放权，才能让台剧更“贴地”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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