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郑蓉
阿拉伯世界是大国博弈的重要地缘板块，也是俄罗斯非常重要的中东外交伙伴。俄罗斯和乌克兰冲突爆发以来，阿拉伯各国心态复杂、反应不一。3月2日联大紧急会议通过谴责俄罗斯出兵乌克兰决议，阿拉伯国家的投票情况就体现了这一点——22个阿拉伯国家中的多数投了赞成票，阿尔及利亚、伊拉克和苏丹三国投了弃权票，只有叙利亚投了反对票；巴勒斯坦目前仅为联合国大会观察员，只有发言权没有投票权，正好可以免于尴尬的选边站队。
表面看来，阿拉伯国家似乎压倒性地反对俄罗斯出兵乌克兰，但因为这个联大决议象征意义更大、不具约束力，因此，投票情况并不能完全反映阿拉伯各国的真实外交立场。事实上，那次投票情况与各国政府的公开表态存在明显温差。综合分析看，阿拉伯国家对俄乌冲突的立场基本分为三类：一是支持俄罗斯，目前叙利亚是唯一公开表态支持俄罗斯的阿拉伯国家；二是持中立态度，如埃及、阿联酋和卡塔尔等国；三是以沙特为代表的未公开表态的观望国家。
在这些国家不同立场和态度的背后，是复杂的政治考量和利益取舍。
俄乌冲突爆发后，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公开表示，叙利亚与俄罗斯联邦站在一起，因为它坚信俄罗斯的立场是正确的，对抗北约扩张是俄罗斯的权利。阿萨德同时表达了叙利亚与俄罗斯利益诉求的一致性——他们面临共同的挑战，在叙利亚是极端主义，在乌克兰则是纳粹主义。在3月2日的联大紧急会议上，叙利亚用反对票明确地反对谴责俄罗斯，表达了对俄罗斯的支持。
叙利亚政府公开挺俄，不仅因为双方有着共同反对北约的安全利益，更多的是对俄罗斯在叙国家和政权危难之际出兵驰援的投桃报李。受“阿拉伯之春”波及，2011年叙利亚陷入内战，政权岌岌可危时，俄罗斯坚决支持阿萨德政府，不仅强调政治解决是结束叙内战的唯一途径，还在安理会上多次使用否决权救叙政府于倒悬。2013年9月，美国奥巴马政府准备对叙利亚政府进行军事打击，俄罗斯及时提出“弃化武换和平”方案，帮助叙利亚政府躲过美国打击。2015年秋天，阿萨德政权在内战中节节败退几乎难以坚持时，俄罗斯直接派兵，联合伊朗、黎巴嫩真主党等力量，挫败部分阿拉伯国家和北约国家的军事干涉，扭转了战局，并帮助叙利亚政府收复绝大部分国土和人口，取得了政权保卫战的胜利。俄罗斯和叙利亚两国关系堪称“鲜血铸就”，当俄罗斯遇到麻烦时，叙利亚全力挺俄也就不难理解了。
以埃及、阿联酋、科威特和卡塔尔为代表的更多阿拉伯国家，则采取中立态度，呼吁俄乌双方停止敌对行为、通过谈判寻求和平解决方案。
其中，埃及的劝和促谈立场表现得更为积极。俄罗斯对乌克兰实施“特别军事行动”后，埃及甚至呼吁召开阿盟理事会紧急会议讨论乌克兰的事态发展。一方面，自塞西政府上台以来，埃及与俄罗斯关系大幅升温，双边军事合作不断加强，维持日渐升温的埃俄关系是埃及政府的重要考量。另一方面，埃及此举更多地还出于一种担忧——俄乌冲突有可能对埃及经济产生影响，甚至造成埃及的民生之忧。
作为全球数一数二的小麦进口大国，埃及每年半数以上的小麦都需要进口，进口小麦中的80%则来自俄罗斯和乌克兰。俄乌两国控制了全球约29%的小麦贸易，俄乌冲突爆发使全球小麦供应暂停，小麦价格大幅上涨。埃及政府发言人纳迪尔·萨阿德说，埃及小麦库存足够维持9个月，他担心以后“无法再以危机爆发前的较低价格进口小麦”。一旦小麦和面粉涨价，埃及政府对民众的大饼补贴支出将增加，若俄乌冲突加剧，势必对埃及民生产生很大影响。
在乌克兰问题上，阿联酋的立场似乎摇摆不定。在2月26日的联合国安理会上，阿联酋对美国提出的谴责俄罗斯的决议草案投了弃权票，也没有公开谴责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只是呼吁“立即降级和停止敌对行动”；但在3月2日的联大紧急会议上，阿联酋却又对要求俄方无条件撤军的决议投了赞成票。阿联酋两次投票时的态度反差，显示出阿美盟友关系受到了冲击。近年来，双方在也门胡塞武装问题上的分歧、美国对伊朗政策和阿美军售进展等，都对阿美关系产生了负面影响。此外，由于俄罗斯是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合作伙伴，阿联酋和其他海湾国家一直试图在西方盟国和俄罗斯之间保持中立。阿联酋驻美国大使奥泰巴表示，受俄乌冲突影响，阿联酋和美国关系正受到“压力的考验”——这是阿联酋罕见地公开承认阿美关系呈现紧张迹象。阿联酋在俄乌冲突中的立场，表明其在外交政策中的平衡策略，试图以灵活的外交政策来拓展与西方之外国家的伙伴关系。
沙特在俄乌冲突问题上的态度也显得审慎而具有一定摇摆性。战事发生后，沙特副外交大臣与美国副国务卿就此进行了交谈，但对于美方明显反俄色彩的声明，沙特外交部不置可否。沙特王储默罕默德对媒体表示“根本不在乎美国总统拜登是否误解他”，他的目标是加强沙美长期合作关系，“并不关注拜登的个人想法”；但在3月2日的联大紧急特别会议投票表决中，沙特最终还是投了赞成票。
沙特在俄乌冲突上的暧昧态度，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平衡外交”策略。自国王萨勒曼登基后，沙特对外交战略进行了调整，除了维持传统的沙美盟友关系外，还积极发展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世界大国的双边关系。近两年来，沙特与俄罗斯在经济领域的合作不断深化，两国在石油天然气开采、军事装备技术转让、核能开发利用等多个领域积极开展合作，俄沙关系迅速升温，俄罗斯已成为除美国外沙特的另一个战略合作大国。俄乌冲突爆发，沙特需要在美国和俄罗斯之间进行利益权衡，因此，保持观望并伺机作出调整，是沙特在国际纷争中寻求安全空间的现实选择。
伊拉克未对俄乌冲突发表任何官方声明，在联大紧急会议上投的是弃权票。伊拉克考虑的是，俄罗斯与伊拉克在能源领域合作紧密，俄罗斯在伊拉克的各类项目投资高达140亿美元，伊拉克担心俄罗斯所遭受的经济制裁会波及自身。因此，伊拉克在乌克兰问题上也试图平衡自身与俄罗斯以及各方的关系。
综上所述，阿拉伯国家并未向欧美或乌克兰“一边倒”，尤其是美国在阿拉伯世界的一些传统盟友也并没有在拜登政府的推动下支持制裁俄罗斯，大多数阿拉伯国家选择保持中立，不愿批评俄方，表明美国在阿拉伯世界的话语权正在减弱，俄罗斯在阿拉伯世界的影响力日渐上升。同时，阿拉伯世界多年来饱受战火摧残，对战争的反对态度也很明确。正如阿联酋常驻联合国代表拉娜·努赛贝赫强调的那样：“作为中东国家，我们充分明白稳定的地区安全环境十分重要，必须用外交和对话手段防止局势恶化。”
俄乌冲突的地缘海啸，以锐不可当之势波及全球。在战争与和平的博弈面前，在国际治理体系面临重构的挑战面前，一向处于大国较量的夹缝中的阿拉伯国家，在此次争端中的态度和立场选择，无疑是又一次政治韬略的历练、生存智慧的考验。（作者简介：郑蓉，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阿拉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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