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秦可卿判词
《红楼梦》之秦可卿这个人物,总是引发红学爱好者无穷无尽的讨论,比如刘心武就专门开创了“秦学”,提出秦可卿是清朝公主,俨然将红楼当做政治书来读。
笔者无甚格局,只能依据《红楼梦》文本,对书中情节进行“掰开揉碎”式的分析,以助诸君更加深入地了解秦可卿这位女子。
《红楼梦》第5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也因此契机,看到了金陵十二钗众多女子的判画、判词,可谓红楼一书的重中之重,但笔者想要探讨的是:贾宝玉为何会在秦可卿的房间睡午觉?
此问题表面看似有浓浓的“肤浅吸睛”意味,实则大有分析之处,诸君细读笔者此文,则知余言不谬也。
且看第5回,彼时宁国府花园中梅花盛开,尤氏邀请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前来观赏,贾宝玉乃贾母最宠溺之孙儿,如何能不带上他。于是众人逛玩了半晌,宝玉有些困倦,贾母便让其午睡一番,以养精神,就在这个背景下,秦可卿主动站出来,要带贾宝玉去休息,且看原文: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午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环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第5回
秦可卿乃是宁国府之蓉大奶奶,身为女主人之一,自然有权力和义务给宝玉安排休息住所,这完全符合礼数,不存在问题,甚至从秦可卿对下人亦以“嬷嬷”、“姐姐”字样称呼,可见其八面玲珑之行事作风,与王熙凤应属一类。
可问题出现在后面,秦可卿给贾宝玉安排好的房间,贾宝玉并不满意,甚至死活不愿意在里面睡,为何?且看原文: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先看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既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第5回
贾宝玉骨子里乃是离经叛道之人,他最厌恶仕途经济之事,觉其庸俗肮脏,所以这一副让世人奉为座右铭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让宝玉心生嫌恶,故断然不肯在这样的屋子内睡午觉。
如果换成别人,不了解贾宝玉的性情,故而犯了这个错误,尚可理解,但以秦可卿的段位,是不太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她的智商、情商比王熙凤,有过之而无不及,乃是贾母众多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结果明知贾宝玉的性情,却还这般安排,她安能犯这种错误?
当然,会有读者称:你这是上帝视角,或许秦可卿完全不了解贾宝玉呢?所以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犯了贾宝玉的审美底线,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呀。诸君莫急,且听笔者继续分析。
诚然,单看此段,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曹雪芹紧接着就将这种可能性一笔抹去,因为秦可卿见贾宝玉不喜欢后,立刻笑着让其进入自己房间午睡,而她房间内的陈设完全符合贾宝玉的心中期许,且看原文:
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哪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罢!”......说着,众人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宝玉便愈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第5回
曹雪芹对秦可卿屋内装饰陈设描绘得很详尽,比如屋内有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着的宝镜,又有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帘子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床是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
总之,秦可卿的房间充斥着浓浓的香艳气息,跟去的第一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房间风格,完全不同!
这期间,贾宝玉并没有向秦可卿解释过自己的审美喜好,秦可卿如何这般精准地能猜到呢?必然她之前早已对贾宝玉的审美喜好了若指掌,可既然她早已知晓贾宝玉喜好,又如何明知贾宝玉不喜欢,还非要带贾宝玉去第一间上房呢?
曹雪芹笔法严谨,我们返回上文,从秦可卿提出让贾宝玉去自己房间睡觉时的言辞,来窥探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一嬷嬷说道:“哪里有个叔叔往侄儿的房里睡觉的理?”【当头一喝,当用反笔提醒】秦氏笑道:“哎呦呦!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一个还高些呢!”【伏下秦钟,妙】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第5回
以秦可卿的严谨心性,即便贾宝玉不喜欢住这件上房,她完全也可以安排另一间稍微偏向女性化的房间来给他,她完全可以规避“叔叔往侄媳房间睡觉”这样的舆论风险,可她却硬让宝玉去自己房间睡觉,何也?就是为了引出自己的弟弟秦钟,促使其与贾宝玉结识。
这里不得不说到红楼一书,“密线穿缝”之笔法,一旦引出一个话题,必有后手。
譬如贾府之金玉良缘舆论,第28回借薛姨妈之口称“宝钗的金锁,要等到一个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于是乎笔墨陡增,仍是第28回端午节赐礼,元妃赏赐贾宝玉、薛宝钗的礼物分量一致,似有中意宝钗之意;
紧接着第29回便是“清虚观打醮”,贾母借着张道士替宝玉做媒的机会,明确表明“宝玉年龄还小,再过几年吧”,委婉拒绝了金玉良缘,骤然结束“金玉良缘”之舆论,尽在此两回。
同样,秦可卿故意为弟弟秦钟铺路,曹公用的也是同样笔法,第5回旁敲侧击,借着睡午觉之名,让贾宝玉知道了秦钟,紧接着第7回便是“谈肄业宝玉会秦钟”,两人正式见面,并且一见如故,秦钟从此去贾府学堂读书,和荣国府的“活龙”贾宝玉厮混在一起。
如果后来秦可卿没有死,秦钟一直跟贾宝玉混在一处,当成年寻求事业发展之契机时,贾宝玉无疑是秦钟最好的政治、经济资源,结识一个贾宝玉,就能将前行之路铺垫成康庄大道,这便是秦可卿的良苦用心。
可叹的是,秦可卿最后“淫丧天香楼”,凄然死去,秦钟也失了本心,沉迷在贾府的纨绔生活中,最终气死父亲秦业,自己也病入膏肓,溘然长逝,秦家一脉,竟绝了,不亦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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