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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的“日常”

许 莹

近期，张颂文早年原发于《天涯》的文学作品与生活经历被翻出；《狂飙》中一众角色的光芒收获观众肯定；《绝望的文盲，能演好戏吗》一文引发广泛讨论，今年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戏剧学院院长郝戎接受采访时就此表示，演员拼到最后，拼的是文化素养；“上海戏剧学院明年表演系高考是否需要达到一本线”等相关话题两度登上热搜……从种种舆论场的争论与喧嚣中不难看出观众对拥有价值坐标、专业素养、精神脊梁、人文关照的演员的急切呼唤。人们不禁重新审视并反问，什么才应当是演员的“日常”？

上镜不取决于颜值，却取决于能否准确诠释角色。A4腰、冷白皮、漫画腿……大众传媒所炮制的铺天盖地的明星相貌，从某种意义上使得审美趋向同质、单一、扁平、空洞、乏味，观众对角色的记忆愈发模糊，尽管毫无特点可言的明星脸常常扰乱观众记忆，但却与消费主义形成共谋，以“上镜”之由，助推了拒演年代剧农村剧、目光呆滞行动乏力、依赖缺乏光影韵味的大平光、后期过度磨皮等乱象的产生。“上镜”自然是导演挑选演员的重要参考条件之一，但这里的“上镜”却并不取决于颜值。早在1919年，法国先锋派电影理论家路易·德吕克就在《上镜头性》一文中指明了“上镜头性”的内涵，它是由“照相”和“神采”两词组合而成，“上镜头性”倡导的正是在自然和现实生活中发现适宜用光学透镜表现的形象和景物，强调朴实无华，提倡使用自然光效。观众永远记得，《山海情》中热依扎“教科书”般的哭戏，她舍弃光鲜亮丽的外表，用丝丝入扣的演技塑造了朴素坚韧的李水花，大特写镜头下，笑而含泪的表情里写满了她对得福的不舍、对爱意的克制、对命运的妥协。《情满九道湾》中为人父的杨树茂、《风吹半夏》中披荆斩棘的许半夏、《幸福到万家》中的新时代农村女性何幸福、《大山的女儿》中与村民打成一片的黄文秀、《理想之城》中职业信仰坚定的苏筱、《麓山之歌》中的金牌焊工燕子……上述令人记忆犹新的角色，恰恰证明了演员的美与帅，应该是通过准确塑造角色体现出来的。

真听真看真感受，拜生活为师才更要“学无止境”。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诞生了一大批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表现中国现实变化和人们真实思想情感的影片。直到今天，现实主义生活化的表演丝毫没有被削弱，而是进一步得到加深。事实上，任何角色的塑造都应该以生活为基点，这也是为什么一个职业演员能够获得国际奖项、一个非职业演员也能将角色演得深入人心的原因。许多被光环笼罩的知名演员，距离生活越来越远，失却生活质感的“演技”犹如无根的浮萍、无魂的躯壳，满是套路、不接地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说：“在角色中找到自己（哪怕是部分的），在自己心中部分地找到角色。”从角色向自我靠拢也好，从自我向角色靠拢也罢，唯有生活，是拉近二者距离的桥梁。《狂飙》热播后，互联网上掀起了一阵“考古”张颂文的热潮。与其说张颂文是个文学青年，不如说生活中的一切都与文学有关，那些字里行间镌刻的对点滴生活的赤诚与热爱，让技巧在“生活”面前黯然失色，也正是因为走在演员这条路上的他从未脱离普通人生活的轨道，才使角色变得熨帖人心。阅读的边界就是认知世界的边界，从这个意义上讲，阅读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应试，而是因为，阅读本就是演员认知世界的一个重要方式，没有足够的阅读积累，就无从感受剧本中的文学风格、作家情趣、话外之音、悠远意境。正如于是之先生在1983年于上海戏剧学院所作报告中所说：“演员的工作是一项很艰苦的工作。为了能对较多的角色产生兴趣，一个演员应当努力培养自己成为一个视野广阔的戏剧文学鉴赏家。”

坚守职业操守，好演员要比着琢磨戏。台词功底薄弱、档期太满、没时间研读剧本，一时间，“数字演员”、全程替身、抠像拍片、热衷综艺、过度曝光等负面新闻甚嚣尘上，严重损害了演员的职业形象。当业务素质不过关、职业精神不合格的群体成为行业主流，当坚持专业素养和职业精神的群体沦为边缘时，劣币驱逐良币带来的危害是不容小觑的。值得欣慰的是，这种情况在逐渐得到好转。在第十四届金鹰奖获奖者中，67岁的马少骅获得最佳男配角，颁奖典礼现场，主办方特意将其与张永新导演的微信聊天记录打印出来，完整聊天记录长达1.75米，那是马少骅为争取《觉醒年代》中蔡元培这一角色而写的人物小传。据张永新透露，在确定由马少骅出演蔡元培后，马少骅还专程来到蔡元培故居，仔细向故居工作人员询问关于蔡元培的生活和饮食习惯等。内化为慎独的日常持守，终将于荧屏显现。马少骅对于角色的“较真”，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在电视剧《运河边的儿女》中，他为了饰演好梁家轩教授这一角色补看了众多关于运河文化的书，甚至每一句台词都要同编剧马继红推敲多遍，并共同探讨运河文化怎样才能讲得深入浅出、怎样才能更吸引人；在电视剧《人世间》中，王海鸰坦言自己在创作初期对郝省长这一角色的书写是疏忽的，而剧中饰演郝省长的演员马少骅却对这一配角十分认真，他不仅多次与编剧沟通自己在一位省委书记身上看到的受过战争洗礼的党员干部的应有形象，还亲自为郝省长这一角色写了人物小传。

近年来，中央网信办开展专项行动整治“饭圈”文化乱象，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召开会议要求，严格执行电视剧片酬管理规定，坚决抵制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加强电视剧创作生产正面引导，坚决抵制流量至上、“饭圈”乱象、“耽改”之风等泛娱乐化现象。这些针对文娱领域的综合治理部署成效显著，其深远影响还在持续。演员回归“日常”，失序中重构秩序，文艺发展的天空必将更加清朗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