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连载】七色(7-9) 作者/琉璃半夏_留级_几个_局长

七色

作者/琉璃半夏

《七色》为作者的原创小说连载,以多个梦境串联的形式,如同在游戏中升级打怪一般,让人们在“旅梦”中重构自我。每一个梦境都生发于一种颜色,构筑出的故事既是以夸张的形式复刻现实,也是让人们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召唤、并重新唤醒自己。该篇小说有着绮丽奇异的场景、动人心魄的情节、大胆新奇的故事,浪漫主义色彩贯穿始终,每一种颜色、每一个故事都会触动心灵,引发不同的思考,同时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七)黄色

我看着从那罅隙中穿透进来的金黄色光束,觉得它们由深及浅、再由浅及深,不停变换着颜色,恍惚间仿佛从黄色光束中伸出了无数双小手向我飞来,缠绕我,又拥抱我。在这些小手的召唤下,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乘着金黄色的光束向裂缝外面的世界飞去。

我感到越来越耀眼的光芒照耀整片大地,而我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的渺小尘埃,在光束中旋转、飞舞着。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我开始加速坠落。在不到两秒钟的光景里,我的身体落入另一个我的身体里。

此刻的我趴在地上,觉得地面滚烫地炙烤着肚皮,后背和脖颈也晒得痒痒的。我不知道趴在这里多久了,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摊好了的薄饼,双面微焦,大口喘着粗气。我好像听见一些遥远的哭喊声、呵斥声、枪击声和尖叫声。随着又一声“啪”的枪响,一股鲜血从斜后方喷涌出来溅到我旁边的地面上,以及我的衣服和头发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来,紧接着就是呻吟声和哭声。

我回头望去,意识到这是学校的操场,很多学生和我一样都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几个黑衣人举着枪一路小跑随机描准傻愣在原地、还没有跪下或趴下的学生。滚烫的地面、剧烈跳动的心脏、蔓延的鲜血气息和不长眼的吃人子弹,我头痛欲裂,仔细回忆,想起这是一场刚刚发生的校园枪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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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学校里传来风声,说八年级最漂亮的那个女生被留级的不良学生强奸了。这个消息像一片片秋叶,四散飘零,以最隐秘又极其迅速的方式在学生们中间广泛传播着。这个“八年级最漂亮的女生”正是我们班同学,是那种浑然天成的漂亮,课间的时候看见她安静地坐在书桌前读书,像一朵半开半敛的水仙花。

直到上个星期一,女生的座位突然空了,没有人联系得上她,老师们也对此闭口不提。枯燥的课堂一日比一日躁动起来,学生们私下里谈论着那个口口相传的爆炸性事件。

“听说那个留级生就是黄头发、经常翘课,每个课间都站在走廊里边抽烟边朝女生吹口哨的那个。”

“他可太吓人了,上次我搬着咱们班作业本走过去没看见他,他还从后面抱了我一下。吓得我作业本散了一地,还是路过的同学帮我捡起来的。”

“那你怎么不去告老师呀?告教导主任!”

“我们都告过好多次了,可是没有用呀。听说这个留级生是教育局局长家的孩子,没有老师敢说他。”

“那也能留级?这消息靠谱吗?”

“靠谱!他成绩太差了,上次我去办公室不小心听到了,局长命令老师们必须在一年时间内让他儿子的成绩门门课都及格,说是他儿子以后可是要去重点高中的!”

“有谁看见他强奸宋渺了么?她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

“有啊,说是上周五的时候,放学以后在学校小操场后面的树林里,被几个低年级的小男生玩球的时候给撞见了。”

“天啊,要是真的,那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可能已经有人报警了吧,宋渺失踪不会就这样没人管的。”

“报警了也没用的吧,连老师们都敢怒不敢言,那可是局长的儿子!”

校园里氤氲着各种猜测和不同版本的谣言故事。第二天下午,正当我们在班主任的公式版催眠曲下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对夫妻突然撞开我们教室的门,大声咒骂着哭嚎起来。从对话中我们得知这是宋渺的父母,原来他们早已报警,但由于宋渺被侵害的地方是监控盲区,警方暂时拿不到证据,他们要求老师和学校出共同面来解决问题。班主任陪着笑脸把他们请到了办公室,教室门关上的下一秒,班里骤然炸开锅来。

“这个该死的留级生!”

“可是他们说那个地方是监控盲区啊,何况留级生他爸又是局长。哎,渺渺也太惨了吧。”

“诶不是说有几个低年级的男生打球的时候撞见了吗?他们可以做证人呀!”

“是呀是呀,他们哪年级哪班的知道么?”

“就算找到他们了,他们能愿意站出来指证么?他们敢吗?”

“不管了,总得试一试吧。刘秉冬,你不是认识你那个学弟吗,你帮忙给问问。”

大伙七嘴八舌地讨论到下课,铃声一响一窝蜂地冲出教室,传播第一手消息的、找那几个目击学弟的、去办公室门口张望的、打听新消息的,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当晚,闺蜜小璐就给我发消息说,听说刘秉冬找他认识的学弟,找到了那几个目击者。几个孩子都吓坏了,但也愿意出面作证人。我们班里的几个同学已经连夜报了警,估计明天警察就会来核实了。

报警后,班里每一位同学都好像办成了一件大事。若是早自习时不经意间抬头和谁的目光对上,就会互相点点头、用眼神示意肯定,像是一个默契又成熟的侦探组织。

枪击案就发生在我们报警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现在。在我们三四节课间做课间操的时候,广播里本应照常播放广播体操的音乐,却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只听见一个女老师略带哭腔着广播,告诉全体师生停留在操场上不要动。

此时正是金秋时节,金黄色的银杏叶铺了满地。高远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彩,太阳也浓墨重彩地书写着秋意。我们站在操场中央,眯着眼睛看蜻蜓扇动翅膀。紧接着,风里就传来了危险的讯息。

先是一声枪响,然后就是一个男人举着大喇叭喊,“我看看是哪几个小兔崽子要去作证人,给我出来!”

四下里响起一片哭声,操场上的队伍从整齐划一的豆腐块变成了一锅搅成烂泥的南瓜粥。学生们奔跑、躲藏、尖叫、哭泣,老师们也惊恐地往怀里揽三四个学生,在奔跑途中崴掉了鞋跟。

“一个都别想跑,赶紧给我原地趴下!不想死的就乖乖趴下!”一阵枪响在身后一连串爆裂开来,血腥味蔓延了整个校园。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在这场事故中死去,只能紧紧趴在地上,慢慢徒劳地向更里边挪动着。

不过这群丧心病狂的凶手低估了学生们的能耐,十分钟后,不仅没逼问出证人,反倒听见警笛声急促而响亮,掷地有声地快速朝我们赶来。警方当场抓捕了部分不法分子,剩下几名逃跑了的漏网之鱼仍在全面缉捕中。学校给全体学生安排了心理疏导,校长也出面向学生和学生家长致了歉。

第二周,在升旗仪式之后,校方严肃公布了处理结果。留级生被开除学籍,由于未满十八岁,被警方拘捕进了少管所。教务老师又反反复复重申了许多校内的规定,我们每周周五的第一节课固定改为了道德法律必修课。

没有人知道留级生被拘捕了多久,有人说应该判刑十年、二十年,有人说他爸爸是局长,估计抓进去做做样子就被放走了。这个风波逐渐被繁重的课业压力所填平,人们好像渐渐忘了曾经有个水仙花似的女孩,坐在倒数第三排,成绩优异,安静而美丽。

两周后,我在电视上看见了一则新闻。局长黄某因勾结反动派黑社会和贪污受贿两则罪名被警方追捕,他却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在警方围堵在他家楼下正准备上楼缉拿他时,他从八楼的窗户上跳了下来,当场身亡。

视频中,黄局坠落在地上的身体碎成几节,脑袋滚落在一旁。这颗脑袋上下窜动着努力跳到警察脚边,脸上挤出谄媚的表情开口讲到,“警察同志,网开一面,我儿子长大以后还得接我的位子做局长呢。”

警察用尖皮鞋对着那脑袋狠狠踢了一脚,局长的脑袋便叽里咕噜还算自觉地滚到了垃圾桶旁边。

黄某坠亡的这一天是秋分,风里已经有了一些寒冷的气息。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水仙花一般的宋渺。地上枯叶已经落了厚厚一层,被人踩碾得变成黄色的碎末。有风吹过,碎末四散飞舞起来,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

我不喜欢这样的秋天,我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八)绿色

我沿着小路向前走,仿佛从秋天又重新走回到了夏天。街边的景色逆向生长,焕发出一片盎然生机,我听见蝉鸣和鸟叫声错落有致,整个人也像一株绿色植物,喝饱了水般地舒展、充盈起来。

我望着迎面而来的房屋、山坡,觉得十分亲切,像是它们也曾经这样与我对视。一个放风筝的小女孩冒冒失失撞在我身上,“慢点儿,丽丽”,我脱口而出。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的名字呢?周身的景色迅速向后倒退起来,模糊连成一片,如同一部被快速倒放的影片。一些错乱的记忆被一帧一帧重新拾捡起来,黏补在画面上。

我看见我曾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些地方,来到这个世界里。我忆起我还曾去过粉色世界,和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在庭院里下棋吟诗、侍弄花草,临别时她赠送我一只粉红色的发簪,叮嘱我时常回去看望她。我忆起我曾去过古巴比伦的金色地下城堡,帮助国王一起揪出王室中的叛徒,找回丢失的古老金币。我看见身穿白袍的摆渡老人一次又一次找到我,耐心地叮嘱,“别怕孩子,向前走吧,我是专门来渡你的。”在那个我心碎的日子里,在清澈的溪水旁,他对我说,“我是你的智慧、你的桨,但造梦人始终是你,孩子。是你创造了我,又或者说,我是另一个你。”

眼前飞速倒退的景象如同踩了刹车般渐渐平缓下来,我用意志让时间静止了。我一直是整个世界的筑梦者,每当陷入迷惘或者困境中时,我都会重新构筑起不同的梦境,把自己掩起来、藏进去。我在梦里一遍遍地复刻现实,用力渲染,去感受、去经历。当无法拯救自己时,摆渡人就会出现,那是另外一个同样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找回自己。

我觉得浑身充满力量,这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我将画面铺满绿色作为底色,远处是苍绿连绵的群山,群山背后是红日和飞鸟,彩云漫漫,雾霭沉沉。近处是漫野的树林,翠绿葳蕤的树冠巨大而有张力,无一不向上伸展着,每一根枝条都孕育着不竭的生机。脚边是沉静碧绿的湖水,安静而平和地倾听着。它不讲话,但它倾听一切,静谧而包容。偶有鲤鱼跳出湖面张嘴去咬粉白的莲花花瓣,又连贯平滑地缩回水里。起风了,脚下是青绿的草坪,裹挟着许多彩色的随处盛开的野花。花粉飘到哪里就随意生长在哪里,在风中柔柔晃动,怎样都开得好。

我腾空飞到天上,没有翅膀,也没有祥云、螺旋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只是想飞,就稳稳地腾空飘在天上了。我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势,掠过山脊和山脚下飘荡着缕缕炊烟的村庄,掠过高楼林立的陌生城市,掠过热热闹闹的街道,也掠过安静的学堂、医院、寺庙和墓园。

我像一只鸟一样落在汪洋中的一块礁石上休息,又像一条鱼一样一头跃进水里。我向海底游去,在鲜艳的珊瑚旁坐下来。成群的鱼类和柔软的海藻游荡在我周身。我抬头望去,看见海水在阳光的投射下波光粼粼,干净透亮地胶着,泛出的盈盈的水蓝色。

有幸,我在海底见证了一场盛大的海上迁徙。先是鼓声和号角声悠扬传来,随着水面震动,一群身穿战袍戴着盔甲的战士向前踏水而来。他们喊着响亮的口号,整齐划一,听不清是什么,但巨大声响让整片海域为之同频颤动。而后是得得的马蹄奔腾而去,在队伍后面拉扯起一整片庞大而密集的泡沫,悬停数秒后再细碎着升腾。紧接着,庞大而种类齐全的动物军队在水面上长扬而去。先是看见密密麻麻的虾,腥红而零碎的蟹,成群拥挤的鱼类。而后是大型动物,巨大的脚底踩在海面中央,悬而不落,发出震慑的声响。犀牛、大象、长着犄角和尖嘴叫不上来名字的动物,而后是狮虎成群。

队伍整齐而有序地从海面上跨过,我置身海底目睹一切,并毫不吝啬地赞美它们。我虔诚地注视,并在内心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沛和平静。

我仿佛是它们中的一员,是一条鱼、一头鹿、一只半人半虎、一只不知道该称作什么的野生动物。又或者我只是一片水草,一粒细沙,一个下一秒就会被吃掉的浮游生物。但我心里没有不安,我知道我在这里,并只管在秩序和平和中向前走去。

我向上游,头顶着鱼儿和海草钻出海面,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奇迹般在岸边出苗、疯长起来。海鸟围着我盘旋了一圈又直直飞上去,我收获了一个平静而充满生机的绿色世界。

九(霓虹)

我来到了一个糖果般的地方,是色彩斑斓的世界,四周仿若被瑰丽的糖果涂料上了色。冥冥中,我觉得大概是时候要离开这里了。我感受到剧烈的眩晕,有某种力量驱使我向后栽倒在地上,软绵绵的青草地环抱住我。在力量的指引下,我又直直地挺身站立起来,人体弹簧一般地,而后又继续原地旋转着向后倒去。

不间断地,我的视角也天旋地转着发生变化。在反复跌宕、仰倒、再直立起身的过程中,我看见天空、湖泊和草地,缓慢而轻柔地变得澄明,呈现出许多种我从未见过以至于无法言说的色彩,像玉一般平滑圆润,像水一般清澈明净。柔和的光影和色彩交汇融聚在一起,在一瞬间,我心中涌上一种想要把自己永远奉献给这里的心情。

而后,我载倒下去,仰头望过去时清楚地看见天空变成绮丽的明黄色,无需粉饰地耀眼夺目,如同油漆一把铺平在上面,毫无缝隙,干净却不厚重。没有云,只有大片的明黄色顶在头顶。周围的一切也都随之变换了颜色,像是从色卡里随机搭配的一般。粉色的树,紫色的山,蓝色的太阳,金色的河水。不怕,但是引发了巨大的心悸,周遭的一切变换的是那样醉人,惊艳得刚好。

我躺在乳白色的草地上,久久凝视那片明黄的天空,渐渐觉得有些不真实了。我看见天边飞来一对白色的翅膀,紧接着从远处翻涌起浩瀚的黑色波浪。黑色的海浪吞噬掉白色翅膀,一些粉色花瓣晃晃荡荡着漂向远方。最远处的一片粉色花瓣突然变大,飘摇着变成一条红色的披肩。大红色披肩如同火一般燃烧在明黄色的天空上,随即从红色中又升腾起一朵朵蓝色的小花,肆意疯长,连接成一片蓝色的鸢尾花海。瞬时,一片蒙蒙的灰色笼罩在花海上面,有圈圈震波将灰色炸裂开一条缝隙。黄色的光束照耀出来,紧接着幻化出一个黄灿灿的秋日校园。从秋到夏,天空上又生长出绿色的山川、树木和湖泊,直到绘制出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几秒钟后,一切线条和颜色同时间失控了一般地散落下来。

一曲谢幕终了,而下一曲踩着鼓点才刚刚开始。我又看见不同种颜色重新汇聚、冲撞、重组,我看见了许多事物。比如向阳的花,比如悬崖边上的草,比如两位老人并排坐在门前晒太阳,比如小孩子偷偷抄写别人的作业本,比如病床上奄奄一息却仍努力微笑的眼睛,比如小狗看见肉骨头时掉落的口水。

万千事物变换着形状,万千种颜色繁衍生息。渐渐的,变慢变缓,直至平息下来。我看见母亲的脸,年轻而美丽,她怀中轻轻摇晃着我,哼唱着,我仿佛尝到甘甜的乳汁。我又看见高考后走出考场时的自己,绿色半截袖上印着对勾,如释重负般朝门前等待的父母招手。我看见失恋后泪流满面的自己,窝在被子里小小一团,我仿佛又听见心碎的声音。

最后,我又一次看见坐在桌前读书的自己。她平静、温和,像是白色翅膀般勇敢,像是红色披风般热情,像是摘掉黑色树皮时的那般洒脱,像是蓝色溪流汩汩向前时的清醒,像是海底军队带来了祥和与秩序,像是不竭的绿色生命一样充满了盎然生机。每一种颜色与我读书时的影子重合,像我,却又都不是我。

眼前景象渐渐清晰,我与我重合。我睁开眼,端坐在家中的书桌前,桌子上是最爱的那本散文书,旁边还有我惯用的茶杯,笔记本和随手扔在那里的零食。妈妈走进屋里给我端进来一盘水果,让我放松一下休息休息。家中的小福百无聊赖地从床上跳到地板上,再一溜烟窜到沙发上,发出“喵”的一声叫唤。窗台前,不知何时落的雨水还没干,天边有一抹弯弯的彩虹,色彩斑斓地悬挂着。

我望向那彩虹笑了,“真好,这七彩的世界”。

(全文终)

作者:毕曦文,笔名琉璃半夏,天津大学硕士,热爱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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