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让我想起了一个真实的贫民窟“教父”_里约_贫民窟_尼亚

《狂飙》

昨晚,《狂飙》迎来大结局。这段时间,可能很多人没有走进电影院却打开电视看了《狂飙》。剧中反派人物高启强更是时常霸占了社交媒体的热搜。

在市场卖鱼时,高启强是低声下气的老实人,但为了弟妹,他必须挨欺负才能在鱼龙混杂的市场活下去。直到尝到做坏人、背靠权力的甜头,高启强的人生发生了改变,他一步步成为呼风唤雨的犯罪集团头目,甚至摇身一变做“大慈善家”。

高启强让人“上头”,是因为他已经不是简单的脸谱化的恶人,我们能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有着复杂心路历程的反派人物。

诚然高启强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当我们回过头来看,在故事的最初,他也是被生活蹂躏到绝望的普通人。

今天分享的故事,发生在地球另一端的真实世界之中,这位贫民窟“教父”拿着和高启强相似的人生剧本:

出身贫民窟的普通打工人,在女儿身患绝症之际不得不向黑帮俯首求助,一场变故改变了他本该平静的人生,将他卷入了毒品、暴力、贫穷和腐败的旋涡之中......

2016年,里约热内卢举办了 第31届夏季奥运会,作为第一个举办奥运会的南美国家,巴西的申奥之路并不容易,毒品泛滥、糟糕的治安状况,是人们对这座巴西前首都的直观印象。

时间回到2006年,国际足联和国际奥委会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会决定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奥运会的举办场地,巴西赢得世界杯主办资格的机会很大,而里约成为奥运会主办城市的赢面并不漂亮,与它同场竞技的城市有芝加哥、东京、马德里等,为了赢得奥运会的主办权,里约必须做出改变。

里约热内卢州新上任的铁腕公共安全部部长贝尔特拉姆,正在为崩坏的警察系统挽尊,在他的带领下,各政府部门开始联手对贫民窟的帮派进行肃清。

2011年11月,这场战斗迎来高潮, 整个南美洲最大、里约最著名贫民窟——罗西尼亚(Rocinha)——的“教父”内姆(O Nem)被捕,政客拍手称快,但对罗西尼亚的居民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位“乐善好施”的真正“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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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哥伦比亚到里约贫民窟

现实的哥伦比亚比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更为魔幻,哥伦比亚毒枭巴勃罗·埃斯科瓦尔(Pablo Escobar,1949-1993)的故事被奈飞改编成大热的剧集《毒枭》。

剧集《毒枭》中的巴勃罗(左)与真实的巴勃罗(右)

当墨西哥毒贩还在种植大麻的时候,哥伦比亚人就开始在雨林中开设古柯碱“厨房”,哥伦比亚的贩毒集团把毒品卖给美国和其他美洲国家,甚至远销欧洲,在1989年的《福布斯》富豪榜中,巴勃罗排名全球第七,身价高达300亿美金。

臭名昭著的“白三角”(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秘鲁)的古柯碱“厨房”隐匿在亚马逊雨林中,巴西西部恰好与这三国接壤。

地图中标红的位置即为朗多尼亚州

70年代末,偏远的巴西西部州——朗多尼亚州(与玻利维亚接壤),迎来淘金热,穷人、绝望的人、狡猾的人和机会主义者在军事统治者的号召下来到这里,企图一夜暴富。对“掘金人”们来说,河对岸玻利维亚人的古柯叶能帮助他们暂时脱离繁重高危的工作,使人们不再感到疲惫。

80年代,玻利维亚人出售加工过的古柯叶,一种是半提纯的古柯膏,一种是粉末状的可卡因,很快, 巴西人发现,贩卖可卡因能够赚到更多的钱。

大毒枭巴勃罗的死对头卡利贩毒集团(Cali Cartel)在秘鲁和玻利维亚买下大量的土地用于种植和提纯可卡因,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则控制着瑞士面积大小的亚马孙雨林用于提纯加工古柯叶。

巴西逐渐成为大宗毒品交易的中转站,哥伦比亚的供货商用飞机与卡车把成吨的可卡因运送到巴西港口,然后远销海外;“批发商”们也没有放过宽广的国内市场,背着可卡因乘坐公共汽车的贩毒者们,成为圣保罗、里约这些城市贫民窟可卡因供应链上的关键一环,巴西即将成为全世界毒品消耗量最大的国家之一。

到了1984年,里约热内卢一年四季都在“飘雪”。

剧集《毒枭》

彼时,吸食可卡因是富人的特权,里约贫民窟还处在“大麻时代”,人们还不知道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禁毒战争会把这个国家拉入痛苦的深渊。

截至1995年,里约每10万人中有70.6人死于谋杀,几近于麦德林和卡利贩毒集团均处鼎盛时期的哥伦比亚。超过90%的受害者来自贫民窟,其中90%是14到26岁之间的男性。

1984年,当可卡因像雪一样降落在里约时,罗西尼亚最流行的毒品仍然是大麻。直到那时可卡因都还很少见,是那些最富有的人的专属品——特别是有钱开飞机到处跑的富豪。20世纪70年代的黑市上,可卡因被叫作“白粉”,而大麻则被叫作“黑粉”。这种称呼不仅反映出毒品自身颜色的差异,也反映出各自消费者在种族和阶级上的差异。

——[英]米沙·格兰尼《里约折叠》

02

撒旦在尘世的老巢

科尔科瓦杜山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基督雕像,整个里约就在它的脚下。这座“上帝之城”,藏着数以千计的贫民窟。

1930年,巴西的工业化进程开始加速,几十年来,来自巴西东北部的廉价劳动力源源不断地为里约与圣保罗输血,南下的“东北佬”没受过什么教育且极端贫困,只能栖身贫民窟。

市区被数不清的丘陵和山脉分割开来,贫民窟遍布在市区的山坡上,极度奢华与脏乱差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罗西尼亚在基督像的西南方向大约五公里处,被三个富人区包围,不到两平方公里的面积居住着近十万人,密密麻麻的房子堆叠在一起,外墙被刷上鲜艳的色彩,大多数的房子早已被剥夺了享有窗户和新鲜空气的权力,卫生间与起居室常常不分你我,不同肤色的孩子们在羊肠小道上嬉笑穿梭,这正是外国观光客期待的异域风情。

谷歌地图上的罗西尼亚 (红圈位置)

从殖民时代以来,巴西就存在巨大的贫富差距,顶端5%的人口盘踞着巨额财富,独裁者、政客、与富人在这个国家如鱼得水,而穷人只能挤在肮脏的贫民窟苟活。

就像加莱亚诺在《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中写的那样:“ 城市使穷人更穷,城市是冷酷的,它将穷人永不可及的财富,如小汽车、住宅、像上帝和魔鬼那样强大的机器等,梦幻般地展示在他们的眼前,但是拒不向他们提供一份固定的工作和一间说得过去的栖身小屋,也不能让他们每天中午饭菜满桌。”

对于里约的中产阶级来说,罗西尼亚与上帝无关,它是“撒旦在尘世的老巢”。失业、通货膨胀、被政府抛弃的悲惨命运,加之80年代南美兴起的毒品贸易,让毒品与暴力,流淌进罗西尼亚的血管。

罗西尼亚密密麻麻的房子

年轻人入行的原因大抵相似,他们有着一伙肆意妄为的向导:失业、荷尔蒙、占有欲和缺失感——他们的生命中没有父辈,没有学校,没有政府,更没有未来。随着全球化的到来,他们被闪闪发光的广告牌和商品紧紧包围。而在贫民窟中,想得到这些东西只有一条路可走:靠贩毒赚钱。

——[英]米沙·格兰尼《里约折叠》

03

罗西尼亚的毒王们

人们喜欢这样的戏码:一位绝望的父亲为了拯救家人走上贩毒之路,起码在美剧《绝命毒师》中是这样。2000年,内姆25岁,原本有一份勉强维生的工作,不料女儿患上一种罕见病——朗格汉斯细胞组织细胞增生症,为了筹钱,内姆加入了罗西尼亚毒王鲁鲁的贩毒组织。

内姆在罗西尼亚出生长大,原名安东尼奥·弗 朗西斯科·邦芬·洛佩斯(Antônio Francisco Bonfim Lopes),和所有居住在罗西尼亚的人们一样,内姆笃信上帝,他经常说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内姆这个名字是他初入组织时候的绰号,意为“大宝贝”, 他继任成为毒王之后,手下人更多时候称他为“上帝身边的人”。

内姆与女儿,内姆一直是一个不错的父亲

德尼尔是罗西尼亚的首任毒王,在80年代建立了罗西尼亚的毒品王国,他同时隶属里约最大、最具影响力的犯罪集团红色司令部(Comando Vermelho)。

红色司令部与另一个犯罪集团第三司令部(O Terceiro Comando)的渊源都可以追溯到坎迪杜门迪斯监狱关押的罪犯。红色司令部、第三司令部以及其他帮派控制着不同的贫民窟,为了争夺权力,他们在90年代制造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残杀事件。

贫民窟是政府部门不愿管控的真空地带,德尼尔在罗西尼亚建立了一套沿用至今的管理结构和文化,生意蒸蒸日上的同时他也妥善地处理好与居民之间的关系,他会“四处派发食物和药品,为最贫困的家庭承担丧葬等费用,在节假日分发糖果”,他设置了独特的“司法体系”完美控制着整个罗西尼亚。

可以说,如果没有毒贩的管理,罗西尼亚将是令人绝望的法外之地。

电影《上帝之城》

与此同时,巴西经济计划失败,恶性通货膨胀让普通人的生活雪上加霜,穷人与富人的战争一触即发。1987年,德尼尔被捕入狱,罗西尼亚爆发了针对中产区的武力冲突,直到德尼尔在狱中喊停才得以终止。往后的几年里,德尼尔在监狱里就可以远程操控毒品生意。

90年代初,物价还在以每月100%的速度飞涨,暴力开始蔓延,毒贩手里的枪有进口货还有从警察与军队那里买来的,贫民窟的凶杀率已经能和处于战争中的国家相提并论了。

值得一提的是,里约的警察系统失灵已久,低廉的薪水使得许多警员容易受到贿赂和贪腐的诱惑,暴力和肆意杀戮在警察执法过程中屡见不鲜。

巴西电影《精英部队》讲述有着凶狠办案传统的BOPE(特别警察作战营,Batalhão de Operações Policiais Especiais)的故事

罗西尼亚的混乱持续了很久,直到1999年,22岁的鲁鲁被德尼尔选为新毒王。鲁鲁的任期被称为“黄金时代”,他不仅将利润回馈给社区、为居民们提供贷款,还大规模收买警察,警察对居民的敲诈减少,罗西尼亚的经济环境一片“繁荣”,非正常死亡率也远低于里约其他地方。

鲁鲁极具人格魅力,与他交好的人物中不乏社会名流、政府高官,历任毒王都是腐败环节的关键一环,戴上王冠便无法摘下。

04

贫民窟的“总统”

2001年,德尼尔在狱中被谋杀,凶手是德尼尔曾效忠的红色司令部。红色司令部想从罗西尼亚攫取更多的利润,由此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杀戮。

第一个倒下的是无辜的平民,鲁鲁也在2004年被准军事部队BOPE所杀。鲁鲁死后,热爱开派对的继任者贝姆特维也未能逃脱死亡的命运。2005年,在组织中至关重要的内姆被推上了毒王宝座。

警方的通缉海报

内姆很快就彰显出与生俱来的才智,他让亏空的生意起死回生,据报道每月的毒品生意能为内姆带来超过24万英镑的收益;他继承了鲁鲁的“福利体系”:为居民们提供生活用品、食物、药品、贷款等,他还赞助社区建立了一支足球队,为回东北探亲的居民支付了往返旅费。

内姆制定了几条铁律:16岁以下的青少年不得参与毒品生意;其次,罗西尼亚不出售和制造快克可卡因(crack cocaine)和落落(loló)(一种吸入式氯仿类麻醉品);最后,严令禁止偷窃和其他轻微罪行。

2008年,美国说唱歌手贾·鲁尔(Ja Rule)在内姆的主导下,还在罗西尼亚开了一场演唱会,与内姆坐在一起的是足球巨星罗马里奥,内姆甚至同意在保守的罗西尼亚主办“同志骄傲游行”。罗西尼亚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和派对中心,每当夜幕降临,赶来参加聚会的年轻人能在夜店轻而易举获得毒品,其他服务业,比如餐馆、纪念品商店也遍地开花。

被捕后,警察搜查内姆的家

内姆当权的五年里,关于谋杀、处决和随意暗杀的消息从未断绝,这些指控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没人拿得出证据,因为贫民窟一向秉持“没有尸体,就没有罪案”的原则,将尸体肢解焚烧。

抓住内姆这个“象征性人物”,是里约州公共安全部长贝尔特拉姆在肃清红色司令部等帮派之后最重要的任务。

政府长期忽视贫民窟,任由它们浸泡在贫困、疾病和暴力的腐汁中,其恶果之一就是巴西的刑事司法体系在贫民窟毫无公信力可言。与之相应,住在里面的人也根本不在乎外界的看法。“50年来,”当我在贫民窟住下不久后,一位罗西尼亚的居民告诉我,“他们他妈的就没正眼瞧过我们。现在他们突然对我们有了兴趣,我们就得开始听他们的,凭什么?”

——[英]米沙·格兰尼《里约折叠》

内姆当权的后期,他开始间接地介入政治活动,为议员竞选提供资金,这已经越过了红线。

2010年的洲际酒店事件是内姆被抓的导火索,内姆的手下在洲际酒店劫持了外国人质,对刚刚赢得奥运会主办权的里约人而言,洲际酒店事件无异于奇耻大辱。内姆识时务地与警察们就“自首”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判,但最终失败。

被抓捕时的内姆(右)

2011年11月10日午夜,藏在后备箱的内姆正式被捕,这个消息刚好赶上第二天的头版新闻,里约人终于可以安心迎接世界杯与奥运会了。

几十年来,贫困、毒品和枪支交易、政治动荡、城市暴力和全球化,让罗西尼亚这个小地方几经沉浮,即使信奉上帝,这里的人们也得不到应有的救赎。

撰文排版丨熊M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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