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岁月,胡同里的爱情_婚礼_北京_饺子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张玲一个人跑到村外大野地,痛哭了一场。

因为新娘是一个女知青,一个愿意嫁给农民的女知青。

“真的有地方穷到没衣服穿”

“你去了就别回来了。”1968年,当得知女儿要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远赴内蒙古的时候,张玲的母亲倔强地说着,却一个人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当时还在北京女一中上初三的张玲,对上山下乡还没有概念,一门心思想着去了那里玩儿什么。

带着母亲收拾好的行李和一遍一遍的嘱托,张玲坐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客车。

“张玲,你干嘛去?车马上要走了!”同学们喊道。忽然想起什么事,张玲下了车,跑到女一中的操场上,抱起一个篮球就走。

“带个篮球去那边玩儿!”张玲是班里的体育健将,酷爱打篮球的她抱着篮球和其他7位同学踏上了北上之路。

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土特默左旗出彦村,这个距北京500多公里的小乡村。对于女孩们,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留给张玲的第一印象是,两个6、7岁左右身高相仿的姐弟套着同一件大人的衣服站在村口,深黑色的大褂子一直垂到姐弟俩的脚后跟。

“原来真的有地方穷到没有衣服穿啊,电影里的场景原来是真的。”张玲默默想着,心里有些难受。

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锻炼人,女孩子们没有被贫穷吓到,转身投入了火热的劳作中。

“解放区呀么嗬咳,大生产呀么嗬咳……”女孩们在村里锄地,种田,挖甜菜,所有的农活全都亲自上手,苦和累被欢笑声和歌声淹没。

“没有篮球架子啊。”满心欢喜的张玲因为打不了篮球而略显失望。过了些天,村里给安上了篮球架子。张玲又打起了精神。

女知青们带着村民一起打篮球,村民教女知青们骑马,热心肠的张玲还会用推子给小男孩们剃头,用肥皂膏给小女孩们洗头,青春的激情点燃了沉默又闭塞的小村庄。

张玲在炕上躺了十几天,情况没有好转,于是返回北京治病。一天张玲外出看病,回来发现家里的床没了。“那个床呢?”张玲问,“卖了,家里要用钱”。妈妈回答。这时张玲才知道因为看病,家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真要跟我讨饭去”

虽然生活都不富裕,但是村里的人们都很照顾知青们,会送些糕、饼等吃食,李刚小的妈妈就是其中之一,一来二去,李刚小的妈妈和张玲走的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李刚小也常去知青小组帮忙,修个炉子、灯泡什么的,与大家相处得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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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刚小拿了张玲小皮箱上摆的毛主席像,张玲气得追着他讨要,在追逐打闹间,张玲发现自己对这个憨厚朴实的小伙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他到哪儿,自己就跟到哪儿。”

“真要跟我讨饭去?”刚小半开玩笑地说。

“嗯。”张玲心里想着刚小是村里最好的劳动力,脑筋也很活络,跟着他必是不会吃苦的。

但是知青小组的同学不愿意眼看着张玲在农村与农民结婚,她们认为这是不理智的。张玲所在的知青小组为她争取了一个病退指标,却被张玲坚定地拒绝了。

为何如此铁了心要嫁给农民,张玲还有一个难言之隐,下乡前她曾在北京受过伤害,这也是她不愿意回去的原因。

李刚小家在冬季农闲时节选了个日子举办婚礼,此时,知青组的同学们都回北京过年了。

婚礼当天热闹极了,李家用迎亲的大车,拉着张玲在村里绕了一大圈。没有彩礼,没有嫁妆,甚至没有婚服,张玲穿的还是国家发给知青的蓝棉袄、蓝棉裤。

这是张玲从来没有想过的婚礼,“今后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张玲憧憬着也思考着,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改写。“我们俩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建立一种全新的生活。”她对自己也对刚小说。

“何处是归程”

1970年冬天,女儿出生。1972年冬天,张玲又生了儿子。

做家务、照顾孩子,婚后生活充斥着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张玲还记得自己生女儿的时候月子里没有吃过一个鸡蛋,出了月子就独自去冰河里挑水吃。

张玲的加入显然为这个农民的家带来了新的气息。

刚小兄弟姐妹5个,原本婆婆不打算让小叔子上学,在张玲的坚持下,小叔子9岁的时候背着张玲准备的书包上学了,并一直念到初中。小姑子则是张玲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嫂,嫂。”

张玲原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随后,丈夫也来到呼和浩特,做些杀猪宰羊、贩卖鸡蛋的生意。

1988年,在知青返京潮中,张玲把自己和孩子的户口办回了北京,她在北京有了户口,却丢了呼和浩特的工作。张玲只得与丈夫一起做小生意。

夫妻二人的生意还不错,如果踏实勤恳地一直干下去,生活过得也还滋润。然而,刚小多年难改赌博恶习,每当日子刚刚好过一点,钱马上就会被丈夫输光。为此,二人没少吵架,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很紧巴。

1995年,丈夫因病去世,此时她的一对儿女也已成人。

张玲终于回到北京,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正式工作,她曾在小汤山做陪床的工作,也曾帮家里亲戚看过孩子,后来在北海做清洁工。

回到北京的张玲,却没有了归属感。她和70多岁的母亲在大杂院里住一间10平方米的小屋子,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

张玲用27年的时间回到了北京,而这里却没有一张属于她的床。“何处是归程?”此时已过不惑之年的她充满了迷茫。

“我比你大十岁”

女主角还是张玲。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穿200多元的红衣服,第一次搽胭脂、涂口红,还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我的婚礼。”张玲笑着说,旁边站着的吴春海身材魁梧,满面红光。

这场婚礼是由一个不起眼的网站促成的。

而正因为这篇报道,张玲认识了吴春海。

“你是五九年的?我比你大十岁呢。”张玲先开腔说道。

“那他们怎么说比我大九岁呀。”吴春海愣愣地说,他曾得过脑膜炎,落下了后遗症。吴春海没有固定工作,只能打打临工,卖卖报纸。

“那你觉得怎么样?”张玲又问。

“无所谓。”吴春海话不多,“无所谓”3个字总挂在嘴边。

一段时间的相处,张玲发现吴春海虽然脾气有些倔,但是会做饭,又懂得关心人,她在吴春海这里找到了久违的温暖,两个孤单的人走到了一起。

然而,两个人都没有正式的工作,根本没有钱办婚礼,就连领结婚证的300多元也舍不得拿出来。

“给张玲办个喜庆热闹的婚礼。”田小野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说干就干,婚礼告示先在网站贴出来。

田小野回忆,当时还担心会不会来宾太少,没想到网站上答应来的网友全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加起来有50多人来到张玲婚礼上。

拜天地,点红烛,夫妻对拜,喝交杯酒……即使互不相识,张玲夫妇却收获了满满的祝福。

这场“世纪婚礼”不仅上了网站,还在报纸上大篇幅报道,甚至还登上了北京电视台做了一期节目,节目完成后,为张玲、吴春海夫妇发放1万元的福利金,再加上婚礼上大家送的5600元礼金,这两笔钱,帮助张玲还清了外债,余下的钱,张玲在春海名下存了活期,后来给吴春海交了保险。

就在他们的婚后生活出现转机的时候,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有人开始怀疑张玲的人品,认为她并不想与春海结婚,只是在利用春海骗钱,说这对男女终究长不了。

“结婚证,我们领了,自愿领的。”面对质疑,张玲说,“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利用吴春海来骗钱?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5年不行,10年够不够?”

“我不是伤痕文学女主人公”

吴春海埋头包起了饺子,“茴香肉馅的。”饺子包得有棱有褶,漂亮极了。

“他看到陌生人会有点紧张,不爱说话。”张玲解释。已经72岁的张玲个头不高,脸色红润。

张玲和吴春海的家也是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墙已经被女儿粉刷一遍了,墙上还装了一扇小窗,使得屋里亮堂了许多,但仍要开着一盏小灯。

里面的屋子只有一张单人床,外屋挨着厨房的地方也放着一张单人床,床旁边有一台旧电脑,正对着床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视。

看似逼仄的小屋,却整洁干净,让人倍感温馨。张玲在自己的床边贴着四五张什刹海的风景画,“我喜欢看这些美景,看着这些风景,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张玲说。

“给人倒点水喝吧。”吴春海在厨房忙活着,不忘提醒张玲。

“别看他不爱言语,心里可有数了,做事也细心,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暖男’。”张玲脸上洋溢着幸福。

说话的间隙,吴春海时不时地往屋里张望,原来是饺子熟了。为了让春海放松,张玲又叫来两位以前相熟的同学,田小野就是其中之一,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时,由于空间小,几个人站在厨房边吃边聊。

“家里都是春海做饭,听说有客人来,今天一大早就去买肉馅了,这饺子比外面做的香。”张玲赞赏地说。吴春海低着头默默兑着蘸料。

“这次你们终于吃到了春海包的饺子。”张玲打趣道,20年前的婚礼后,春海要包饺子答谢大家,却阴差阳错地没能如愿。

迟到20年的饺子让田小野颇有些感动,对于张玲和春海的婚事,她是见证者,在质疑声中走过多年,她始终相信夫妇二人。在张玲的邀请下,田小野在他们结婚之后的第6年、第9年以及第20年来家里做客,看到这对夫妻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恩爱。时至今日,时间已经给出答案。

吃完饺子,吴春海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饺子汤,“给我也来一碗。”张玲说着。“自己盛吧!”吴春海说,但手还是接过碗盛了满满一碗。

“跟小孩似的,他的话都得反着听。”张玲笑着说,春海的脾气她已经摸透了。

“喝汤就不用站票了,改坐票吧。”春海面不改色地把大家逗乐了。

现在的生活让张玲感到安心,儿女均已成家立业,她如今的退休金有4700多元,吴春海有2000多元,“不生病住院,这些钱足够我们生活无忧了。”

她回村后,喜欢去各家串门,只要她进了村子,无论在哪儿说话,老乡们没见着人,一听声音就会相互告知:“张玲回来了!”

“村里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玲说,“家里都装上了自来水,再也不用大冬天去冰河里挑水喝。”

“新盖了村委会、卫生室、娱乐室,有了乒乓球台子、篮球场等体育设施。”张玲念叨着,村里人的收入也都提高了,家家户户电器齐全,以前的穷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嫂,嫂。”小姑子还喜欢跟在张玲屁股后面亲昵地喊她。听到张玲说自己身体不好,她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流。小叔子家的儿子也上了大学,村里出了很多大学生,“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张玲坚信。

旁人看来,“嫁给农民的女知青”是伴随张玲一生的标签,她不想摘掉,也从不避讳。“我不是伤痕文学女主人公,那个年代,我们只是吃了点苦而已,虽然也挨过饿,受过累,但比起流血牺牲的一代人,这点苦又算什么呢?”于她而言,这是一段刻进骨子里的回忆,那里有贫穷,有坚韧,有苦痛,也有真情。

而如今的生活,则让张玲的内心安定而富足,虽然依旧不富裕,但是相互扶持,彼此依赖,互相欣赏,谁能说这不是最美婚姻的模样呢?

“那得搂着吧。”吴春海用手搂住张玲的腰,憨憨笑着,张玲微微抬起下巴,羞涩地笑着,与20年前结婚时的合影一模一样。

图片/受访者供图

责编/侯晓然、田园黄蝶

审签/志飞

监制/席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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