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中的纸马
结义篇16
布衣豆腐 说水浒系列
第十六回
为什么梁山结义使用了道教仪轨之后
还要再使用一次佛教仪轨？
上回我们说到，水浒中动辄可见的结义，与结义中动辄可见的“同生共死”的誓言，显然就是对桃园结义的一种景仰礼拜。水浒中，不仅是少华山的几个头领曾经结义，曾经怀有同生共死的情义，而是，结义兄弟的同生共死的情怀在各个山寨动辄可见，比比皆是。而对结义之后不履行神圣誓言的行为，也是天神共怒，怒不可遏。
插图：唐鼎华
好汉们结义，模拟的是桃园结义，那么闲汉们的结义，又是如何的呢？在反映北宋市井生活的明代小说《金瓶梅》中，也描述了西门庆一干人的结义仪式，书中说：
吴道官写完疏纸，于是点起香烛，众人依次排列。吴道官伸开疏纸朗声读道：‘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信士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等，是日沐手焚香请旨。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其志。况四海皆可兄弟，岂异姓不如骨肉？是以涓今政和年月日，营备猪羊牲礼，鸾驭金资，瑞叩斋坛，虔诚请祷，拜投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五方值日功曹，本县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祗，仗此真香，普同鉴察。伏念庆等生虽异日，死冀同时，期盟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贫穷，乃始终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伏愿自盟以后，相好无尤，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户户庆无疆之福。凡在时中，全叨覆庇，谨疏。 政和年 月 日 文疏。
从这篇结义的文疏中“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其志”一句，我们可以明确知道，西门庆与众多闲汉们，或者说是《金瓶梅》世界的人们，在结义的时候，心中仿效的，正是管鲍之义，正是桃园结义，而他们在誓言中所谓的“生虽异日，死冀同时”，也无非就是桃园结义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翻版，只是在吴道官上达天听的青词中，变得更加拗口装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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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李雨堂小说《万花楼》第五回《小英雄受困参神 豪侠汉怜贫结义》中，张忠、李义与狄青结义为兄弟，书中叙述说：
当下又求店主周成备办香烛之类，焚炷香，一同告祷。狄青恭身将居止、年辰上书表白，张忠、李义亦然。述过即禀告结拜桃园之誓。三人祝告已毕，起来复坐。自此之后，张忠、李义不称狄公子，即转呼狄哥哥。
可见，小说中狄青他们三个也是对着天地，禀告了结拜桃园之誓，所谓的桃园之誓，也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这一段经典语录。
关圣帝君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在《喻世明言》“临安里钱婆留发迹”一篇中，出身官宦之家的钟明、钟亮兄弟一心想与钱婆留（钱镠旧名）结拜，所以他们对婆留说的就是：“我弟兄相慕信义，情愿结桃园之义，不知大郎允否？”婆留也爱二钟为人爽慨，当下就在小阁内，八拜定交。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也同样是模拟桃园之义，同发桃园之誓。
在《再刻拍案惊奇卷四：青楼市探人踪 红花场假鬼闹》中，衙门中的差役史应、魏能为了侦破红花场大案，假装采办红花的客商，刻意去结交红花场纪三管家，一来二去，三人准备举办结义仪式了。书中描述了三人结拜的境况：
设誓已毕，从此两人称纪老三为二哥，纪老三称两人为大哥，三哥，彼此喜乐，当晚吃个尽欢而散。元来蜀中传下刘、关，张三人之风，最重的是结义，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以结其心。
因为红花场假鬼闹故事的发生地，就是四川地区，所以才有“元来蜀中传下刘、关，张三人之风，最重的是结义”一句，由此说明，两个衙役借用结义的方式接近知情人，在当时情境下的可行性与合理性。也可见当时桃园结义不仅风行全社会，而在蜀汉所在的旧域，尤为繁盛。
插图：唐鼎华
在杂剧《杀狗记》中，孙华与两个无赖闲汉结拜为兄弟，就是为了“赛关张”，那么何为“赛关张”呢？就是：
当初刘关张弟兄三人，在桃园中结义，白马祭天，乌牛祭地，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我们今日弟兄三人，在蒋家园内结义，可不是赛关张？
可见孙华的异姓结义，也是效仿桃园结义的同生共死。
南斗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在罗贯中的杂剧《宋太祖龙虎风云会》中，赵匡胤一出场就说道：
某姓赵名匡胤，乃指挥弘殷之子。自幼好使枪棒，攻习韬略，游历关陕，结识天下知名之士。这个是幽州赵普，曾参随我父四方征伐，充帐前判官；这一人乃曹彬，灵寿人氏；这一人乃郑恩，大梁人氏；这一人乃楚昭辅，宋州人氏，皆与我相交至密，结为兄弟，虽古之关张，不过如此。
可见，杂剧中的赵匡胤十人结义，追随的正是古之关张的兄弟结义之情。
在《再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七 伪汉裔夺妾山中 假将军还姝江上》中，曾经叙述了明代洞庭湖的一个故事，说陈友谅被朱元璋消灭之后，其子孙号为柯陈，世世有勇力出众之人，推立其中一个为主，其族负险善斗，劫掠客商。“地方官不奈他何的，宛然宋时梁山泊光景。”而一个颇具指挥的汪秀才，为了援救被强人抢去的爱人，大智大勇，深入虎穴，与贼周旋。有一次，汪秀才设宴款待柯陈兄弟，书中叙述道：
定席已毕，就有带来一班梨园子弟，上场做戏。做的是《桃园结义》、《千里独行》许多豪杰襟怀的戏文，柯陈兄弟多是山野之人，见此花哄，怎不贪看。
最终汪秀才趁两个贼酋贪迷三国结义戏的当口，巧妙地从贼巢中救出了自己的小娘子。由此可见，惯匪巨酋也是有练门软肋的，他们的练门软肋，就是桃园结义的至上深情，这跟水浒中九纹龙史进一遇见朱武摆出的桃园戏份，马上就如同被点穴了，马上就失去了应有的警觉与清醒，而任由人家摆布一样。
而水贼头领柯陈兄弟所把持的八百里洞庭湖，也就仿佛是八百里梁山泊的翻版。所以叫做“宛然宋时梁山泊光景”。由此可见，梁山的核心价值观，就是桃园结义无疑。
插图：唐鼎华
在《喻世明言》“晏平仲二桃杀三士”中，勇力强悍、天下无敌的著名三士，被晏子挑拨离间，片刻都纷纷自尽，他们所持的武力勇力，一点都发挥不了作用，这也就是因为故事中的晏子，就如同水浒中的神机军师朱武一样，同样深刻犀利地把握住了他们三个粗人的软肋，这个软肋也正是结义情节。书中写道，当三士中的公孙接、田开疆纷纷自杀之后，另一个勇士顾冶子奋气大呼曰：“吾三人义同骨肉，誓同生死；二人既亡，吾安能自活？”言讫，亦自刎而亡。可见，三士中的顾冶子本来可以不死的，但是他一看曾经一同发过誓言的两个兄弟都死了，于是就觉得自己断无生理，理应恪守诺言，一起陪同两位结义兄弟一起了断，才算是遵守了结义的道义。
柯陈兄弟与粗人三士，都是草莽之人，但是盗亦有道，往往是他们在深情地信奉着桃园之义，这也算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的另类解读吧。而深刻洞悉了草莽绿林对桃园结义死守情结的文化人朱武晏子们，却在利用这种情义的恪守，精心张设罗网，坐收功成。
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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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结义逐渐成为市民社会中异姓结义的永恒经典，这个进程不断在加速，你仔细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江湖兄弟的情分，何等情深意长，何等感天动地。所以这种桃园结义的形式，与桃园结义的流程模块，都成为后世兄弟结义的时候，所效仿的精神源头。怪不得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说：“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处为梁山之盟”。可见，绿林豪杰，江湖好汉，最膜拜的，无非就是桃园结义与梁山之盟。而在桃园结义与梁山之盟两大江湖结义的经典场景中，梁山之盟本身，也是仿效的另一个经典桃园结义。
水浒中，宋江率领一百单八人在梁山大聚义，所谓的梁山大聚义，其实就是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梁山一百零八个异姓兄弟的超大规模结义结拜，书中说：
宋江为首，誓曰：窃念江等昔分异地，今聚一堂；准星辰为弟兄，指天地作父母。一百八人，人无同面，面面峥嵘；一百八人，人合一心，心心皎洁。乐必同乐，忧必同忧；生不同生，死必同死。既列名於天上，无贻笑於人间。一日之声气既孚。终身之肝胆无二。倘有存心不仁，削绝大义，外是内非，有始无终者，天昭其上，鬼阚其旁；刀剑斩其身，雷霆灭其迹；永远沈於地狱，万世不得人身！报应分明，神天共察！”宋江带头说完，大家众人同声发愿：“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间阻，有如今日！
你看，宋江带头的誓言中，明确说到的“生不同生，死必同死”，其实就是朱武所说的“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也就是三国演义桃园结义中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插图：唐鼎华
在梁山招安之后，宋江就改编了部队番号，奉朝廷命令征讨大辽。在征辽得胜之后，宋江带着亲信，曾经去五台山拜会活佛智真长老。书中叙述说：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请斋。
在此，宋江他们再一次仿效了桃园结义，再次发出了同生共死的吼声。
可见，宋江带领兄弟发誓，也是家常便饭。当然，大家也要看到，上次宋江带头进行一百单八人大结义，使用的是道家仪轨，是由公孙法师主持的，但是用了之后，还是有点不踏实，总觉得缺点啥，这次上五台上，用佛家仪轨再结了一次义，这下，宋江的心里才踏实了许多。因为，通过道家，佛家两大快递系统，分别将兄弟结义的诚意，以纸马特快送达老天那里，这下可就万无一失了。
补丁终于打上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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