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这一年,
郑秀文将第十一次在红磡体育馆开唱。
三十余年的演艺生涯里,
她经历过所谓的黄金时代,
也体验过迷失和低谷。
咬定目标是郑秀文对待命运的方式,
在积累人生智慧的过程中,
她亦不断探索着爱的边界。
这一次,站在红馆的舞台上,
她要给二十多年前并未定义的爱,
一个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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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秀文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流水落花》剧本时的情形。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名叫“天美姨姨”的中年女性。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后,她申请成为寄养家庭,想要重新找回当母亲的感觉。13年里,她的家成了很多孩子暂时的家,在与孩子或长或短的相处中,天美姨姨也重新理解了爱与生命的际遇。
这是一个没有太多波澜的故事,描绘的也是香港郊野的日常生活。然而郑秀文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她喜欢这个温情而不煽情的剧本,没有想要赚人眼泪,但每段戏都让人触动。
拿到剧本不过一两天,郑秀文便回复导演,她要演,甚至没有问导演是不是谈下了其他演员。而导演贾胜枫本人,没有拍过电影长片,仅有的两部作品均为短片,时长分别是6分钟和19分钟。在电影这个行业,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新人。但对郑秀文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不管导演资深还是新人,只要我决定演,就是对这个导演有100%的信心,会把自己完全放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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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映场上,郑秀文片中的搭档陆骏光说,每次从化妆间走去村屋,他都跟在Sammi(郑秀文)后面。“见到她连步姿都跟平时不一样,心想今次Sammi应该有机会冲击奖项。”
1月16日,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公布了第29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大奖”的获奖名单。经过9个小时的评委讨论,郑秀文凭借《流水落花》拿到了最佳女演员奖。
消息传来的时候,郑秀文形容自己完全“懵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感觉这么多年的默默努力被看见。”
上一次获得这一奖项,还是在21年前,让郑秀文拿奖的是电影《钟无艳》。但在那年接下来的香港金像奖争夺中,手握三个提名的她最终不敌《地久天长》里的张艾嘉。算起来,这是郑秀文在金像奖获得最佳女主角路上的第二次折戟。
这是郑秀文与金像奖漫长“恩怨”的一部分。2001年,杜琪峰为刘德华和郑秀文量身打造了《孤男寡女》,讲述了繁忙都市里的傲慢与偏见、孤独和言不由衷。在第20届金像奖上,这部都市爱情喜剧撞上了《卧虎藏龙》《花样年华》和《榴莲飘飘》,没能帮郑秀文拿回一个奖。
在此之后,《瘦身男女》《龙凤斗》《高海拔之恋》《盲探》……这些电影写尽了香港都市男女的情情爱爱,但都没能让郑秀文一圆最佳女主角的梦。亦师亦父的杜琪峰在2019年忍不住打抱不平:“没有给Sammi奖,我气了10年!真的,10年了!”
不仅是杜琪峰,很多影评人也为郑秀文打抱不平,认为她在香港电影史上的商业价值和重要性可能被低估了。《孤男寡女》票房3500万港元,是那一年的票房冠军。从1996年到2004年,在千禧年前后的近10年里,郑秀文主演了15部电影,这些电影创造了将近4亿的电影票房。毫不夸张地说,她是当时拥有最高票房纪录的香港女演员。
业界一直有喜剧不受奖方青睐的说法。纵然一再地与奖项擦肩而过,也并未影响郑秀文在爱情喜剧中塑造出一个个深入人心的角色。或硬朗或迷糊,或痴情或脆弱,这些银幕上的女性角色,几乎成为一个时代香港职场女性的缩影。“我没有因为拿不到奖而掉以轻心,”郑秀文特别解释道,“可以说,我在喜剧方面已经很努力,把我能做的发挥到了最好。”
最近一次入围金像奖是在2020年。第39届金像奖上,郑秀文手握《花椒之味》与《圣荷西谋杀案》两部影片,仍然不敌《少年的你》里的周冬雨。落败之后,郑秀文在社交平台上发文:“好啦!今天又是新的一天,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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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多年落败的经历,似乎已经习惯了”,提起陪跑的经历,郑秀文的话语里有些许无可奈何的自嘲,“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自己演戏方向的突破。”她自觉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年纪和经历,再演爱情喜剧并不合适,亦时常追问自己:喜剧之外的角色自己能不能驾驭?“一路走下来,确实有迷茫、困惑的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走下去。”而香港电影评论学会的奖项,无疑给了她的提问一个肯定的答案。
郑秀文说,被认同是一种人类共同的渴望。对奖项的追逐是一种执念吗?面对这个问题,郑秀文想了想,给出了她觉得更为准确的表述:比起真的拿到奖,更希望自己的努力被看见。“希望能跳出喜剧的框框,让大家看到我演戏的能力。”
2004年,关锦鹏导演邀请郑秀文出演电影《长恨歌》。电影改编自王安忆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上海女孩王琦瑶在起伏的时代里跌宕的一生。对于渴望打破原有框架的郑秀文而言,这一邀约恰逢其时。万没想到,这部电影后来成了郑秀文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坎”。
关锦鹏和她都在很多采访里回忆过当时的故事。剧本快翻烂了,虽然国语不好,但是郑秀文仍然一句一句学,坚持用原声演。临近开机,她的身形仍然不够小说中描写的那般纤瘦。她先是减肥,又为了中年王琦瑶而增肥,在最后为了少女王琦瑶而再度减肥。身体的超负荷引发了严重的腮腺炎和哮喘,无形的心理压力更甚,有一段时间,她只能和关锦鹏导演通过书信交谈。
如今回忆起这段经历,郑秀文说,自己那时候处于一种身体不是很好的状态,精神状态亦不算稳定。“似乎对这部戏有点不公平,但是在那部电影里,我已经在不太好的状态下交出了能交出的最好的自己。”
现在再回头看这段过程,会觉得辛苦吗?郑秀文觉得,遇到《长恨歌》这个剧本是生命的际遇,如今再看,会觉得这部电影是“很好的过程”。“它让我明白心理和精神状态是何等重要,让我明白,要真正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软弱,面对自己的不足。也让我明白,在表演的过程中,对自己不能有怀疑,对自己的演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坚定。”郑秀文说,经历这一过程,她体悟到了两个字:相信。
郑秀文第一次听到“相信”这两个字,是从刘青云的口中。2002年,电影《我左眼见到鬼》里,郑秀文和刘青云搭档,郑秀文饰演丧夫之后浑浑噩噩的阿May(何丽珠),而刘青云,就是阿May左眼见到的“鬼”。“他在电影里演一个浪漫的、俏皮的‘鬼’。”郑秀文说,“鬼”常常神出鬼没,行动缺少逻辑,对演员来说是很大的挑战。“我问他,怎么演这样一个‘鬼’?他回答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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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的声音,不断回响在郑秀文的耳边。相信角色,相信自己的演出,更重要的是,相信自己。
在《长恨歌》之后,郑秀文陷入了抑郁症的阴霾。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她几乎脱离演艺圈,在旅行、运动、绘画和信仰中寻找寄托。2007年,郑秀文开始在《明报周刊》上开设“轻描淡写”专栏,将自己的思绪用文字和笔绘呈现。
她的第一篇专栏是自己画的一幅画,名为《孩子快乐吗?》。画面上,一个小孩眼睛红得像血,正在流泪。郑秀文说,自己画下这幅画的时候非常不快乐,情绪完全没有出口,但每一次画画都仿佛是一种自我拯救。
在每一篇文字、每一张绘画中,郑秀文将自己内心的忧郁和迷茫完全展露,毫不掩饰地展示给外界。她坦言这一过程需要勇气,然而作为一名演员,特别是一名女演员,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对于女演员来说,要格外诚实地面对自己,因为你要面对成熟和衰老,面对年纪和样貌的变化,生命里有很多经历,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要诚实面对。”
2007年5月,在经过了3年的调整之后,郑秀文宣布回归。她第一个大动作是在红磡连开8场演唱会。在最后一场演唱会上,她画着粗犷的红色眉毛,念了那封著名的写给自己的信:“我清楚地知道,你回来了。更重要的是,你的勇气回来了。”
杜琪峰则将郑秀文这段与自己相处的经历视为“蜕变”。2009年,他为郑秀文个人作品集《值得》写推荐语,这样写道:“从她的记录清楚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Sammi——前期受际遇主导的她与后来目标清晰的她。蜕变前,她把自己交托于演艺事业的起伏,只随着环境和际遇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难以适从时,便不知如何自处。也许正是面临跨不过的心理障碍令她意识到自己的迷失和无助。”
如今回头看,郑秀文的演艺事业,从一开始就书写得轰轰烈烈。1988年,16岁的郑秀文一袭黑衣、载歌载舞,在歌唱比赛中获得季军。她当时脸上有婴儿肥,看上去就是邻家的普通女孩。为了脱颖而出,她从138磅减到100磅,足足减掉了四分之一个自己。减肥完,她可以无压力驾驭透视装和一切夸张的造型,歌曲的边界也打开了。
有人说,这是香港式的传奇,拼搏努力穷则求变,终能辟出自己的道路,但对于郑秀文而言,这是她在面对工作和目标时从未改变过的应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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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获悉张家辉为了饰演电影《激战》中的拳手,每天要吃30个蛋白。她的第一反应是:“如果有某个角色需要我出全力,好像张家辉拍《激战》那个程度,我会拼的,食够60只蛋白也可以。”
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对于这个回答她仍然坚定:“我是会这样的,咬定一个目标,我就不会在意过程中的困难和辛苦。”只不过,站在50岁的关口,她选择另一种方式与自我和身体对话。
十几岁时,为了减肥,郑秀文创下了7天只吃两个苹果的纪录。而如今,她在社交网络上几乎是有些“放肆”地吃起了东西:心血来潮突然想吃的云吞面、演唱会前的猪扒饭,春节前她甚至一步步教大家如何做萝卜糕。
“减肥减了这么多年,我也减怕了。”郑秀文笑着说。她仍然对自己够“狠”,不过是以运动的方式:每天跑8公里,在健身房里拼命出汗。而曾经在减肥路上被视为洪水猛兽的食物,又成了郑秀文生活中的乐趣来源。“如果能改变过去的一件事,我希望曾经的我能多吃一点食物,我原来忽略了美食带来的快乐。”
这大概是郑秀文所言“人生的智慧”的一部分。“在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自己没有很大的能力去驾驭生命,过得比较迷糊。就很希望看到人生智慧是如何积累的,想快一点面对这一切。”如今,她期盼的时刻到来了。
郑秀文常常念及出演《长恨歌》时对导演关锦鹏的抱歉,2018年,时隔十多年后,关锦鹏邀请郑秀文出演电影《八个女人一台戏》。她在自己的专栏中记述了这一次拍摄:“关导近年迷上了打拳,一下瘦了几个码。他喜欢热闹,喜欢跟演员吃火锅。很多有趣的计划,都从烚吓烚吓肥牛开始,包括这一次。”郑秀文告诉我们,在自己身体和精神都非常好的状态下,和关锦鹏导演有种重新认识的感觉。
2018年7月,写写画画十多年后,郑秀文在《明报周刊》发表了最后一篇专栏,和读者认真说了一句“再见”。专栏的配图是一个红色的笑脸,代替眼睛位置的,是两颗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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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究竟是什么?这是郑秀文自己也在找寻的答案。
2000年,在嘻哈音乐尚不算流行时,郑秀文和香港说唱团体LMF乐团合作了一首《爱是…》。在歌里,她不断询问着爱的定义:“放弃的爱任意去倾倒,莫问爱是糊涂,每一章每一节要爱,每一分每一钟去爱。”
2007年,在重新找到内心秩序之后,郑秀文开始参加义工活动。在蒙古乌兰巴托,她爬进铺设热水管的地下管道,发现无处可去的孩子就靠着两张纸板在这里每日蹲坐。看到这个狭小、充满蟑螂的空间,郑秀文的眼泪当即涌了出来。她前往印度,为濒临生命终点的人送去临终关怀。那是一次让她觉得备受震撼的旅途。“会让你对人的生命的认知产生很大震撼,也感觉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她把看到的世界写在了专栏里,也记录在了自己的音乐里。2010年,郑秀文发行了自己的第33张个人专辑《信者得爱》,在同名歌曲里,她这样唱道:“别怨新闻这么假,哪需挑剔天色这么差,相信爱可统领天下。别怪烟花这么花,每一点爱可修补伤疤,将那黑色世代转化。”
她从2021年开始救助和暂养流浪猫,一年多的时间,家里迎来了十多只个性迥异的小猫。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郑秀文悉心照顾它们,并给每一只猫都取了名字。一只被她取名“查查”的白色小猫到来时刚出生不久,只有手掌大小,两个月后已经会在郑秀文的肩头撒娇。当小猫恢复到健康状态时,就是该送它们离开、让它们拥有一个永远的家的时候。虽然几多不舍,但郑秀文说,别离是“放手的艺术”。“所谓放手的艺术,就是成就别人的生命。但在共同的相处里,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段经历不仅让她对《流水落花》里的“天美姨姨”多了分感同身受的代入感,更让家里多了一个黏人的小家伙。那是一只被唤作“丽丽”的虎斑猫,是郑秀文唯一无法“放手”的一只猫。
今年7月,郑秀文将第11次在红馆开唱,她将其视为在50岁生日时送给自己的一份礼物。为了能够在演唱会上有新歌发表,刚刚迈进2023年,郑秀文就泡在录音室埋头苦干。“20年前,我唱《爱是…》,在歌里唱了很多,但是没有给‘爱’一个答案。”20年后,郑秀文找来新的合作对象,自言就像生命的延续,让这首新作品与当年的《爱是…》形成互动与对话。“我想,20年后,是时候要给爱一个肯定的答案了。”
监制 / MIX WEI
摄影 / 曾无
形象&编辑 / AUSTIN FENG
文字编辑 / 陈柏言ChicoChan
撰文 / 水母
造型 / TANG LAI
化妆/ RICKY LAU
发型 / JOEY HUI
制片 / GARY SO(MAD CARROT)
美术/OWEN LO
造型统筹 / MIC HO
新媒体监制 / FIONN
编辑 / 王莹YING
导演 / 闫浩奇
摄像 / 冯涛 阿聪
剪辑 / 闫浩奇 白玉婷
调色 / Ethan
视频制作 / 戏点文化
特别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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