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述英雄的故事，是为了把英雄的精神延续下去。
一、他对营长说“我申请不带枪弹上去”
1984年4月，中越边境地区一如既往地闷热、多雨，正常人稍微动一动就会浑身大汗淋漓，更别说背着几十斤装备，在山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穿插、靠拢、突袭的战术动作。
解放军14军40师、41师的上万名指战员们，为了夺回老山阵地已经厉兵秣马了好几个月，训练十分辛苦，但没有人叫苦叫累。
上战场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部队里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老话，叫做“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老山前线的解放军将士
更何况，盘踞在老山那些工事里的越南军队也绝非乌合之众。
从1979年侵占老山以来，他们已经经营这道防线4年多时间，在这座海拔1400多米的山上修建了大量的坑道、堑壕、掩体、藏兵洞、雷场、铁丝网和陷阱。
这里的越军布设了不计其数的明暗火力点、钢筋混凝土的地堡、坑道、掩蔽部，驻扎了一个团的兵力，并以2个团和1个炮兵旅作为后援。
一贯喜欢口吹大气的越南方面猖狂地宣称“老山防线可以挡住解放军整个昆明军区的进攻”，“如果解放军想攻上来，就必须用尸体铺着上来。”
由于老山的地理位置险要，从山头上越军可以俯瞰中国境内数十公里的区域，由此越方肆无忌惮地向中国方向开枪开炮，致使我边防军民伤亡二百多人，67幢房屋被毁。
是可忍，孰不可忍，参战部队根据中央军委“杀鸡用牛刀”的指示，组织了优势的兵力和火力，于4月25日完成了进攻老山的准备。
实际上，从4月2日开始我军部署在茨竹坝、曼棍的军、师属炮群就已经不断地向老山上的越军阵地轰击，以麻痹敌人的警惕性，让他们以为解放军只是报复性还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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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军20多天的炮火打击下，越军有多处表面阵地被摧毁，其主力不得不龟缩于地下或半地下的隐蔽工事中，难以察觉我军的备战行动。
时任40师师长刘昌友在老山前线
根据14集团军和40师战前制定的行动方案，以118团为右翼，负责进攻主峰1072高地，119团为左翼，负责进攻松毛岭662.6高地，122团为第二梯队，120团作为师预备队待命。
我军预定的总攻老山时间是4月28日。
在战前，118团的战士和其他部队的战友一样，纷纷写了请战书、决心书。排长、连长抢着跟团长表态愿意担当尖刀排、尖刀连，都想要第一个冲上老山主峰。
118团3营作为老山主峰左翼攻击营，决心以8连作为56号高地主攻连，9连作为57号高地主攻连，无论哪个连先得手，即根据营部命令向老山主峰发展进攻。
营部命令宣布后，8连、9连的战士们人人摩拳擦掌，把自己装备的步枪、机枪、无后坐力炮擦了又擦，把自己携带的子弹、炮弹、手榴弹点了又点，希望这些老伙计在战场上给自己争气。
当时还不到18岁的9连卫生员张兴武却对营长说：“我申请不带枪弹上去。”
1966年生的张兴武是前年10月刚入伍的新兵，部队里女兵少，可卫生员不能少，上级一商量，便安排眼头活络的张兴武当了卫生兵。
营长闻言一愣：上战场可不是过家家，敌人的子弹不长眼睛，你不带枪怎么能保护自己呢？他也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提出的要求这么离谱，一瞪眼：“胡闹！”
老山前线的张兴武，还是个“娃娃兵”
张兴武却不慌不忙地解释说：“咱们营里也认真分析过了，老山上敌人的火力点非常密集，上去了一定是一场苦战，咱们免不了有伤亡，我不带枪可以带更多急救包，行动也更方便，就能救治更多战友。”
营长听了他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但卫生员也是士兵，士兵哪有不带枪的呀！张兴武也是个倔脾气，到最后他干脆说：“如果认为我违反军规，等打完仗后，我上法庭接受审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营长也拿他没辙，只好说：“好吧，但你起码要带几颗手榴弹防身！”
张兴武“啪”地立正敬礼：“是！”
他从4月26日就把自己要带的急救用品查了又查，点了又点：急救包、纱布、绷带、止血钳……这些宝贝家当他不仅带了，而且还超出了连队要求的卫生员携带标准的好几倍，光急救包就带了60个。
平时和张兴武比较要好的2排4班长史光柱听说张兴武要不带枪上战场，就把自己的军用匕首送给了他。
然后神情凝重地对他说：“小张，如果我在战场上牺牲了，你可要尽量把我的尸体找回来！”
4月27日晚上8点，3营从待机营地集合出发，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二、英雄血染老山主峰
3营的行进队列是：以7连2排带着砍刀和斧子当先开路，8连尾随，营部紧跟8连，9连、7连、炮连依次跟进。
老山山脉以前就是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通往主峰原来只有3条猎人走的小路，但自从越军霸占老山以来这些猎人小路也因为无人打猎而废弃了。
今天的老山
除去长得遮天蔽日的各种古树藤蔓，连地面上的灌木和杂草都长到2米多高，这是一种叫做“飞机草”的外来杂草，因为其本身有毒，一旦生根之后就会排挤本土的植物，过不了多久长得到处都是。
再高一些就是长了不知多少年的竹林，竹叶子长得密密层层地，就算是这里地面也见不到阳光，烂叶子在泥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一不小心踩深了就没到小腿肚。
这里就是真正的“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而且有时候面对面还不见人：因为空气湿度大，老山地区的云雾弥漫，终日不散，如果隔开五六米远一个人就看不真切了，再走远一些连人影都望不见。
2连7排拿着当地老乡常用的大砍刀，在森林里一边开路，一边艰难前行。而且砍开的道路一开始还很窄，要靠后面过来的部队硬生生挤开、踩平。
老山的毒蛇虽多，但这么多人过来早就吓跑了，真正恼人的还是这里的毒虫、蚂蟥，一旦粘上了就叮在人身上，往裤腿里、袖管里钻，走不了多远战士们脸上、脚上就全是血口子。
更不妙的是晚上居然还下起雨来，大伙全身湿透不说，地面也变得更加湿滑，背着几十斤重的装备，一不小心摔倒了就很难爬起来，而且还可能滚下悬崖。
张兴武背着超出标准负荷几倍的急救设备勉强跟着大部队，累得气喘吁吁，但山路上不时有人滑倒摔伤，其他人还得帮忙救助，部队的行进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3营就这样在一片漆黑的深山老林里走了9个多小时，由于各部之间为了达成出击的突然性保持无线电静默，各连、排缺乏联络，掉队和走丢的不少。
我军在老山地区穿插
28日凌晨5点30分，各连几乎是以班为单位陆续到达了出击地域，又过了20分钟，隆隆的炮声响了起来，那是后方的师炮群为突击展开火力准备。
这时，56号高地方向的8连已经打响，9连迅速在连长带领下向57号高地发起进攻，两个排的上百名战士像下山猛虎一样扑了过去。
可是，这里的战斗却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不顺，越军埋伏了大量隐蔽火力点，用机枪和无后坐力炮把其防线前500米左右的一段距离封锁得严严实实。
冲上去的突击队员被敌人的火力压得直不起腰，不得不向对方火力无法覆盖的死角处暂时隐蔽。
就在这时，我方有好几人突然踩响了地雷。原来阴险的越军早就在其火力死角布设了大量反步兵地雷。
越军布下的地雷主要是用细铁丝连起来的绊发雷，这种地雷体积不大，而且外表都是草绿色的，看起来像个没熟的核桃，在混乱中根本无法辨认，但一踩到就会引起连锁爆炸，对我军步兵威胁很大。
一时间弹片四射，血肉横飞，突击队骤然遭此打击伤亡惨重，进攻受挫，而且被困在高地下面的洼地里进退两难。
在机枪和步枪子弹划出的道道火光里，一个身影在快速地移动，不断给负伤的战友包扎止血，虽然越军的子弹打得密集如飞蝗，但他却奇迹般地没有受伤。
他就是张兴武。
部队不断发生伤亡，可把张兴武忙坏了，他虽然带了大量的急救物资，但没有一会就用掉了三分之一。
对伤员进行战场救护
因为伤员实在太多，为了节省已经不多的绷带，张兴武只能把自己的衬衣撕成布条继续用，很快他的衬衣就撕得只剩下衣领。
由于药箱上涂着小小的红十字标志，张兴武很快引起了敌人的注意，越军专门安排火力向他集中射击。
因为他们明白，打掉了解放军一个卫生员就相当于打掉了几十个战斗员。
子弹“嗖嗖”地不住在张兴武身边飞窜，但他身材瘦小，而且本身就在不停地奔跑令越军很难瞄准，再加上我军的攻势凶猛越军顾此失彼，一场激战过后他竟奇迹般地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他看到战友罗光华胳膊负伤，鲜血直冒，急忙冲上前去给他紧急处理，经过止血消毒，罗光华虽然胳膊被打穿，但没有生命危险。
他和另外两名腿部负伤的战友相互扶持，打算撤下火线，张兴武也顾不得多说什么，连忙跑去急救其他伤员。
就在几人分开大概二十多米的时候，一串越军的炮弹突然打了过来，罗光华三人立足之处被彻底覆盖，张兴武猛地回头看时，只见三人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啊！张兴武绝望大喊，泪水突然止不住地从眼眶里跑出来。直到几十年后，这惨烈的一幕依然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战士任泉伟被一块弹片击中了股动脉血流不止，眼看受伤部位竭尽全力也无法止血，张兴武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爱的战友牺牲在自己的怀里，失声痛哭无计可施！
最终在营火力的支援下，9连付出巨大代价攻上了57号高地，除了3排负责防御外，1排、2排马不停蹄地向50号高地杀去。
从进攻开始到此时已过去了3个多小时，我军行动的突然性已完全失去，越军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之后，从正面进攻50号高地成了难以避免的一场硬仗。
老山战场示意图
在2排、3排突击部队通过一片开阔地带时，50号高地上越军的重机枪和高射机枪突然猛烈扫射，2排长负重伤倒地。
2排群龙无首，难以向前再挺进寸步，而且减员不断增加，情况十分危急。
这时史光柱大喊道：“全排注意，2排长负伤了，我是4班长，现在全排听我指挥！”
在他的指挥下，4班的所有武器同时开火射击吸引敌人火力，掩护全排剩余人员渐次撤回到后方安全地带，重新编组后再次发起冲击。
这时5班长杨孝和几个负伤的战士撤了下来，张兴武一看，杨孝的小臂中弹，屁股后面一大块肉被弹片削掉，裤子全被血染红了。
张兴武赶忙给杨孝用急救包盖住手臂伤口，再用绷带紧紧地缠了起来，又用三角巾把他的臀部和腿根部包住，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汨汨流出。
这样下去杨孝可能会因失血过多休克，他急忙对杨孝说：“5班长，撤吧！”
杨孝勉强笑笑说：“我没事，还能打，你快去帮其他战友！”
4班轻机枪手秦安金的左脚掌不见了，白森森的脚踝骨头都露在了外面，尽管这样，他还在抱着轻机枪不停地扫射。
张兴武流着眼泪给他包好伤处，只听得枪声再次大作，抬头一看，史光柱带领其他的战友已经又冲上去了。
在火箭筒的支援下，史光柱带头一直冲到距离越军阵地只有几米的地方，突然踩中了一颗越军埋下的地雷。
没有失明前的史光柱
越军对自己也是够狠，竟然把地雷埋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地雷爆炸了，史光柱全身上下8处负伤，成了一个血人，他的右眼被炸瞎，左眼球被炸得掉到了眼眶外面，可依然顽强地摸索着向前爬去。
战友冲过来想要给他包扎，他不想耽误时间，竟忍着剧痛把左眼扯掉，对战友说：
快去拿下高地，向连长报告，火速增援我们！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突然又在他身边爆炸，把他震晕了过去，倒在了交通壕里。
三、那一天他抢救了47个战友
在一片混乱中，张兴武冒着滚滚硝烟出现了，他正准备给史光柱紧急抢救，打开药箱却发现急救包用得干干净净。
情急之下，他抓起步话机撕心裂肺地大叫：“担架担架……快送急救包上来！”
趁着2排的战友和越军激战，敌人无力阻拦的间隙，张兴武背起史光柱，和另外几个战士一起把他往后运回57号高地。
正好急救包也送到了57号高地，史光柱的命暂时保住了。张兴武听到史光柱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连长，我没有完成好任务！”
这时营里的命令是把重伤员继续往后送，可担架队目标太大山路太险上不来，为了不耗费额外的人力，张兴武毅然决定自己一个人把史光柱送回团部。
担架上不来，伤员只能靠人背
这个任务太危险了，因为当时已经是黄昏，别说张兴武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伤员晚上走路很容易摔下悬崖，这一路上还可能遭到越军的冷枪冷炮和特工袭击，可谓是九死一生。
还有越军无处不在的地雷、陷阱、残余没有清扫的火力点……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任务！
但张兴武却义无反顾，他不顾大家的劝阻，坚定地说：“就算我自己拼上性命，也要把4班长送回去！”
看到他如此坚决，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这小子就是这样的倔脾气，营长都拿他没办法！
史光柱也是硬汉子，见张兴武蹲下身子就要背他，果断地把他推开：“不用你背，扶着我也能走！”
就这样，两人相互搀扶，一人一根拐棍出发了。
天黑沉沉的，森林里又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着炮弹炸出的火光勉强辨认去路，二人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搞得满头满脸都是泥浆。
碰到悬崖峭壁，张兴武只能用背包带一头捆住史光柱的腰部，一头攥在手里，将他吊着慢慢放下去，到了坡度稍缓的地方，又拖着他往坡下拉。
又走了一段路，史光柱突然碰碰张兴武，示意附近有人。
张兴武顿时警惕起来：在这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战场，根本不知道对面来的是越军还是自己人，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位置为妙。
二人缓缓地一齐蹲下，静静地等着对方靠近，张兴武握紧了手里史光柱送他的匕首，时刻准备着暴起突袭。
越军特工
史光柱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耳朵却依然好使，那个对面走过来的人手脚很轻，好像一条毒蛇一样窸窸窣窣地在林间穿行，越来越近。
不是经过专门训练，对丛林环境十分熟悉的人，不可能只有这么小的动静。甚至连普通的解放军士兵也不行。
张兴武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这时史光柱握住他的右手突然紧了紧，好像在跟他说：“沉住气！”
两个人好像石雕泥塑一样一动不动，这几分钟时间就像几个月一样难熬，终于对方从他们身边几米远的地方走过去了。
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条路上的越南特工人员不止一个，再走下去可能还有危险，史光柱悄悄地对张兴武说：“你自己先回去吧，不要管我。”
张兴武摇摇头：如果说两人走在这条路上是九死一生，那么让史光柱一个人呆在这里肯定是十死无生了。
又走了一段路，突然有一发炮弹打了过来，在二人身前不远处爆炸。这是后方的越军漫无目的地在向他们以为解放军可能经过的路线上打炮，但却险些打中了无意经过的史光柱和张兴武二人。
炮弹爆炸的瞬间，张兴武一把就将史光柱扑倒在地，溅起的枯枝落叶落了二人一身。但幸运的是他们安然无恙。
按常规来说，一个伤员后送要2个人帮助
经过五六个小时的跋涉，张兴武终于将史光柱送到了团部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同志们看到浑身上下全是泥浆和树叶，形状狼狈的他们都惊呆了。
把史光柱交给医生之后张兴武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经过医生的精心护理，史光柱除了失去双眼以外并无大碍，而张兴武却在大家忙碌之际悄悄地又返回了火线。
比起休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4月28日中午时分，老山主峰已经飘扬起了解放军鲜红的军旗，到下午5点多，老山后方的1072高地也被我军攻克。
越军吹嘘“可以挡住整个昆明军区进攻”的老山防线，在我军雷霆万钧的打击下实际上连一天时间都没撑到。
光荣的胜利背后是118团许多战士牺牲和负伤的代价，战后统计，仅3营就有37名战士牺牲，122人负伤，他们共击毙敌军117人，俘虏3人。
1984年4月28日这一天，张兴武一共救治了团无后座力炮连、1连、1营重机枪连的47名伤员，还奉命把抓住的一个俘虏送到了团部。
战斗结束后，张兴武被授予二等功和“模范战地卫生员”称号。有的战友给他打抱不平，说军功评低了，他却淡淡地说：“比起那些牺牲的同志，我还有什么不平衡的呢？”
那一刻，他想起了史光柱，想起了罗光华，想起了杨孝班长，想起了任泉伟、秦安金……是啊，比起他们，自己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多年后张兴武在老山烈士陵园默默拭泪
数年后张兴武选择退伍回到了家乡，过着平凡的日子，走在路上根本没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在老山一个人抢救了一个排的战地英雄。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在老山前线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并一直关心和参与少年儿童的爱国主义教育事业。
向30多年前那场惨烈战争中保家卫国、舍生忘死的人民英雄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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