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ech星球 何煦阳
文|Tech星球 何煦阳
胡亭哭了。
3月31日上午，虎头局上海绿谷总部，面对一众愤怒地将她团团围拢、几个月拿不到钱的员工和供应商，虎头局创始人胡亭终于忍不住了。
她说出了公司目前的状况：账面已经没有资产；如果要对公司进行清算，至多能拿到两三百万，但目前仅上海总部，公司就欠薪一千万。
Tech星球拿到了一份胡亭在虎头局上海绿谷总部被围住时跟大家交谈的录音，其中录制了虎头局员工、供应商与胡亭对峙的全过程。录音中，胡亭讲述了公司现状以及过去几个月为了让公司继续存活所做的努力。事实上，早在去年11月份，公司经营已经濒临绝境，当时已有股东劝胡亭进行清算，但胡亭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她还想再努力一把。
这跟行业的传闻相符，正是在这段时间，虎头局被曝出拖欠员工薪资与供应商货款，其广州办公室还被供应商贴上了“虎头局欠血汗钱不还言而无信”的大字报。
今年1月12日，胡亭向《第一财经》声称已经获得新一轮融资，但虎头局的事业却并无起色，多地门店持续缺货。3月27日，自媒体“深厂”爆料，虎头局所获融资无法填补员工薪资与供应商货款。3月30日，小红书博主“疯狂产品Jason”曝出虎头局濒临倒闭，员工已组建维权群。
曾经的新消费明星品牌，如今的处境令人唏嘘。
回想2019年，虎头局是当之无愧的新消费“网红”，当时虎头局在长沙蔡锷南路开出首店，面积仅53平米，便创下了单月127万元的历史最高单店营收记录。2021年，在门店不足10家时，虎头局就率先拿下了红杉中国、IDG这些知名机构的融资。胡亭放出豪言，计划在一年之内，于一线核心区域开出100家直营店。
而如今，长沙蔡锷南路店已经关闭，遥想三年前此处火爆的盛景，一切宛若一场梦境。
从火爆到陨落，虎头局究竟何以至此？已濒临生死边缘，胡亭还能否带领虎头局绝处求生？
一句“国潮”，成Z世代新宠
虎头局崛起的密码，在于所打出的新概念：新中式烘焙。
所谓“新中式烘焙”，其实就是中式糕点与西式烘焙的结合，在保留传统中式糕点的特色的同时，融入西式糕点的工艺和原料，比如，肉松小贝就是在西式蛋糕上撒上中式肉松，而爆浆麻薯，则是将西式奶油充当中式麻薯的馅料。
这种混搭打破了传统中式糕点多年不变的制作程序，既能丰富口味，同时也让产品产品多元。虎头局能成功爆红，除了因为产品体验，更因为精准拿捏了Z世代的社交需求和乐于尝新的消费痛点。
胡亭曾加入一个西式烘焙连锁创业团队，并在创业过程中发现了中式烘焙的机遇。传统的中式烘焙，制作过分单一，排队的都是老年人；而西式烘焙出品过分精细，效率太低、门店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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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亭认为，中式烘焙需要做零食化改造，并结合新的传播与裂变方式，成为年轻人的社交标签。比如，西式烘焙的麻薯球是3至5个一包，每个25g左右，形态较大，容易让消费者食用后产生“负疚感”。而经虎头局改造后的提子Q麻薯，则将麻薯做小到一口一个的程度，像吃零食一样。
在营销上，胡亭将老虎、点心、局、中国红这些意象组织起来，祭出了“国潮”的噱头。在接受专访时，胡亭曾表示，老虎在视觉传播上可以有多元化表达，也容易做成很潮的超级IP。而“局”字天然有一种江湖和接地气的感觉，容易“玩起来”，所以叫虎头局。
值得一提的还有选址，虎头局的总部在上海，首店却在长沙，这不难看出胡亭的心思。长沙这片热土涌现过许多新消费的神话，成功者如茶颜悦色、文和友、费大厨辣椒炒肉，已成为这座城市亮眼的名片。但这里也有无数折戟沉沙者，数不清的品牌在这里迎来寒冬，裁员、亏损、关店此起彼伏。
可凌晨三点仍灯火通明的长沙五一广场，依然吸引无数后来者前仆后继，试图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虎头局成功了。“中点西做+零食化+国潮”，一套组合拳下来，虎头局在长沙一炮而红。打卡、互赠虎头局糕点，甚至成为年轻人建立自己社交形象的重要手段。自此，从线下到线上，虎头局开启了自己的疯狂扩张之路。
董懂在2021年“双11”期间成为了虎头局的抖音主播，她记得，虎头局单日直播最高交易额能达到八十万元，平均下来大概每天都有几十万元。当时她一个月只有六千到七千元工资，但管理层却跟他们承诺，如果直播热度不减，虎头局长盛不衰，她一年靠提成就能赚到四十万。
当时虎头局从不缺“真爱粉”。董懂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抖音用户，只要每次他的名字出现在直播间，虎头局的热门产品麻薯老虎卷就能卖出几十份甚至上百份。
如果往前回溯，2021年年末可能是虎头局的巅峰时期。2021年年底，虎头局在长沙进行了密集的品牌营销：对地铁二号线进行主题列车包装、投放将近1万块热门商厦和住宅的分众热门智能屏、亮相湖南卫视与明星合作种草......通过这一系列动作，虎头局在短时间内就快速收获了上亿级曝光。
2021年跨年夜，虎头局在长沙举办了一场“宠粉家宴”，虎头局联合创始人、产品研发负责人等亲自出席，与“虎粉”碰面。在宠粉家宴上，虎头局将粉丝在不同平台的心声、留言甚至吐槽一一收集，投屏在长沙当之无愧的黄金点位——五一广场大屏上。
当“出息了出息了，我家的虎儿子出息了”打在五一广场大屏上时，狂欢的情绪燃至顶峰，虎头局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急转直下，虎头局陷入恶性循环
转折发生在2022年4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虎头局第一次陷入困境。主播董懂就是在这个时候签署了强制工资下调的同意书。
Tech星球获得的上述录音显示，胡亭回忆，当时虎头局最大的两位股东与其他产业方人士曾向她提议，不要再开新店了，另外对上海总部进行大裁员，只留下30人左右，能支持公司运营即可。
但胡亭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好不容易将总部建起来，这样做岂不是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初创时的人力状态？”胡亭拒绝了股东的选择后，有三个月，股东都不愿意再搭理她。
供应商与胡亭一起坚持到2022年11月，实在难以为继，只能选择断货。胡亭在咨询后盘算了虎头局的资产，发现“我们的资产价值是不足以发放大家的薪资的”，虎头局真正来到了悬崖边缘。
胡亭面临一个抉择：是选择清算，还是继续坚持？选择清算，虎头局无法完全偿还，各方只能“套一些钱”，最后一了百了。胡亭希望员工再给她一个时间窗口。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似乎并不英明。虎头局的窟窿越来越大。3月31日上午，胡亭在员工面前感叹，是不是当初选择清算，大家现在已经能找到新的工作，不至于损失这么大？
当时，胡亭不愿意就此放弃。于是，胡亭坚持在拖欠员工工资和供应商货款的情况下，带着所有人赌一把。2022年年底，虎头局因为全年经营不善被银行抽贷和一部分供应商提起财产保全，其账户被冻结。胡亭对采购部的员工表示了歉意，因为年底虎头局本应向供应商支付货款，承诺无法兑现，供应商的怒气就转移到了采购部员工的头上。
采购部员工玲冬愤怒地将虎头局称作“忽悠局”，玲冬已被拖欠了四个半月的工资，她告诉Tech星球，虎头局于北京、成渝撤店之后，就“不再管供应商的账了”。虎头局总共有五六十家供应商，合计欠款四千万左右，加上之前的工程款、门店、租金有上亿。
玲冬还得知，某供应商向其同事表示，胡亭更换了上海门店付款码，顾客扫码之后，钱将直接打到该供应商账上。该供应商负责提供门店大部分的食材原料，如面粉、葡萄干、炼乳等。胡亭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偿还所欠的两百万货款，让供应商持续供货，好将上海门店卖掉，“但这是恶意转移资产啊！”
Tech星球致电联系了该供应商。对方表示，公司为虎头局提供乳制品，也的确被虎头局拖欠了货款，但具体数目他不清楚，其他方面也不方便透露。
对于“换付款码”的说法，胡亭表示否认。这段时间，她完成了三件事：第一，通过三四个月的奔走拿到了“国有资本的TS（投资意向书）”；第二，获得了“老股东以及其他产业方”的支持；第三，她本人签了900万的担保，好让供应商继续发货。
今年1月12日，第一财经曾于胡亭口中得知，虎头局获得了由红杉资本和GGV纪源资本参投的新一轮融资。虎头局相关人士表示，本次融资中，已签约的产业方不止一家，但具体名称要之后透露。
胡亭终于抓到了一线生机。2月底，她召开了一次会议，向员工解释目前公司的情况。Tech星球拿到了这次会议的全程录音。在会议上，胡亭承诺，3月底将会发放之前所欠的薪资。
胡亭还安抚员工，已签约的资金体量两倍于需要消化的资金压力，但最近才完成签约周期，还有两个协议仍在签字过程中，4月中下旬将全部到账。Tech星球曾于3月27日联系了一位虎头局上海门店的销售员工，该员工称，公司表示4月5日起物料与员工会陆续恢复。
会议上，胡亭乐观地表示，虎头局被从悬崖边上救回来了。发言完毕后，全场掌声雷动。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事实证明胡亭过分乐观了。会议结束后，胡亭发现，供应商早已备好资料，就差投递了，一直在观望虎头局账户的资金是否能流动起来，支付货款。“但因为我们被冻结了很长一段时间，法院解除保全也需要也比较多的时间，就没能支付”。
一怒之下，供应商提起诉讼，导致虎头局账户再次被冻结。Tech星球于3月25日~3月27日走访了虎头局在上海、长沙、广州的多家分店，发现有不少门店虽在餐饮平台上显示正常营业，但要么关闭，要么店内空空如也，挂出“因设备故障，今日产品已售罄”的告示。与此同时，因原先承诺员工的薪资无法发放，网上陆陆续续传出虎头局濒临倒闭的消息。
图注：玲冬向Tech星球出示的一张胡亭亲笔写的，给上海一家耗材用品供应商写的排款计划，玲冬称目前该公司已起诉。
虎头局陷入一个恶性循环：账户被冻结，货款与薪资无法发放；无法发放，门店断货严重，网络涌现负面舆情；网络涌现负面舆情，供应商更不敢发货，门店没有流水；门店没有流水，更多供应商起诉，账户再次被冻结。
信心就是黄金。虎头局宛若陷入雪崩之中，而3月30日晚的网帖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3月31日上午，胡亭在员工面前崩溃地表示，她花了4天时间与一个供应商谈好要给门店供货，因为刚爆发的负面舆论，“今天他可能又犹豫了”。之前花了三四个月好不容易与“国有资本”谈拢了，如今大概率告吹了。而今天，老股东过来问她，“你们是不是就只能走清算破产这条路了”？
神话破灭，胡亭绝处求生
还有解法吗？
胡亭仍不希望进行破产清算，她是这么跟员工解释的：清算之后的资产很少，且先要支付破产清算组的人员薪资，再要支付员工薪资和供应商货款，最后是一些刚性债务。但走到第二步，可能只剩下两三百万了，而仅上海总部，公司就欠薪一千万。
胡亭希望继续经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当下的恶性循环，“进入正向盈利的状态”。她计划上海总部留5到10个人，负责各个版块的业务。“门店要继续经营，因为‘没有经营就没有偿还能力’，有经营才有流水。”
另外，则是通过加盟的方式，将上海以外其他地区的业务逐渐剥离。2022年年底，彼时陷入裁员欠款传闻的虎头局，曾在公众号发布推文《想跟你聊聊虎头局目前的一些变化》，文章宣布开放部分地区的事业合伙人，之后被删除。
Tech星球观察到，虎头局小程序的事业合伙人申请表显示，关于“可投入加盟的自有资金”的选项涉及“100万以下”到“200至300万”的投资区间，加盟门槛不低。
一位武汉虎头局门店店长告诉Tech星球，今年2月底，“虎头局的开发和他朋友”拿下了整个湖北的代理，具体费用不清楚。全盛时期，虎头局在武汉有14家门店，目前仅剩下7家，均被加盟。加盟之后，武汉能拿到的货能比其他地区的多些，但也处于缺货状态，且租金处于欠交状态。
另一位虎头局长沙门店加盟负责人告诉Tech星球，长沙目前有一家门店已被虎头局股东加盟，其他门店目前暂不开放。
胡亭认为，虎头局在消费者心目中有一定口碑，只有继续经营，消费者、员工、供应商、投资人才能对虎头局重建信心，虎头局才有可能翻盘，“黑火也是火啊”。她承诺“本人绝对不会消失”，她会继续努力寻求资金，与供应商沟通，希望大家能再给她时间。
但员工买账吗？
胡亭提出这个想法之后，表示如果能周转成功，2-3个月大家能拿回应得的工资。有员工当场就表示，别再“转得过来”了，公司的套路太多了。而玲冬则认为，这只是胡亭博取别人同情心的手段，大家是来打工的，不是搞慈善的。
在员工自发组建的维权群中，已经有人提出联系闲鱼变卖公司的冰箱、电视和仓库里的原料。目前，虎头局的总部办公室几乎被清空，电脑被搬走，虎头局“飞书”职能群因为费用问题后续会被停用。
还有员工质疑胡亭“语言上存在，行动上消失”。有员工因父母亲重症，家中存在巨大经济困难，没有其他地方可借钱，单独在微信联系胡亭希望其发放工资，胡亭答应之后又没有继续回复。
至于门店如果继续经营，能多快拿到新的资金纾难解困？胡亭给出的回复是“2到3周”。还有2到3周，就知道虎头局的答案了。
胡亭在做最后的努力。
（备注：文中董懂、玲冬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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