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怀彬，今年62岁，家住河北邢台县。在我不满两周岁时，母亲因病去世，是继母薛桂香一口一口把我喂大。
薛桂香为了我，和父亲没有要自己的孩子，因为村里人都说当后妈的心狠。薛桂香想证明给他们看，后妈和亲妈一样亲。
父亲每天去地里干活，薛桂香在家照顾我。有天中午，薛桂香抱着我在街上玩，我淘气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几个大妈小婶打趣说，她不敢让我吃奶。
薛桂香听了一愣，脸红了一下，随即掀起衣服让我吃，我吸允着，痛的她直皱眉头，看得大妈小婶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那一年，正赶上灾荒年，地里庄稼收成很少，人人都是定量口粮。薛桂香只喝米汤，米粒留给我，她饿的是皮包骨头。
记得小时候，薛桂香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边我做鞋纳鞋底，边给我讲故事，我躺在被窝里一直听到甜甜的睡去。
上小学时，我穿着薛桂香亲手做的新衣服新鞋子，老师都夸她做得好看，有个同学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说我是后妈养的，后妈没一个好东西。我说他胡说，还把他的脸抓破了，被老师罚站。
放学回到家，我天真问薛桂香是不是真的，薛桂香让我猜，我说不是，她把我搂在怀里，含着泪笑了。
薛桂香不识字，常常叮嘱我好好学习，有一次我贪玩逃学，她知道后，拿着木尺打我手心，厉声问我还逃不逃课，我哭着说再也不会了，她扭过头，背着我抹眼泪。
为了供我继续读书，每到秋后，薛桂香和父亲靠加工草纸赚点学费。深秋十月，薛桂香戴着胶皮手套，双手在零度的纸浆中捞纸，捞出来的纸再一张张贴在墙上晒干。如果赶上刮风下雨，刚贴上不久，也要马上收起来，否则，草纸不是被雨水打烂，就是被风刮得满天飞舞，追着去捡。
薛桂香因为捞纸贴纸，干裂的血红口子布满着双手，她就用医用胶布一贴一缠，继续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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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我考上赵庄师范，毕业后成了一名老师，由于工作踏实，教学新颖，被调到县城工作。娶妻生子，都是薛桂香骑自行车几十里路，操办和照顾我们。
女儿刚满一周岁，薛桂香就抱回家照看，一直照看到女儿上学前。
薛桂香勤俭持家，把节约下来的钱都贴补给我，我真不知道亲妈能不能做到。
2010年，父亲卧病不起，薛桂香日夜守在床前，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晚上我守着，可她眯不了多久，就起来替我，催我睡觉。
父亲病危时，嘱咐我让我好好待薛桂香，说她虽然不是亲妈，但是对我是掏心掏肺，为了这个家，她不容易。我忍着泪重重地点点头，让父亲放心。
父亲去世后，身心疲惫的薛桂香本来瘦小，更显得弱不禁风。家里只剩薛桂香一个人，我想让她跟我一起住，她说不现在能照顾自己，不想给我添麻烦。我给她她买了一部手机，教她怎么用，有事打电话。我有时间也常常回去看她，买些营养品，她笑着说我乱花钱。
薛桂香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给人家做点零活，没事了就串串门唠唠嗑。
有天下午，几个老年人围在一起摸纸牌，薛桂香突然晕了过去，幸好旁边的人扶住了她。当几个老年人惊慌失措时，她醒了过来，嘱咐她们不要告诉我，怕我担心，这事是我后来知道的。
2014年夏天，我们搬进新家，就把薛桂香接来了，这次她没拒绝。
来时，薛桂香把她心爱的小猫花花送给了邻居，因为我不喜欢花花，有次在老家住一了天，回到县城，晚上半夜起来捉跳骚，妻子说都是花花惹的祸。
薛桂香来到县城，很不习惯，不会坐电梯，不会开电视找频道，洗衣机、电饭锅不会用，我就耐心教给她，并对她说，洗衣做饭什么家务活也不用干，只管坐着享福就好。
薛桂香哪闲得住，我和妻子上班了，她拿了个水盆洗衣服，嫌洗衣机费水费电，洗好衣服刚站起来，脚下一滑，趴在水盆里，弄的地上身上全是水，还好没伤着。
有一次，妻子去女儿家，我下班晚回来一会儿，薛桂香打开天然气做饭，饭溢出来浇灭了天然气，刚好我回来了，闻到有异味，赶忙去厨房关了天然气，并打开窗户。
“妈，这会爆炸的！”我大声说。
薛桂香吓得站在那里不出声，呆呆地看着我发火。我想也许是年纪大了，爱忘事，年轻人还有短路的时候。
看着薛桂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我缓缓地嘱咐她，以后等我们回来做饭。
节俭成了薛桂香的习惯，她平常还穿着二、三十年前的衣服，妻子和女儿给她买的衣服放在衣柜里舍不得穿，只有串亲戚时穿一天，回来后再放进去。
薛桂香很少下楼，每次出门时，我就提醒她换上新衣服，免得被小区里的人看不起，她不情愿地换好，嘴上怪我多事。
厨房里的白菜帮子、芹菜叶子也不让扔，她把芹菜叶放沸水里焯一下，捞出来放点盐和香油拌一拌，我嫌芹菜叶苦涩，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剩菜剩饭更不用说，留着下顿吃。
2018年，我正式退休，心想以后有时间可以好好地孝顺薛桂香了。
每天早上油条加鸡蛋，中午四菜一汤，晚上喝粥再来点甜点。
薛桂香开心之余，还忘不了教育我：“儿啊，现在日子虽然好过了，但也要节省呀！”
有时间也陪着她下楼遛弯，小区的大妈见了我们热情打招呼，对我说：“你妈真好，常夸儿子儿媳孝顺”。我笑脸相迎：“这是应该的。”
薛桂香自己出门爱拿个食品袋，边遛弯边捡饮料瓶，攒一包就卖给收废品的换点零花钱，我知道后，不让她捡，小区里的人见了，会说三道四，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啊，而她趁我不在家时，偷偷把饮料瓶藏在床下面，妻子打扫卫生时发现了，我扔进小区的垃圾桶里，薛桂香固执地又捡回来。
我没好气气地说：“妈，你不要让我丢人好不好？”没想到薛桂香理直气壮地说：“我凭自己力气挣钱，怎么丢人现眼了？”把我噎得无话可说。
农历10月10日是薛桂香的生日，中午，我在小区门口旁边的五洲饭店订了一桌生日宴。女儿女婿和小外孙都来了，女儿买了个大蛋糕，小外孙还唱了一首生日歌，薛桂香笑得合不拢嘴。
大家吃好后起身离开，薛桂香看着一盘盘的剩菜，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食品袋，把剩菜一一倒了进去，像打扫现场一样，一扫而光。
我赶忙制止说：“妈，你瞧，周围的桌子上没人往回拿，谁在乎这个呀？”
薛桂香一边系食品袋一边说：“日子好了，有钱了，咱也不能浪费啊？”说完拎着回家了。
薛桂香拿回来，自己吃了好几顿，最后一顿实在不想剩了，硬塞进肚子，结果跑了一晚上厕所，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
第二天早上我去诊所拿了几包药，吃了才好，我问她是不是后悔是剩菜了？她窝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说：“那也比扔了强。”唉！抠门的薛桂香！
还有一件烦心事，简直让我抬不起头。有天晚饭过后，薛桂香下楼溜达溜达，没多久，妻子打来电话，让我到小区门口看看。原来妻子从女儿家回来时，看到薛桂香在小区门口对面的垃圾桶里捡东西。我走到那儿不由分说拉着薛桂香就走，引来路人扭头观望。
回到家，我才知道薛桂香把饭店扔的食物捡来喂流浪猫。我苦口婆心地对薛桂香说：”妈，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有爱心，可也要为我考虑考虑，你捡垃圾，小区里的人怎么看我，还以为我不让你吃饱饭。”
我和薛桂香约法三章，以后用剩菜剩饭喂流浪猫，再不捡垃圾。
薛桂香记忆力越来越差，有天早上出去遛达，回来找不到家，转了好几栋楼，还是小区里的热心人送她回家的。我千恩万谢送走人家，回过头一看，薛桂香把进门时手里拿的衣服，正一件一件往身上穿。
“这是哪来的衣服？”我声音有点高。
薛桂香不敢看我，小声说别人送的。她明明在撒谎，因为衣服是年轻人时尚的旧衣服。
我大惑不解说：“妈，我们说好不捡垃圾的，我每个月几千块退休金，你捡衣服穿，以后怎么见人？你这样做，别人会骂我不孝啊。”
没想到薛桂香把衣服一摔，赌气说：“你给我吃给我喝就是孝顺了？我做这不行做那不行，你不就是嫌我给你丢人吗？那你送我回老家。”
薛桂香这样一说，我心里顿时窝着一股火，说实话薛桂香一口一口把我喂大，勤俭持家供我上学、成家，像亲生的一样待我，我也答应过父亲好好孝敬薛桂香，我也像待亲生母亲一样，让她吃好喝好穿好，难道还不孝吗？这一个不顺心就要回老家，我哪能送她回老家呀！薛桂香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到老了我不管了，村里人还不骂我是个白眼狼？
我强压着火，赶忙安慰她：“妈，你随便捡，随便捡，咱不回老家好不好。”薛桂香见我这样说，才不闹着回老家。
有天晚上我正在刷抖音，刷到一个视频，有个老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整天捡垃圾，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从网上搜了下，薛桂香很可能是得了这种病。
第二天，我带薛桂香去市医院看医生，通过检查，医生说薛桂香几年前曾晕倒，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前兆。
我心情沉重，欲哭无泪，薛桂香一生劳碌，勤俭持家，省吃俭用，本该安享晚年，却得了以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病。
回来后，我把写了一张有家庭住址的卡片，放进薛桂香的衣兜里，以防她出门迷路，后来，只要薛桂香要出门遛弯，我就跟哈巴狗一样在她后面跟着。
2020年春节时，我们像往年一样回老家过春节，薛桂香说老家有念想。妻子大年初一就回去了，我和薛桂香多住几日，赶上了疫情发生。
薛桂香病情越来越严重，饭吃得很少，记忆力很差，有时对着我的脸问我是谁。
村里喇叭每天宣传防疫措施，在家隔离。起初，薛桂香还能安静地在家待着，我俩搬个小凳子，坐在院里晒太阳，我指着院里唯一枣树问她，还记不记得，是我父亲步行二十多里路背回来，我们俩栽种的。
当说起往事，有时薛桂香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点笑容。后来有一天，薛桂香站在门口要出去，我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出门，没想到薛桂香扑通跪在地上，求我放她出去。我吓了一跳，哪有长辈给子女下跪的道理？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赶紧开开门，薛桂香在前，我跟在后。
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薛桂香脚步蹒跚地转了一圈，来到垃圾桶旁，看到里面有一件儿童棉袄，伸手抓起抱在胸前，爱不释手。
现在正在控制疫情，垃圾桶是病毒消灭对象，我见状夺过棉袄扔进垃圾桶，薛桂香颤巍巍地又捡起来，嘴里喃喃自语：我要给我彬彬穿……
彬彬是我小名，我鼻子一酸，挽着薛桂香瘦弱的胳膊哽咽着说：“妈，咱们回家……”
4月5日早上，我做好早饭，薛桂香还没起床。我进屋一看，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已没了呼吸，手里还紧紧攥着我小时候的照片，薛桂香悄无声息地走了，我跪在床前搂着她哭了好久……
安葬了薛桂香，回城里时，我在她的坟前说：“妈，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明年清明节再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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