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与诗人的关系很奇怪。
一般读者常常把他们放到一个锅里煮,但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两种人。通常情况下,诗人觉得小说家废话连篇,一句话可以说完的事情,却非要唠叨个没完。他们觉得自己是在炼丹,小说家不过是在烧炭。而小说家对诗人却往往是尊重的。我知道有些小说家对诗歌的阅读量,超过了不少诗人对同行作品的阅读量。不过,对于诗人的处世方式,小说家又常常有点发怵。他们嘴上有毛,却办事不牢。他说是炼丹,但却常常把自己给烧了,烧成了炭。要是你碰巧呆在他的炼丹炉旁边,唉呀呀,那你很可能连炭都当不成了,直接变成灰了。
例子太多了,我就不列举了。
并非完全是出于明哲保身,实际上也是出于对诗人的尊重,我给自己订了一条规矩,那就是绝不写与诗人有关的文章。我当然也认识一些诗人,有的还算过往甚密,但我告诉自己,不是迫不得已,千万不要对诗人或者诗歌发言。我掐指算了一下,迄今为止,我只参加过两次与诗人有关的活动。一次是参加张枣随笔集的研讨,一次是参加与阿多尼斯的对话。张枣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好像还没有人愿意亲自跑一趟给他捎话,所以你即便说不到点子上,他也不会笑话你。阿多尼斯嘛,德高望重,听力好像也不是很好,又听不懂汉语,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哦,想起来,尽管如此,快轮到我发言时,我还是躲到厕所抽烟去了。
但是,例外的情况总还是有的。现在我就遇到了一个,那就是谈论诗人邰筐。
给诗人邰筐写印象记,我一点也没有顾虑。他知道我不懂诗,充其量只是一个诗歌粉丝,但还是愿意让我来写他,这说明什么?我想,这首先说明了他的自信,说明他知道自己经得起误读。一个经得起误读的诗人,才是大诗人啊。博尔赫斯有一句名言,伟大的作家都是经得起误读的。不管人们怎么误读托尔斯泰,托尔斯泰都是一个伟大作家。邰筐是不是能够排在当代最好的诗人的行列,我没有能力做出判断,但他敢把自己交给一个不懂诗的人来写,说明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大诗人的自信。
我与邰筐的相识,纯属偶然。几年前,我因家中有病人,急得上火。这时候朋友向我推荐了邰筐。邰筐当时已经出任《方圆》杂志社的首席记者。也就是说,我是先认识记者邰筐,后认识诗人邰筐的。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与邰筐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在家人看病的过程中,我充分认识到邰筐的正直、善解人意和好义。我随后也知道,作为检察院系统的一个著名记者,他所面对的凶险非我们所能想象,不过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读到邰筐的诗,已经是后来的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我上来就喜欢上了他的诗。读他的诗歌,部分地修正了我对他的看法,因为诗歌中的邰筐是一个内心纤细的人,在他冷静的外表下,血液在沸腾,驿动的心无限敏感,又充满着男人的自尊。他有担当,也有隐忍。他的抒情是用反讽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或者说是通过反抒情的自我书写来达到抒情的效果。因为写诗他有过一些弥足珍贵的幸福瞬间,但又因为写诗,他又悲剧性体会到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的那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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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触到邰筐之前,我认识的诗人绝大多数都曾经是八十年代的大学才子。直到今天,只要他们走在街上,我差不多还是一眼就能够认出他们与别人的不同,当然了,与八十年代相比,他们的容貌和气质都有了很多变化,但那种变化也是大学才子的变化,你只要在其中加入必要的时代参数,都可算出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坦率地说,我认识的诗人当中,像邰筐这样的诗人几乎绝无仅有。他是从田野中走出来的诗人,他不得不以旁观者的身份深入城市,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比城市的原住民更深地介入城市。但在他的身上,你却没有看到一点被异化的征兆。日常生活中的邰筐,实在太正常了。如果用诗人的惯常标准来看,他正常得都有点反常了。比如,他永远是准时的,办事永远是靠谱的,为人处世永远是包容的。他怎么一点都不极端,一点都不作秀。他的朴素和谦恭,莫非就来自山东那片土地的滋养?
有一天,为理想谋也为稻粱谋的诗人邰筐,爬上国贸大厦的顶端眺望日落。他看到夕阳像金色的大鸟,正向远处的群山栖落。接着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挤公共汽车的王羲之,看到了在药材批发市场忙碌的孙思邈,看到了在临沂小商品市场扫货的美国佬,最后他看到了在故乡家中招待客人吃饺子的妻子。这一刻,我认为,我好像读懂了邰筐。
李洱,中国先锋文学之后重要的代表性作家之一;1966 年生于河南济源,1987 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后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 曾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现为北京大学教授。著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并出版《李洱作品集》( 八卷);主要作品被译为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韩语等在海外出版;2018 年出版80 万字小说《应物兄》,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来源丨 《野草》2016年第3期丨国豪
小马哥:一半是诗人,一半是猪倌
冬日限定“莓”好!是时候把草莓采摘安排上了~
“ 临沂在线视频号”上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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