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杰“印说邯郸”专栏《邯郸䀺:明日在往事中》_邯郸_孙家_西汉

邯郸䀺:明日在往事中

杜 杰

杜杰,邯郸学院客座教授,邯郸市作协理事,终南印社社员,赵都印社副秘书长。篆刻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展赛,被多家媒体刊用。潜心古玺印、铜镜和赵文化研究,文章发表于《印学研究》《社会科学论坛》《邯郸学院学报》《艺术中国》《书法报》《先秦史学会第十届年会暨荀子与赵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新时代赵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等,出版《缘闲堂古玺印辑存》一书。

冬日,人间至静,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三百多年间,这雪从未停息。我在癸卯春节这难得的假日,也有着自己的“湖心亭”。不过,不是看雪,是看那枚古意悠远的汉印——“邯郸䀺”。

“邯郸䀺”,西汉私印,铜质,鼻钮,通高0.65厘米,印面1.1×1.1厘米,放在掌心如豌豆大小,玲珑浮凸。“䀺”,此名在古玺印中很少出现。

自古以来,人名作为人的身份符号,是表达父母长者对子女的期望和心理诉求,是取名者的思想文化特征与社会习俗的综合反映。大多时候,取名时带着趋吉心理、美好寓意,如延年、千秋、如意、去疾等等。好的姓名,是诗是画是歌,蕴含着时代的信息、智慧的火花、美好的寓意。

”邯郸䀺“印图1

“邯郸䀺”中的“䀺”,有两个读音:chōu、tāo。无论哪一个读音,《说文解字》《广韵》等都清晰地解释为“眼有疾”。

“邯郸䀺”为何取这样一个不祥之名?追溯中国的取名文化,古人取名是有制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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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䀺“印图2

春秋时期鲁国大夫申繻论述取名用字的五个原则:“信、义、象、假、类”,这种主要是基于人的自身特征取字,使人名表现出单一性和无规律性。比如“象”,就是根据出生时的外貌、长相而取名,春秋时期晋成公名曰“黑臀”即是依此原则。同时还有取名的避讳原则,就是不能以“国、官、山川、隐疾、畜牲、器币”为名,其中明确提出避讳“隐疾”等用作人名。

到了西汉初期,人们逐渐重视用字的文义,用字的范围大为扩展,并打破了周秦的取名法则,人名用字发生了很大变化。

”邯郸䀺“印图3

一是突破了“五则六避”的取名原则。出现了以国、官、山川、隐疾、畜牲等入名,如古玺印收藏家顾清先生的汉私印“邯郸都尉”,即以官职“都尉”作名。

二是双字名增多。先秦之时,人名几乎清一色是单字。西汉初期,人名也多以单字为主;到了西汉中后期,人口激增,加之汉语文字的发展规律和人们对名的深层意义的追求,双字名逐渐增多。到东汉时期,人名又由双字回到单字,基本以单字为主,很少见到双字了。

三是取字带有西汉王朝自身的特征。取字以礼仪文化和民族心理为基础,体现“经世致用”的入世思想和“思贤慕古”的思想,出现大量的入名美辞,具有新的时代气息。如“彭祖”“未央”等。

美好的字面总令人愉悦,而“隐疾”“畜牲”之名,则容易令人误解。

有一种说法,取疾病等一些不吉之字,表达的恰恰是人们避祸趋吉的意向。古人以疾病作为人名,反映了摆脱疾病困扰、祈求平安健康的心理依托,大致出于取贱名好养活、取病名不得病的朴实心愿。如《缘闲堂古玺印辑存》收录有一枚西汉印,名为“李疢”,疢指热病,取此名可能意为避热病;再如汉印有“魏狗子”“王犬”等贱名,可能是为了好成人。

”邯郸䀺“印图4

也有学者认为,名中之疾字是指专科医生。从大量玺印资料来看,早在战国取名就有与疾病有关的字。清代金石考古学家吴大澂最先在《说文古籀补》中提出:“古玺文,人名多‘疒’旁字,疑医者所用之玺。如疡医名‘疡’、痈医名‘痈’,各从其所长也。”

那么“李疢”之名,是否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名专治热病的大夫,而本文的这位“邯郸䀺”,则可能是西汉时期一位专治眼疾的大夫了。

历史太过遥远,今天的我们无法知道邯郸䀺更多的个人身份信息,但有一点可以追溯,汉代时,我国医药学的体系开始逐渐形成。先秦以来各家医学的经验和成就经过秦汉统一局面的推动,已开始了彼此间的学术交流和技艺贯通,并将医学成就系统总结集成专著。《秦汉南北朝官印征存》记载了“琅邪医长”的职官名称,《汉印分韵》中有“彭城医长”的官印记载,他们负责为宫内百官等人治疗疾病。这说明汉代文献中已有医官的设置。有资料显示,从事医疗职业的人被称为“医工”或是“医匠”,属“三流”职业,社会地位并不高。

英国韦尔斯在《世界简史》里写道,公元2世纪,罗马帝国和中国汉王朝同时遭到大难。一场大规模的疫病在中国大地上肆意蔓延了十一年之久,最后汉朝灭亡。当时,欧洲范围也蔓延着疫病,罗马境内的疫病侵袭,使罗马帝国社会动荡不安,人口数量锐减,帝国统治急剧衰落。

在西汉时期,历史上也爆发过较为严重的疫病。《后汉书》载:(公元16年)“二月大疫,冯茂在句町,士卒死疾疫者十有六七。”(公元22年)“大疾疫,死者且半。”这两次疫病,直接断送了西汉王朝的气运,汉朝百姓死亡人口过半。

众所周知,发生在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的那场大疫,让“建安七子”中的陈琳、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同时死于疫病,十分可惜。这场持续五十余年的疫病,使全国人口从6000多万急速降到1500万,规模之大,令人咋舌。此时,在这个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疫病高峰期,出现了神医华佗、张仲景。

华佗是中国医学史上杰出的外科医生,发明了麻醉术,创造了“五禽戏”的体育疗法。提倡“治人于未病”,重视预防保健;对于病入膏肓的患者,则不加针药,坦然相告。他不慕富贵,既为王侯将相看病,也为平民百姓诊治。

张仲景看到疫病频发,民不聊生,发誓要制服疫病,最终写出创造性的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找到治疗疫病的最佳配方。冬至邯郸人吃饺子,吟诵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时,还会想起张仲景。据说饺子是张仲景发明的,最初是作为药用。

人类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疫病与人类相生相伴。虽然人类无法摆脱疫病,但可以有华佗、张仲景乃至无数的邯郸䀺们,帮助人们战胜疾病,获得新生活的权力。

祈祷吧,把历史交还山河,也为我们眷恋的故乡。

1959年9月,毛泽东主席在邯郸视察时曾说:“邯郸是赵国的都城,是五大古都之一……”

“五大古都”的邯郸是个什么样子的?在赵王城遗址博物馆,我见到赵邯郸故城核心城区布局平面图。平面图展示了赵王城与汉代邯郸城的关系,汉代邯郸城位于赵王城的东北位置。

根据考古发掘,汉代的赵国都城,是在战国时期“大北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且存在新旧两个城区,大致以今人民路为界线,以北为两汉赵王宫殿区,以南为居民生活区及工商业区。

邯郸历史文化学者郝良真先生讲,赵地属汉是在公元前204年,刘邦攻赵,赵军抵挡不住,赵歇被追杀到襄国,邯郸从此归汉。在西汉214年中,除短暂时间为邯郸郡(王莽时一度改为桓亭郡)外,其余大多数时间一直为西汉的藩属封国——刘氏赵国。

经过汉高帝、汉惠帝、汉文帝、汉景帝几十年的苦心经营,西汉末期邯郸的经济得以恢复和发展,并成为北方地区商业兴旺、经济发达的经济大都会。据《汉书·食货志》记载,在王莽执政时,当时的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被称作“五都”,“五都”就是京城长安之外的五大经济都市,也就是关中地区以外五个区域性的经济中心城市。班固《西都赋》将“五都之货殖”与长安并举,显示出“五都”在全国的重要经济地位。邯郸居于洛阳之后,名列临淄、宛、成都之前,在“五都”中居第二位,算上都城长安,邯郸就是西汉后期六大商业都会的第三大城市。换言之,邯郸是当时全国第三大经济中心。《盐铁论·通有》称邯郸等“富冠海内,皆为天下名都”。

既为名都,人口与市场须具备一定规模。资料显示,西汉人口大约在40~50万之间。自战国至秦以来,邯郸的商业活动相当繁荣,秦时已经建立了相应的市场管理制度。《御览》载:“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是说天下之货五都皆有,反映了大商业中心的繁荣。商业交换活动要在特定的商业活动区域内进行,这种特定的商业场所在西汉称为“市”。

《封泥大系 下册》资料

为了便于商品的运输,“市”一般设置在交通便捷的位置。“聚者有市,无市则民乏。”发达的邯郸商业在战国玺印、陶器文字里有大量的反映,1972年12月在邯郸市东庄遗址等多处发掘出土了秦代陶片,上有圆形戳记“邯亭”、长方形戳记“邯郸亭”。古文字学家裘锡圭先生认为,秦时“亭”具有市场管理功能,“亭”这类戳记,或类似今天的质监部门出具的“产品合格证”。

”邯郸亭“资料

王莽时期,长安原东、西市改为京市、畿市,五都根据各自地理位置,分作东西南北中五市,邯郸称北市。北市有一套完整的管理机构和官属系统,王莽改制之前,邯郸的市置有市长。山东出现的汉代封泥“邯郸市印”,即是当时市长一职用印遗迹的物证。

可以想见,当年在那些林林总总的职业门庭中,这名叫“邯郸䀺”的专业眼科大夫,于市井之间,悬壶济世,为患者带来光明和健康。

明日在往事中——这枚私印,曾经陪伴了谁人?今天,又成了与今人的现世约定。但不管怎样,它带给人张岱看雪的孤高情怀,也给予见素抱朴的卓然气质。夜深,偶尔有俗世的烟花绽放,眼前,却是这古物的默默作伴。历史长河,孤独漫长,人与物相互观照,隐逸自知,恰好有此际遇,让收藏者透物阅史,心向往之……

本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乐艺会发布

发表于2023年2月4日《邯郸晚报·新闻周刊》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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