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和牛犇老师联系,不是联系不上就是他没有时间,因为我在西班牙工作,回国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去年回国时再和牛犇老师联系,这次竟然成了,真让我喜出望外。
牛犇老师告知我他目前住养老院,我以为他已决定在养老院里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不料牛老师哈哈一笑,我进养老院的时辰还远着呢,养老院是暂时性小住,因为家里正在大修,上影集团就安排我在养老院暂住数月。
我找到养老院并敲响了他的房门,没有回音。没出两分钟就听见走道尽头传来了洪亮的声音,“这次比赛我们组发挥出色,一定能得优胜奖!”我一听就知道是牛犇老师的声音,只见他老人家手里端着两个盘子,盘子里装满色彩鲜艳、造型奇特的甜点。原来那天养老院举办甜点制作比赛,他是主要操盘手,比赛已进入决赛。牛犇老师说完,马上招呼我进屋,并让我品尝他制作的南瓜布丁。
我们边吃边聊,进入了电影的主题,“我10岁开始演戏,直至今天80多岁还在演。”牛犇老师一说起他的从艺经历滔滔不绝,声音也变得高亢洪亮。
“我出生于天津生长在北京,年幼时父母双亡,靠哥哥接济。我很喜欢表演,常常和小伙伴们在街头模仿名人的肢体动作和说话腔调。一天我正在全神贯注地‘演角色’,被路过的老导演沈浮撞见,沈浮便停下观看。我看见有人注意我,不但没有怯场,反而更加自信满满地模仿他人的腔调。表演完毕,我和小伙伴们正准备散伙回家,沈导突然叫住我,问我姓啥叫啥几岁。我还以为要我去做临时工呢,哪知沈导一开口就问我,你愿不愿意去拍电影?我还以为这人逗我玩呢,直到他自我介绍是电影导演沈浮后,我才如梦初醒。就这样,我在沈导的发掘和引荐下走入了片场,开始了演员的艺术生涯。在老一辈导演和演员的帮助下,我在表演上积累了很多经验,尤其擅长出演带有喜剧色彩的角色,戏路也得到很大拓展。沈导还带我一起去香港拍戏,在港期间,被香港导演朱石林重用,一连拍了好几部有影响的电影。1949年新中国成立,我和许多在香港拍戏的演员一起回到祖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打那以后我的片约更多,几乎是一部接一部。”
“您有没有找替身拍过戏?”我问。“从不,我从不找替身。”牛犇老师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学的表演基础课程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这个理论的基础和精华就是体验,一切从体验开始,演工人就去工厂学工,演农民就下乡务农,不仅是外表要贴近角色,更主要的是演出角色的精神世界或者说角色的灵魂。因此我也有个‘演啥像啥’的外号。由于坚持不用替身,我也常常‘闯祸’,好几次拍戏时发生事故。记得有次在陕西的外景地,我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骑着马飞驰而去。就在开拍前出了状况,原先已经和我很友好的灰马这天突然生病,骑兵连的战士骑来一匹枣红马替代。由于没有时间磨合,开拍时,枣红马后腿一蹬屁股一撅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我痛得眼冒金星,医生说是肋骨骨裂,要休息10到15天。导演和制片急得团团转,剧组干等15天代价很大,而且完全打乱了摄制进程。我和医生说,你帮我注射局部麻醉剂,在胸口部位做一下固定,这场戏拍完我就在这里接受治疗。医生答应了我的要求,同时他也到摄制现场做出现紧急情况的预案。骑兵连来通知,那匹灰马已经恢复健康。
在摄制现场,导演手提高音喇叭一声令下,我骑着灰马像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表演完毕,导演看着监视器说,‘过!’摄制组全体工作人员鼓起了热烈的掌声。片子洗出后,导演仔细看了我骑马这场戏说,这一条拍得非常完美,导演一拍桌子撂出一句:‘牛犇VeryGood。’”
牛犇老师说到此,拍拍自己的胸口,“现在一切完好无损。”他接着说:“20世纪50年代后,我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那个年代是上影厂出产佳片的时代,我的片约不断,《龙须沟》《海魂》《红色娘子军》《天云山传奇》《牧马人》等影片一部接一部地参加拍摄。”
我说:“最令人难忘的角色就是在谢晋导演的《牧马人》中出演郭蹁子一角,您把精湛的演技融化在郭蹁子这个人物身上,无论是观众还是专家都为您塑造这个幽默风趣、有血有肉的牧民形象拍手叫绝。”
牛犇老师接着说:“和谢晋导演一起工作很荣幸,可以学到谢导对电影美学、对人物诠释的许多精辟理论和独到的见解。”
与牛犇老师促膝长谈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牛犇老师招待我一起共进晚餐。晚餐在一家叫“上海阿婆”的饭店内享用。我们的小车在店门口停下,牛犇老师一出车门就被店经理发现,经理拉住牛犇老师的手问长问短。看来牛犇老师是这家店的老主顾。我们之前并没有电话预约,但店经理似乎猜到今天牛犇老师要造访这里,已经特意为牛犇老师留出一间包房。经理道:“牛犇老师是名人,若在大堂用餐一定会被其他食客要求签名、合影,影响老师用餐。”
服务员拿出菜单让我们点菜时,牛犇老师还没有开口,服务员就说道:“牛犇老师的红烧肉和红烧芋头我已经写了,其他还要什么?”原来牛犇老师每逢在这里吃饭必吃这二道菜。
餐毕,我们再送牛犇老师回养老院休息,牛犇老师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接着一个快速转身大踏步进入电梯。从牛犇老师走路的轻盈身姿和矫健程度、讲话时的底气力度、吃红烧芋头的胃口、谈从影经历滔滔不绝的精神状态来判断,牛犇老师日后再拍他几部电影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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