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唐梦婷 编辑|张茜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堪称甲桂林……Welcome to Guilin, welcome to Yangshuo, thank you……”去年八月,广西桂林阳朔县的70后农民刘涛在漓江边自拍短视频,用中英双语介绍家乡。本是一段普通的导游词,却因结尾英语道谢发音听起来酷似“栓Q”被网友争相模仿。
“应该是”,欧文略作停顿,上下齿轻触舌尖,发出一个标准的“Thank you”,“而刘涛说成‘栓Q’、‘栓Q’。”在阳朔举办的“首届乡村振兴研讨会”的筹备饭局上,欧文校长看起来神采奕奕。他曾在1993年创办阳朔第一家外语学校——巴克兰国际商务外语学校(以下简称“巴克兰”)。
席间一位来自外省的长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现在网上流行的‘栓Q’这个词是他说出来的啊?”
“刘涛学英语用功,但由于缺乏指导,发音是我们当中最差的。”欧文说。虽被群嘲口音,但刘涛“不惊不喜不怒”,在之后的视频结尾仍不时礼貌道一声“栓Q”,还在家开起直播表演中英文歌舞才艺。今年五一他在遇龙河边唱英文儿歌“Row, Row, Row Your Boat(划船歌)”,因魔性发音再度出圈,粉丝从10万涨到100多万。刘涛火了。媒体纷至沓来讲述其背后经历:农民导游自学英语宣传家乡;评论翻转,刘涛成了励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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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这种逆袭成功的,他反映的不是个人,是一个时代。”欧文说。
80年代,阳朔经《孤独星球》推荐成为西方背包客的圣地,至1985年底,入境游客人数已突破30万人次。1987年,湖南常宁农村出身的欧文来到阳朔最繁华的西街,看见满街老外“像恶汉见到了面包”。当时西街店家鲜有人懂英语,多半靠手势与外国人交流。欧文自考的大学英语水平发挥了作用,他经营过多种业态——餐厅客房,文艺演出,还教老外太极、炒菜、打麻将。
与老外打成一片的欧文,在1993年开了巴克兰(Buckland),颇具英伦风情的校名,寓意“挣美元之地”。他提倡打破英语的高贵性:“不需要四六级,人人都能说。把它当方言学,坚持一年保证能讲流利英语赚老外的钱。”
在刘涛的励志叙事中,起点也始于1993年:他初中毕业,同时被两所高中录取,但凑不够学费。后来他路过西街看到巴克兰的招生广告,上了一周免费试听课。这是所三年制民办中专,一学期收费450元,而刘涛家里“唯一的财产是一头牛,连5块买书钱都拿不出”,试听结束只得放弃。
心里当然是想读下去的,他跑到教室外一边偷偷上课,一边做笔记。几次过后,终究还是怕被发现,不好意思再继续。之后,刘涛问相识的同学借来教材,又从新华书店垃圾桶捡起别人不要的笔记本,一边放牛一边抄书自学英语。
■ 刘涛自学的书籍和笔记(作者供图)。
“刘涛来听过我的课,但家里实在太穷了。Richard 家也穷。”欧文随即拍了拍身旁的场地方老板介绍道,“他卖了头牛,到我学校读了三年,现在开了五六家酒店。”欧文当年收过一些贫困生,允许他们用牲畜、大米来抵部分学费。
巴克兰注重实操培养,聘请外教之余,还不时请来外国游客办英语角,欧文鼓励学生去西街酒吧练口语。饭桌上他的另一位学生曹振中笑着回忆:“当时我们最流行的是‘抓老外’ Practice English(练习英文);还有一句口号,跟老外聊天 ‘No Beer No Happy’(无啤酒不欢)。”
在巴克兰的那一周,刘涛见到外教上课觉得有意思,鼓励自己“大胆跟外国人说英语。”不久后他在漓江边第一次接触到一对外国情侣,约好第二天以朋友身份带他们游玩。
那晚他心里发怵:“怕他们取笑我的英语发音;万一我说错单词,又怕他们生气,骂我之类的。”第二天他带上姐姐从广东寄来的英汉词典赴约,想着碰到不会说的就翻翻。
他发现对方乐意帮忙,“教我单词怎么发音,模仿他的口型,还跟我讲怎么造句,举一反三。”后来他在务农间隙,常常走10公里路到漓江边,拿着词典找老外:“Can you help me this word?”(这个单词怎么读,可以帮帮我吗?)1998年刘涛考取了阳朔县旅游局面向农民颁发的第一批导游证,有了身份正式接客。
1999年,曹振中在巴克兰读书的第三年,父亲过世,他只能逼自己和老外打交道挣学费。那时候放眼望去,漓江边台阶上坐的全是老外,“有些还很 Romantic(浪漫),穿着三点式躺石板上晒太阳。”他寻机上前找一些正在看地图、休息发呆的老外聊天。
曹振中时常看到刘涛的身影,“穿着演出用的军装吸引老外,很大胆。”一天两人碰巧约了同一个老外,没沟通清楚,曹振中以为刘涛抢他客人,一气之下把刘涛脸打肿了。被打的刘涛“没脾气”, 两人不打不相识。
旅行团吃住在桂林,阳朔停留的都是背包散客,构成了这里“全民皆导游”的时代。其中不少是当地人俗称的“野导”,当年考不考证并不妨碍他们以此谋生。导游们的特点是背个小包装些资料:阳朔地图、明信片、供老外游客写评价的笔记本等。
“没明确导游费,但普遍有提成。”曹振中回忆那会儿“一切很开放”,景点、大排挡也没明码标价。提前和老板沟通好底价,超支的部分“老板老老实实替你把钱保管着。”由于全靠会讲英文的导游拉客,“导游比老板还高级。”
刘涛说起自己带的外国客人,“基本上是骑自行车,很少进景点消费。他们也节约,中午只备面包在路上吃。”老外喜欢看月亮山,门票12块钱,刘涛拿3块钱回扣;此外,一天带下来客人给他10块20块的辛苦费,他也满意。
刘涛记得有一次老外把钱包摊开让自己随便拿,“我只抓了一张,拿一天该拿的工资。”其他导游带客人去哪玩、怎么赚钱,他从没关心过。
■ 刘涛在家中直播间翻阅往年老外寄来的明信片(作者供图)。
“当时我们挣的都是辛苦钱,有些可能和老外死缠烂打、诉苦家里穷,乞讨的也有。”约翰2000年初顺应各地白领来阳朔英语游学的潮流,从外省外贸厂辞职,过来把口语练好了打算进入旅游业。这些年他目睹一些农民导游在村里盖起小洋楼,而刘涛还住着老木屋。
约翰分析道:“我估计刘涛没学过商品推销,比如怎么介绍景点、怎么正确引导客人消费,《印象刘三姐》能用英语解释清楚吗?他只是找老外拉家常或者请他们到家里吃饭。”
2016年导游证考试开始实行全国统考,约翰考取了国家文旅部颁发的导游证(英语初级),“电子证,全国联网的。在阳朔很少,桂林多很多。”之后约翰开始挂靠旅行社带老外团,疫情前除了运气好拿小费外,如果加点、加餐,回扣高达35%-40%。他建议刘涛也去考个证:“努力,要有结果。”
刘涛不是没有努力赚过钱。1999年阳朔县政府邀“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到西街办集训营,掀起学习浪潮。刘涛父亲病重,两个姐姐早已远嫁广东,养家的担子落到他肩头。他拿着手上的英语资料,租下白沙村委会议室开起暑假培训班,招来十多个学生。知道大家喜欢外教,刘涛请曹振中假扮日本人带读英文单词,但不许他说中文,自己则站一旁当助教。刘涛还不时上街“抓”外国人,荷兰的、英国的,“他们听了很乐意,来义务上课。”
学费150块钱一个人,差不多是当地人半个月的收入。刘涛挣的第一桶金,全用来给父亲请土医生、改善伙食了。父亲的病拖了两年,几乎掏空家底,最终还是不治离世。
2001年,摄影师拍下阳朔遇龙村人乘竹筏的场景,一经推介,村民纷纷买来竹筏,遇龙河竹筏漂流项目火起来。村民请刘涛来开暑假班,教旅游英语。学生朱志雄对刘涛最深的印象是耐心,“有些同学一个问题问十次八次。”
那年 朱志雄初中毕业,跑去听课,被爸妈用粗壮的树枝狠狠打回去,因为家里需要人手放牛。刘涛到他家做通了思想工作:“你来上课,我不收你学费。”这成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刘涛也带同学们去西街“抓老外”。朱志雄学会了如何与老外搭讪——“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家里有几口人”。后来在遇龙河上划竹筏,他可以用英语简单介绍行程公里数、途经地名等。关于网上热议的刘涛教英语有口音这一问题,朱志雄并不介意:“以前农民都是自学的。(关键是)和老外多交流,他们开心的话更容易拿到小费,比闷头干要好。”
遇龙村这回,刘涛只收每人50块学费,还承包书本费。据学生回忆,当时碰上同学家里老人生病,也是刘涛掏的钱,“相当于赚到的都花出去了。”
后来,柳州市拉堡镇一所私立中小学向刘涛抛出橄榄枝。他被分配到两个班教英语。一个班是初三。“我讲一些和外国人的故事,他们很感兴趣。我把和外国人的合影给他们看,同学们都喜欢我。”
另一个班是四年级。刘涛写板书时,班上有个“很壮的同学”,拿着尖锐的铁器往黑板上砸,差点砸到他。铁器被刘涛没收。第二天这个同学又带来一堆尖尖的竹片,朝黑板和其他课桌甩去。“这样的学生很难教,太危险了。”
刘涛总感觉同学们“不是很认真听课,在下面叽叽喳喳的。”每当校长过来查班,大家又装得十分正经。
校长和他提过,如果学生考得不好要扣工资,“本来他们就不听我的话,怎么考得好呢?”刘涛从未摆出架子教训学生,“我只上我的英语课。”试用期不到一个月,他辞职回家了。
在几位白沙人的印象中,早年看到“又矮又小”的刘涛和人高马大的老外走在一起,“引人注目”。
刘涛家的会客室,一张张相片用细胶带妥帖地粘住四边,规规整整铺满了一面墙。在火车站、景点、家中的饭桌前,刘涛或独自或与三五外国友人面对镜头绽开笑容,从青年步入中年。游客们给他写的评价本,里边除了英语,还有日语、韩语、法语、以色列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
“我接待过的外国游客,对我很友好。”刘涛说。有时这些经历在他记忆中演化成了奇遇。一次他带一对加拿大夫妇骑车去遇龙桥。一路上对方关心他累不累、渴不渴,又拿出纸巾帮他擦汗。临别时对方留下名片,刘涛依稀记得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竞选总统的议员”。
一些真情实意的书信刘涛珍藏至今。一位澳洲友人在2009-2012年间陆续寄来7封明信片,向他讲述在亚洲各地的旅行见闻,落款“Take care my friend, John”(我的朋友请保重,约翰)。刘涛介绍,John 在墨尔本一个类似国内扶贫办的机构工作。刘涛邀请他到家里吃过啤酒鱼。他来中国玩过两次,除了阳朔当地,还请刘涛同游过丽江、成都、杭州、北京等地,支付他150元一天的导游费。
■ 2009年,约翰寄给刘涛的明信片(作者供图)。
身边不少人听刘涛提过,他拿过的最大一笔小费上万。刘涛解释这是笔“爱心捐助”。那是他在漓江边遇到的一位新西兰妈妈,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刘涛想起自己的母亲,便唱了首《妈妈的吻》,尽管语言不通,对方听得眼眶湿润了。
第二天刘涛带她游玩,那天下起雨,他请她回家吃午饭,“做了一条鱼,她很感动。”新西兰妈妈看到家屋顶漏着雨,把剩下的近一万元路费给他盖房子。这笔资助加上后来攒的钱,2007年刘涛在木屋原有基础上搭了一层水泥房。
新西兰妈妈陆续寄来圣诞卡片邀请他去做客,还要帮他买往返机票。“很多外国人邀请我出国,但办签证有条件,房产证、存款……手续太复杂,我办不了。”
“刘涛的思想跟我们不一样。”曹振中回忆之前刘涛和自己聊天的内容,大抵是今天带老外去了哪里,明天再去哪里。“他这个人就是单纯,执着地只做一件事。”
做了三四年导游,曹振中决定转行。一来看到身边同学做导游挣了钱,纷纷开起咖啡厅、酒店、旅行社,生活上了新台阶;反观自己却“晒得黑麻麻的,二十好几了还没成家,被亲戚朋友看不起。”二来2000年后被阳朔“异国情调”吸引来的国内游客数量猛增,外国游客比重下降,随着整体英语水平提高,“服务员、司机都在抢导游的生意”;再加上线上旅行代理平台兴起,“市场没了”。
曹振中转而办起中小学生英语培训,火爆时曾租下一栋三层楼。他起了房子也成了家。2010年随着当地学校英语教育的普及,“连幼儿园都开设英语班。阳朔外语培训学校本来有30多所,很多由于没生源倒闭了。”巴克兰也因租金上涨等因素撤出西街,欧文来到大村门开发区自行置地建起“欧文中英文书院”。
如今,欧文转身投入到乡村振兴业。曹振中早早拾起从小的爱好象棋和书法,做起文化艺术培训。看到刘涛辗转于一些酒店做接待工作,曹振中建议他租个店面做点小生意,但刘涛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
刘涛单身至今。在直播间和媒体镜头前,他坦诚过年轻时数次失败的相亲经历。一次女方来他家见面,天下着雨,屋顶漏水,刘涛拿桶接。“我说煮饭给他们吃,但他们饭都没吃就走了。当时我心里很难受。”
我跟刘涛去参加一个白沙朋友的婚礼。新郎23岁,新郎父亲46岁。我问起刘涛年龄,他不愿正面回答,只给了一个“七几年”的范围。原因在于村里的熟人取笑他,“年龄那么大,怎么还不讨老婆?”
“我接触的外国游客多,思想和西方文化更接近。”他说接待过不少五六十岁的老外,一个人出来旅游,过得自由自在。“John 也是 single(单身)。年纪大了不结婚,在那边很正常。如果老外问,我可以说年龄,没问题。”
在等候婚礼开始的大部分时间里,刘涛显得有些局促,眨着眼睛环顾四周。一位初中老同学走过来打招呼,问他怎么来了,“新郎邀请我来的。”去年新郎退伍回家,赶集时碰到刘涛,“他说鼓起很大勇气才来和我说话。”今年对方结婚请他表演《划船歌》,他不清楚是否有红包拿,不过“是认识的朋友嘛。有50桌客人,我的很多粉丝在场。”
那位老同学和刘涛其实不算熟。在她印象中,刘涛的英语成绩在班上四五十人中数一数二。早在刘涛走红前,她就常见他在白沙的广场和阳朔公园唱歌跳舞,多数时候一个人,也和老外跳双人舞。“哪里都看得到他,我觉得他一直蛮红的。”
和老同学聊完,我回到座位。刘涛问:“她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中国有名的网红了吧?”
婚礼一开始,司仪便将刘涛请上台暖场。年轻人和小朋友们迅速聚拢到台边。刘涛这时毫不怯场,一边流利地介绍一边走向观众:“小刘祝你们新婚快乐,在这里为大家唱一首《划船歌》。这首歌曲已经火遍全球,在各大热搜榜排名第一,播放量超过了1.8个亿。小朋友们都会唱吗?好,我们一起来唱……”
随后的互动环节,小朋友们争相模仿唱起《划船歌》,气氛欢快。司仪称赞他们唱得标准。刘涛要求似乎更高:“唱得不错,就是发音要纠正一下。”
“应该是……”刘涛略作停顿,重新念了遍歌词,“Gently down the stream, 不是网上说的‘嘴里动的是猪哦’。”
“很多人觉得网红是个空架子,乱跳乱唱。”曹振中说。刘涛拍短视频后,曾在他的象棋协会群里发过一些唱歌跳舞的视频,引起一片反对声——“难看”“娘娘腔”。
刘涛基本不吭声,只有一次客客气气地回应:“我是认真拍的,不想打扰大家。”曹振中看不过去,在群里发话:“你们有什么特长,也可以发视频来看看。”他支持刘涛“想做就做”,可刘涛还是退了群,“看见别人骂我,心情不好。”
“最伤害刘涛的是他们白沙人,和他也不熟,就叫他‘刘癫子’。” 曹振中托我约刘涛去他新开的工作室参观,“希望刘涛有个正式工作,白沙人就不好随便欺负他。”
疫情以来曹振中工作室的整体收入减少近一半。最近他正好在白沙开分店,想请刘涛来管理。“他喜欢和孩子互动,能帮忙招生、打扫,也可以把这里当自己的工作室拍视频、招待朋友。“参观可以。”刘涛一口答应。
婚礼过后我们来到曹振中的工作室,只见他在黑板上用心写着“Welcome Mr. Liu!(欢迎刘先生)”。刘涛进屋见到一旁的电子琴,跃跃欲试。接通电源后,一个一个音符飘到空中,从1、2、3、4、5、6、7弹到6、5、4、3、2、1。
曹振中指导着刘涛的手势,“把手放上面一点,好,放松一点。”他在刘涛身后看了一会儿,背过身踱到窗口。我问刘涛在弹什么,他说:“《红楼梦》的一首歌曲,叫《晴雯歌》。”
转而他坐下劝起刘涛,一份实体工作能帮他扭转在本地人心中的形象。刘涛却认为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网络世界,“我的直播得到全国的认可了。”他主动提起暑假巅峰时期,每场直播“进场人数超过三四十万,一小时收入上千”。
曹振中又讲到身为网红对家乡的奉献精神,投资乡村振兴事业有助提高名声。刘涛表示已义务为家乡拍了不少宣传视频。最后,曹振中对刘涛的工作要求降为——“给你把钥匙,不用天天来。像我这样,有什么朋友接待一下,或者在这里睡个中午觉,也是种工作嘛。”
刘涛还是以出差拍摄忙、“不想做压力太大的事”为由拒绝了。曹振中反复叹气,“他还是没懂我的意思。”
在刘涛家,我真的听到了《晴雯歌》。他解释在曹振中工作室发挥失常的原因,“琴是第一次摸。”他拿出乐谱,搬出电子琴,只见常用的白键区用马克笔标注着三组“1、2、3、4、5、6、7”。他将十指放在琴键上,曲子的旋律以一种稚拙而认真的节奏蹦跶出来。
“他过得也很累,为了家庭努力工作。”刘涛说曹振中,“来白沙刚起步一定不容易。”
■ 刘涛在家弹电子琴(作者供图)。
“我喜欢到处去拍作品。万一以后不红了,还是想拍自己喜欢的作品。我也可以去当一名业余歌手,或者给家乡直播带货。别人有别人的事业,我有我的事业。一旦签约会束缚自由,那些合同有很多条条框框。”经纪公司找上门,刘涛仔细浏览合同发现:“违反一个条约要罚300万,一个农民打工一辈子也赚不到。”
也有不少人想做刘涛的助理。刘涛标志性的“栓Q”字样T恤,背后印有一位粉丝的头像。“之前我很欣赏他,给他直播间普通管理员的权限。”后来被其他管理员发现,那人冒充刘涛助理,准备和游戏公司签约。刘涛找到他:“你做什么事,要经过我的同意。”随后,刘涛“把他‘栓’(删)掉了。”
但他不介意继续穿这件T恤拍视频,“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刘涛打了四通电话,把正在杭州传媒公司实习的双胞胎表侄程程、发发叫回来帮忙。发发回忆,兄弟俩七月回来第一天就陪刘涛赴约去桂林一处直播基地参观。说是参观,到场后一排相机对准刘涛,他不得不拿起货品介绍起来。
当晚凌晨在宾馆,刘涛的一个桂林朋友带着七八个陌生人来敲门。他们拿出手机请刘涛给一些饭店录祝贺语,他一个个接过来。两个男孩“只能看着”,事后气得掉下眼泪,刘涛反而扶起他们安慰着。
■ 表侄助理发发陪刘涛练习《巴啦啦小魔仙》主题歌(作者供图)。
现在有什么事三个人共同讨论,举手表决。刘涛明确了只接“正能量”的合作。他的粉丝95%在24岁以下,两兄弟的加入让他更了解年轻人的喜好。八月,程程建议他学唱韩国女团 BLACKPINK 的新歌 “How You Like That”(你觉得怎么样),视频点赞超过了50万,街舞博主纷纷启用刘涛的版本做背景乐。
刘涛和表侄相处时,最自在。他表示两兄弟“胜似亲人”:“我也不知道能红多久,以后他们找到更好的发财之道,离开我也正常啊。”
走进刘涛的直播间,是另一个世界。他纵情表演英语儿歌,男女双声版《你莫走》,以及开启“夜明珠”彩灯、戴上荧光墨镜的“国际服装模特走秀”——都是老粉们乐此不疲的节目。我对着屏幕一次次咧开了嘴,很难不被那股纯粹的生命力所感染。
连麦时,一个中年女声尝试用英语和刘涛对话,没说几句便解释起“I can't agree with you more”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的意思,无果遂叹气:好啦,老师再见。气氛稍显凝滞,但不影响一个又一个学生上麦请刘涛取英文名、送祝福、约见面;间或穿插粉丝的撒娇与关心——“老师好久不直播了,我好想你啊”,“老师你怎么都不喝水”。
两小时后,刘涛嗓音沙哑地同粉丝告别。尽管在线人数仅维持在100个上下——部分原因是当月刘涛的账号被平台算法误判为营销号限流了,但气氛融洽,同学们依依不舍,“老师老师,我们合唱一首《难忘今宵》告别可以吗?” 大家说了好一会儿 “再见”才下线。
“我是看了他直播喜欢上这个人的。我能感觉到,老师是真的喜欢音乐。”6月中旬晏子程进到刘涛直播间。“欢迎同学们来到我中英文歌演唱会现场……”那会儿刘涛每晚直播的安排是:才艺表演半小时,观众连麦3小时。
“当时老师粉丝有200多万了,对待榜一和普通观众的态度还一样认真。”晏子程看着刘涛一晚被点唱了几十遍《划船歌》,每次都站起身,拿上身边道具做船桨:“来,同学,我们一起唱‘Row, row, row……’”
晏子程也喜欢唱英文歌,学过美声和流行唱法,“我基本没听过老师跑调。”在他看来,“音准、情感有了的话,其他怎么处理,每个人是不同的。老师唱歌蛮有他自己的感觉。”
今年晏子程高中毕业,一个人在广州租房学语言,等着去意大利的录取通知书。在焦虑无眠的夏夜,向来觉得“直播很无聊”的他第一次尝试与刘涛连麦。“请他祝福我考上帕尔马音乐学院。那晚紧张又开心。”之后他加上刘涛的微信,打过几次视频电话聊唱歌,也不时给刘涛发消息讲述自己的焦虑和日常。
为什么愿意找刘涛倾诉?“我不确定身边朋友是否愿意听负能量的东西,但老师会认真听。”晏子程还推荐失恋的朋友去直播间找刘涛倾诉。
晏子程的每条消息刘涛都回复。 “老师对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也能给到温暖。”他知道有很多人给刘涛发消息,打视频。好几次他白天给刘涛发消息,凌晨三四点收到回复。
遗憾的是,虽然达到了帕尔马的分数线,但由于录取名额少, 晏子程只得先选择一所综合性大学读着。他告诉刘涛,明年还要继续考帕尔马。
在白沙镇,刘涛或许仍不被理解;但在网上,他已是不少年轻人的精神出口。“我正火的时候,愿意去做些网友们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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