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西安秦汉栎阳城遗址发现一处战国时期的高等级冲水式厕所遗迹,它由台基上的室内厕位和房外排污坑两部分组成。这是中国历代宫城考古中发现的唯一一例厕类遗存,也是我国考古发现的第一个“冲水式”厕所,距今约2400年左右。
古人的厕所都这么高级了?这则考古消息发布后,引起不少网友注意,评论中不乏有震惊之意。本期微史记周刊,我们就来聊聊古人的厕所。
图源:新华社
古代厕所什么样
厕所是居室必需的附属设施。早期人类多掘地为厕,坑满填之。在西安半坡村氏族部落的房舍旁,便遗存一处土坑,这个“坑”就被视为中国最早的厕所。到西周,《仪礼·既夕礼》里明确记载“隶人涅厕”,即掘地为厕,待坑满了就让奴隶把坑填上,再挖新坑。为了减少工程量,春秋时期,厕所加大了坑深,达到十二尺以上。人要是掉进去,估计很难爬上来。
公元前581年,晋景公成为有文字记录以来死于厕所第一人。据《左传》:“晋侯食麦,张如厕,陷而卒。”那年,晋景公梦见厉鬼要杀他,醒来后召见桑田巫解梦,桑田巫预言晋侯“不食新矣”,活不到吃新麦的时候。到了六月,新麦下来了,景公令“甸人(主管公田的人)献之,馈人作之”,又召来桑田巫,你看看这是什么?你不是说我吃不到新麦吗?“示而杀之”。但他刚要吃,突然感觉腹胀,起身如厕,“陷而卒”,掉粪坑里溺死。到底是没吃上新麦。
到秦汉时期,厕所不再简单地只是挖坑。河南武陟杨庄94号东汉墓曾出土一座陶楼,楼两侧各有一厕;沂南汉画像石中保留了汉代一个生活场景:画面中有一厕,为架空的干栏式,上部是厕间,下部是粪池,厕所周围围着栏杆,外面还立着大水缸,并置有作溺器用的虎子和盛粪便用的“窬”,旁边还有一位持帚的妇女在打扫。
河南南阳杨官寺东汉墓还出土一座陶厕,非常讲究,该厕所平面近方形,有两门,一门通往女厕,一门通往男厕。可见那时候已经出现男女分厕了。
这样的单厕,在汉代遗存考古发掘中出现得比较少,大多数情况是厕所和猪圈连在一起的模式。
陕西乾县东汉墓出土的一座陶厕,高台上有厕所,高台下有猪圈。圈内一母猪、四乳猪。饲养者正在给猪喂食,生活气息非常浓厚。史书记载,汉昭帝十四岁,觉察燕王有诈,于是亲近霍光,疏远上官桀等人。上官桀因此谋划杀霍光,废昭帝,迎立燕王。不料天象有异,让燕王很是担忧。史书记载:当时下雨,彩虹下垂到宫中井里,喝干了井水;老鼠出来跳舞;还有“厕中豕群出”。可见燕王家的猪圈和厕所也是连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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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厕所 图源:谢姗姗《汉代溷厕的考古学研究—以河南地区为例》
江苏境内的徐州龟山汉墓也发现一座厕所,这座墓是西汉第六代楚王刘注的夫妻合葬墓。刘注的厕所相当合理,在平地上放置两块长方形石头,两石之间便是粪坑。而在汉代以后,这样的蹲坑式厕所成为主流,一直沿用至今。
为了上厕所更加方便、舒服,古人也是有诸多小发明。比如刘注的厕所,便在蹲坑右侧靠墙处,镶了一块石板,安装柱状把手,方便人完事后抓着站起来,非常人性化。
但蹲久了腿会麻,古人又发明了厕床。厕床,形似椅子,椅座挖洞,如厕时,将它架于粪坑之上,或下置马桶,这样,坐着就能把厕所给上了。赤壁之战,黄盖中箭掉入寒水,被东吴军队捞起,因披头散发,无人认清是他,便先扔到厕床上休息,差点冻死。“盖自强以一声呼韩当,当闻之,曰:‘此公覆声也。’”幸好遇见了韩当,韩当见他这么狼狈,都哭了,“解易其衣”,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遂以得生”。
军队中都有此物,可见厕床在当时的普及程度。
厕所内的刺杀
厕所一向被人们认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地方,但它与人类社会又最为密切,很多历史事件发生在厕所之内。
除了晋景公溺亡外,《史记·吕后本纪》的故事也很有名:“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戚夫人为刘邦宠妃,生有赵王如意,刘邦曾几次要废掉太子,以如意代之。汉惠帝即位后,吕后地位得以巩固,于是疯狂报复,她断掉戚氏手足,挖眼削耳,灌下哑药,还将她放在厕所里。后来,戚夫人便因此成为“厕神”。明人记载:俗元宵请戚姑之神。盖汉之戚夫人死于厕,故凡请者诣厕中召之。
《史记·刺客列传》还提到一个厕所内行刺的故事。智伯对豫计有知遇之恩,后来智伯被韩、赵、魏三家攻灭,他曾受晋国分封的领土被三家瓜分,其中最憎恨智伯的赵襄子,甚至把他的头骨漆成饮具。豫计就自毁容貌,变换姓名,入宫整修厕所,想趁机行刺赵襄子。“襄子如厕,心动,问涂厕之刑人”,发现了豫让,豫让说: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此义人也。放了他。
唐明宗时,行军司马路晏晚上上厕所,有强盗潜伏,路晏心惊,取烛火照看,强盗随即告诉路晏说:“您不要害怕,我受命而来,但我暗中观察,发现您公正耿直,不敢刺杀您。”于是藏剑而归。
厕所是行刺的好地方,“每日更忙须一到”,人人都要上厕所,且几乎每天都要上厕所。在厕所守株待兔,效率是很高的。同时,如厕也是一个常用的借口。
鸿门宴上,汉王刘邦借如厕为名,脱离险境。“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于是遂去”。当时可谓千钧一发,命悬一线。如果刘邦没有借“如厕”尿遁,可能就没有后来的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历史都要改写。
多年以后,刘邦的后人也借着这招“祖传绝学”躲过一劫:“蜀先主之依刘表,起至厕,见髀里生肉,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之。备曰: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也,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表虽重备,由此欲取备。备觉,伪如厕。潜遁出。”
刘备席间如厕,不经意间见腿间已生赘肉,深觉壮志未酬而英雄迟暮,不禁悲从中来。刘表知刘备金鳞非是池中物,志在天下,终究是一个潜在的敌人,自己可能会养虎为患,应及早除之。刘备在说出自己的心事之后,察觉刘表不善,知道失言了,就在刘表犹豫之际,借口“如厕”,桃之夭夭。
厕所是个私密空间。历史上很多人都还会拿它当办公室、书房使用。汉武帝曾经在厕所中召见大将军卫青,共商讨伐匈奴大业;欧阳修说他“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六朝时,方士郭璞与桓彝友善,桓彝有次造访,正好郭璞在内室,便直接进去。郭璞对他说:“你来我这里,别的房间都可随意出入,但厕所不行,不然,你我都有灾难。”一次,桓彝喝醉了,听说郭璞去厕所了,就悄悄地去偷看,只见郭璞赤身裸体,披散头发,正在设祭。郭璞一见桓彝,大吃一惊,无奈地说,“你这样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你啊。这也是天意,我怪谁呢?”最终,桓彝死于苏峻之乱,郭璞最终死于王敦之祸。
汉墓中出土的单厕 图源:谢姗姗《汉代溷厕的考古学研究—以河南地区为例》
谁想多花一文冤枉钱
西安近日发现的这座冲水式马桶,自然是宫城内的人所用。这在《周礼》提到过。该书提到一种水冲式厕所,名为“井匽”,“为其井匽,除其不蠲,去其恶臭”,用水自然可以出去不洁、恶臭的排泄物。井匽在中国古代算是最高级的厕所。现在西安发掘的这个水冲式厕所让我们看到了实物。
而对于大众来说,他们使用的厕所多没这么讲究,常见的还是那种不带冲水的旱厕。臭气反扑,上这样的厕所,的确会有些不舒服。
所以古人建厕所在猪圈之上,未尝没有避臭的意思。元代大画家倪云林,是个洁癖,他家的厕所也建得很高,“以高楼为之”,排泄物掉落楼下,臭味自然闻不到。
为了避臭,古人还想到了一些办法。如《世说新语》记载:“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说襄城公主十分受宠,嫁给王敦后,将宫内生活习惯也带进了王家。两人刚结婚时,王敦上厕所,见厕内摆有漆雕盒,里面放着红枣。王敦不懂,全给吃了。其实那是用来塞鼻子避臭的。
不管是建高楼厕所,还是以红枣塞鼻,没有巨万身价,是享受不到的。百姓的厕所依然是简陋的旱厕,该是臭的还是臭的。明人记载:今大江以北,人家不复作厕矣……京师则停沟中,俟春雨后发之,暴日中,其秽气不可近,人暴触之辄病。又说:京师住宅既逼窄无余地,市上又多粪秽……故疟疾瘟疫相仍不绝。
这写的是明代北京的情况。明朝《万历野获编》一书记载,“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颠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比之开封似稍胜之。”得看跟谁比,北京的街道环境,远比不上南京,但比开封还稍好一点。
到清代,有公共厕所了,“京师溷藩,入者必酬以一钱”,但谁想多花一文冤枉钱?“道中人率便溺”,而“妇女辈复倾溺器于当衢……以故重污叠秽,触处皆闻”,“便溺于通衢者,即妇女过之,了无怍容”。可以想见,当时的北京大街上是何等的污秽不堪。
对这种情况,明代人也有散曲形容:绿杨深锁谁家院,见一女娇娥急走行方便。转过粉墙来,就地金莲。清泉一股流银线,冲破绿苔痕,满地珍珠溅,不想墙外马儿上人瞧见。
这首词词意活泼,为我们记录下明代人一个小小的生活片段。而从这首散曲可知,女性在外尚且如此,遑论男性?随处大小便应已司空见惯。
这种情况直到清末才稍稍改观,再过一百年,到现在,无论是北京、南京还是开封,自百年前抽水马桶进入中国后,城市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它,再也不用“复倾溺器于当衢”;而街道上宽敞明亮,公厕比比皆是,早不复随处便溺之象。
参考资料:
《一碗粥装不下半部历史》 王春瑜 金城出版社2011.4;
《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 孙机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5;
厕所内的历史,丁伟,大众文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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