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0日,那一天是母亲节。
刘玉璞邀请母亲吃了一顿饭,还罕见地和父亲通了电话。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这一通电话,居然成为最后的诀别。
此后,经常和她一起喝茶的邻居,始终联系不上她。
朋友前去住处寻她,任凭怎么敲门,也无人来应。
朋友担心独居的她发生了意外,便报了警。
可惜太晚了,被发现时,刘玉璞已去世三天。
她的身边放着一颗抗抑郁药,那是她经年服用的“生命解药”。
根据法医鉴定结论,刘玉璞的死因疑为心脏病猝发。
最美“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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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先生曾说:“刘玉璞演的赵敏是我认为最好的。”
他的《倚天屠龙记》被翻拍过很多次,张敏版的“赵敏”惊鸿顾盼,玉树临风;贾静雯的“赵敏”多了一丝慧黠之气,黎姿的“赵敏”眉眼间则孱杂了几分妩媚……
但刘玉璞所扮演的“赵敏”因一个短视频重现江湖后,这三个经典版本更像是赵敏的分身,而刘玉璞,才是“赵敏”本尊的元神。有网友说,原来“最美赵敏”在这里。
虽然1984版《倚天屠龙记》的知名度不是最高的,却是比较忠实于原著的版本。
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扮演“赵敏”的刘玉璞,仿若从原著里走出来的一般:女儿身秀颀端庄,男儿装则是英气飒爽。
可惜的是,武侠剧里的“赵敏”虽得天独宠,但她的扮演者刘玉璞却没有赵敏的“公主命”,更没有遇到她的“张无忌”。
在短短46年的人生里,她试图自杀10余次:跳海,吞药,割腕……
有人说,“只有被善待的孩子,才会喜欢这个世界。”
未曾被善待过的人,她的世界永远是残缺不全、阴郁凄冷的,直至最终,冰雪覆盖,了无生念.....
被侮辱被损害的少女
那一天,天气晴好。
她带着丈夫回娘家,没说上几句,父女之间再一次剑拔弩张。
很快,伴随着父亲不堪入耳的辱骂,母亲也用尖酸刻薄的话诅咒她,刘玉璞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恳求道:
“妈妈,求求你,别再说了,我病了!真的病了!”
那时的刘玉璞已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但面对女儿的哀告,母亲没有半分心疼:
“你少拿死来威胁我!”
刘玉璞擦去了眼泪,转身冲出了家门。
丈夫启动了路旁的汽车,而刘玉璞却踏上了地铁,因为铁轨导向的尽头是海边。
“啊,是大海啊。”
大海一碧万顷,该能容纳人类的一切悲欢离合吧,但它却没有祛除绝望的神力,除非与之融为一体。
她缓缓走向了大海,渐渐地,海水漫过了她的脚腕、膝盖……
幸运的是,那天有巡视的警察路过,她被救了下来。不幸的是,有人救得了她的命,却无人可以拯救她的人生。
因为刘玉璞悲惨的一生,从那个糟糕透顶的童年就已经开始。
“荆山有玉犹在璞,未遇良工虚掷鹊。”犹如璞玉未遇良工,刘玉璞也没有遇见可以让她幸福成长的家庭。
出生于台湾省高雄的刘玉璞,自幼聪慧。比起哥哥和弟弟,她的成绩很好,又颇通文艺。然而这个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不但没有被捧在手心里,反而是在“重男轻女”的父亲的拳脚下、懦弱隐忍的母亲的冷眼里,战战兢兢地长大。
● 刘玉璞小时候
刘玉璞的父亲是一名驻守在金门的军人,但他作为军人的“铮铮铁骨”,全都用在了妻女身上。
在刘玉璞的印象里,父亲经常会气急败坏地打母亲,有时连幼小的自己也要被迁怒地挨上几记重拳。
那时的她年龄尚小,并不懂得为什么,有时为了讨父亲的欢心,她试图用小女孩撒娇的方式,想要寻得父亲的一丝疼爱。
但每一次,她都被父亲甩倒在地。
还没有学会如何骄傲,她就已经学会了低头。
后来仕途不顺,父亲不但更加暴躁,甚至还迷上了赌博。这个无能的男人不但将亲人当做出气筒,甚至还无耻地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女儿。
他要求家里的任何门都不许上锁,即便是女儿洗澡时也不能关门,因为“父亲随时都要进去打我,虐待我。”
刚刚几岁的她并不知道父亲的行为意味着什么,直到稍大一点,上过了学校的生理课,她才隐隐约约地明白父亲的兽行。
有一次,刘玉璞在洗澡时悄悄地锁上了门。父亲发现后,怒气冲冲地闯进卫生间,对着赤身裸体的她就是一顿暴打。
她多么希望此刻站在门外的妈妈能够进来保护她。可是软弱的母亲为了自保,畏畏缩缩地蜷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丈夫施暴。
● 年轻时的刘玉璞
后来,她被寄养在了姑姑家。
姑姑和父亲一样严苛,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她像走进了贾府的林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姑姑曾严厉禁止她向同学借钱。这个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禁令,影响了刘玉璞很多年。以至于在她成年后最困顿的时期——银行账户里只剩下了84块钱时,她也从未向任何人伸手求援,更没有从银行贷过款。
著名学者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的书里,指出过不少女性身上存在“恐弱症”:
“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弱者,我们盖住自己的伤口,假装若无其事,因为我们知道这个慕强的社会,把自己的脆弱展示出来是很危险的。”
有道是“过刚易折”。尽管“独立”一直是我们反复主张的女性基调,但耻于示弱与向他人表达诉求,也让很多身处困境的女性,习惯了放弃被看见、被救助的机会。
对于刘玉璞来说,“强大”不过是她被迫为自己涂抹的“保护色”。
那时,每逢周末,母亲会来和她见一面。短暂的相聚后,她又像一只无处可去的燕子,飞回别人家檐下的巢里。
12岁那年,刘玉璞上了国中。她毫不犹豫地办理了寄宿,以后的很多年,她都很少回到那个令她既畏惧又痛恨的家。
家里人认为她不愿意回来,索性断了她的生活费,以迫使她就范。但刘玉璞没有妥协,她半工半读,以极为艰难的方式度过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后来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姣好的容貌,她收到了台湾知名传媒类学校世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常年生活在命运阴霾里的刘玉璞,终于拨云见日,感受到了阳光的照耀。
能吃苦的“打女”
1981年,香港邵氏影视公司前往台湾招募新人。
刘玉璞得知后立刻报名。几轮筛选后,曾有过成功拍摄广告经历的刘玉璞因清新脱俗的容貌,和十足的镜头感,顺利加入了当时如日中天的邵氏影业。
那时的拍摄条件极为艰苦,几乎没有几个女演员愿意拍打戏,但刘玉璞是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所以别人不愿意接的戏,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看到刘玉璞身手敏捷,而且可以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公司直接将她定位为“打女”。
20岁时,她和尔冬升主演《三闯少林》。
在电影里,“毒美人”叶青花的冷峻疏离让很多人为之痴迷,加之角色亦正亦邪,给了刘玉璞很大的施展空间。
● 《三闯少林》中的刘玉璞
自幼学习民族舞的刘玉璞,以扎扎实实的拳脚功夫,将打戏部分完成得干净利落,兼具欣赏性极强的美感。
1984年,台湾电视公司准备筹拍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但对赵敏这个角色却迟迟没有定下合适的人选。
导演无意中看到刘玉璞拍摄的武侠片,才一锤定音,决定启用当时只有21岁的刘玉璞。
金庸先生无疑是偏爱赵敏的,他将女子的灿若玫瑰、纤姿飘飘、超凡脱俗之美都给了这位蒙古郡主;另一面的她则是“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 刘玉璞饰演赵敏
刘玉璞将蒙古公主独具的聪慧率真与蛮横跋扈演绎得不着痕迹,媒体评价刘玉璞版的赵敏:“翩翩少年亦少女,安能辨她是雌雄?”
至今,她都被称为华人圈的“最美赵敏”。
1984版的《倚天屠龙记》播出后,超过了当年收视率极高的《鹿鼎记》,一度成为收视冠军,扭转了当时台视在武侠剧上十分被动的局面。
随后,她又相继拍摄了《霹雳雷电》《新飞狐外传》《锦衣卫》等作品。
侠女刘玉璞一时成为武侠剧界的翘楚。但演得了敢爱敢恨的江湖儿女,却唯独走不出自己的心牢。
生活里除了拍戏,有时刘玉璞会天南海北地旅游。旅游的时候,她常会带着一本三毛的书。
三毛的恣意洒脱,三毛的传奇爱情,都是她为之向往的。
自小没有体会过被爱滋味的刘玉璞,隐隐地希望可以像三毛一样,邂逅一场浪漫的撒哈拉之恋。
可惜的是,那个后来走进她生命的男人不是“荷西”。
错爱一场
认识张建中之前,因为父母带给她的巨大创伤,刘玉璞深陷抑郁症的泥淖。
无处诉苦的她,走进了教堂,她想从宗教的世界里得到精神的慰藉与救赎。
开导她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儒雅慈悲的神父——张建中。他处处宣扬正义和道德,并且听她诉苦,为她解忧,为了抚平她心中的伤痛,他还会经常给她讲笑话。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在天冷时为她披上外套,在喉咙疼痛时为她准备枇杷膏。
● 张建中和刘玉璞
她以为他是上天派来的救世主,她从小没有被充分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在看似仁爱的神父那里找到了皈依。
渐渐地,独立自强的刘玉璞学会了依赖。
这种依赖,是她欲罢不能的“蛊”。
22岁那年,也是她因“赵敏”成名的第二年,她不顾家人与粉丝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张建中。
《倚天屠龙记》中有段描写,在周芷若与张无忌的婚礼上,明教众人皆在,赵敏一个人过来抢婚。
明教光明右使范遥劝说赵敏,接受现实:“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赵敏道:“我偏要勉强。”
倔强如赵敏,现实中的她执意赴一场爱的红尘。
也许,久不见日月星辰,她便会将任何一种“明亮”当做光源。
婚后,她很用心地维护自己的小家,事业当红之时,她减少拍戏,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家庭上。
张建中要去美国读书,她便跟随他去美国读表演专业;他完成学业后选择回到台湾,她也没有任何犹豫,中断学业陪他飞了回来。
再后来,他创办广告公司缺少资金,她便拿出所有的积蓄支持他创业,甚至还重新杀回演艺圈,连续拍摄了《孤剑恩仇记》《金粉世家》等几部作品,把所得到的酬劳几乎都用来支持丈夫的事业。
● 张建中和刘玉璞
1989年,刘玉璞公开宣布彻底息影,回归家庭。
家庭逐渐稳定后,她出资出力,和丈夫一起创办了荣美教会。她成了教会中的一名神职人员,曾在宗教中得到拯救的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照亮他人的一束光。
越来越多的人向她倾诉生活的不幸遭遇,因对别人的痛苦产生强烈的共情,她黯然神伤;另外,刘玉璞在开解他人的同时,也勾起了她沉睡在内心深处的不堪往事。她再一次重度抑郁。
她常常在阒寂的深夜里独自落泪;也曾食不下咽,形销骨立,然而这一次,张建中没有充当守护神,反而与她的父母合力将她推向深渊......
破碎的婚姻
那个时候,人们对抑郁症的认识并不深。在家人的眼里,饱受抑郁症困扰的刘玉璞,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她最爱的丈夫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温柔体贴,他不再是她的倾听者,而她的诉说,在他心里已然和祥林嫂的絮絮叨叨没有分别。
对于张建中而言,刘玉璞已不能再借着从前的名气去拍戏挣钱,她不但不能在经济上支撑起自己想要扩张事业版图的野心,甚至还可能因为患上精神病而使自己颜面尽失。
慢慢地,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她也开始抱怨他的冷暴力。在矛盾进一步激化时,张建中不再伪装——他像她的父亲一样,将拳头对准了刘玉璞。
在被张建中暴力相对的那一刻,她呆愣在原地。曾经挥之不去的噩梦,再次上演。她没有料到,将她重新拉回“炼狱”的,竟然是自己最爱的人。
这一次,她彻底崩溃了。
● 刘玉璞和女儿
很快,刘玉璞住进了精神病院。
对于一向“面子大过天”的张建中来说,妻子患有“精神病”这件事是他难以启齿的污点。此时,男人的自尊心凌驾于一切之上,而他维护自尊的方式,就是一次次殴打妻子。
为了女儿,她一再忍让。终有一天,她撑不住了,决定自杀。
她被张建中及时救下,从鬼门关上回来的刘玉璞看透了人性最冷酷的底色,她提出了离婚。
在当时民风尚有些保守的台湾,离婚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张建中百般不肯。
她最终付出了净身出户的代价,她的唯一要求,就是能够保留对女儿的探视权,张建中这才同意签字。
两人之后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22年的婚姻。
离婚那一年,她44岁。失去了家庭,没有工作。曾经的当红女星,最后身上只剩下了几块钱。
世界之大,却无立身之地。她于是回到了娘家。
面对身无分文又“伤风败俗”的女儿,父亲恶语相向,母亲冷嘲热讽,仿佛刘玉璞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一个前来嗟食的乞丐。
绝望之际,她吞下了200粒药丸。冷眼旁观的父母视若无睹,见死不救。
好在她的大学同学及时赶到,将她送到了医院,这才将她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临出门时,刘父警告她的同学:“就把她丢在医院好了,别做无用功,别指望我们去医院照顾!”
她骑着白马走了
此后,她基本断绝了和父母的联系,和前夫更几无往来。
她有父有母,有夫有女,但除了台北的那间出租屋,她似乎一无所有。
刘玉璞就这样开始了独居生活。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她曾热爱的演艺圈。但时移世易,竞争激烈的演艺界早已不是蒙古公主“赵敏”的天下。加之容颜渐衰,属于她的角色极为有限。
● 刘玉璞参加活动
为了活下去,她开始教别人画画,有时也会去参加公益活动,并将自己的患病经历分享给和她有过相似遭遇的病友们。
收入虽不多,但已足够她维系日常生活。
在心理学家看来,“成人真正的疗愈,是重新养育自己。”
在自我疗愈的过程中,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后来,在友人的鼓励下,她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写在了《打开心飞》里:
“生命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还有很多动人的角落,所以要活着,活着去体验,活着去分享。打开心扉,让灵魂自由地飞吧!你会惊觉,生命,原来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正在对你微笑。”
作家金惠南说:“我抱病写书,是为了帮助人们走出痛苦的深渊。”
刘玉璞忍受巨大的痛楚来解剖自己的人生,想来也是心怀同样的善念。
生命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伤口行走,只是有的人在阳光下获得了抚慰,有的人要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她希望曾与她一样的人,在自救的同时,也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于是,她开始和这个世界一点点和解了,有时记忆的深海里也会浮现出曾经温馨的画面:父亲开着车,带她和哥哥、弟弟一起到海边露营。
那样美好的时刻并不多,却从未被现实的狂风巨浪冲刷殆尽。
在去世前,她主动联系母亲,打电话给父亲。她试图用爱唤醒爱。
一直走在自杀路上的刘玉璞,终于重燃对生命的渴望,只可惜意外先于明天降临。
刘玉璞去世后,张建中和两个女儿从高雄赶来送她最后一程。
张建中嚎啕大哭:“从未对她忘情,一直等她回来和我复婚,没想到却等来这个结果,很意外,也很遗憾。”
有人说他惺惺作态,也有人说他幡然醒悟,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大概明白了刘玉璞曾经的痛不欲生,几度自杀并非无理取闹,那是灵魂被撕碎的凌迟之苦,也是她发出的最后呼救。
亦如“沉默”,是一个人最大的哭声。它回荡于自己的心墙,无人听见。
只是斯人已去,前世的种种因果终究覆水难收。
他们的两个女儿来到母亲生前住过的公寓,收拾她的遗物。她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些药物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个日记本,那是一个女人无数个日夜留下的孤独呓语。
圈内几位好友得知刘玉璞去世的消息后,无不失声恸哭,悲叹她一生命运多舛。后来,在好友的资助下,刘玉璞才得以体面下葬。
有人说,抑郁,其实是没有完成的悲伤。
当她原谅了所有人,走完了这个悲伤的过程,这块质地琅琅的璞玉,骑上她的白马,消失在了茫茫的云天之外......文/荠麦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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