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冬天的一个傍晚,鲁迅约见了一个陌生的女青年,互通姓名后,女青年交给鲁迅一个纸包、一封信。
随后,鲁迅匆匆赶回家,关上门,打开纸包。
他按信里指明的记号,找到一张右角用墨笔点了两点的空白毛边纸,把纸放入盛满水的脸盆里,滴入一点碘酒,很快地,空白的纸上出现了淡淡的字迹。
信是方志敏在狱中用米汤写的,信里说,他已抱定了牺牲的决心,只希望鲁迅能把送上的三张空白毛边纸、一束文稿,设法转给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他还说,他不认识鲁迅,但他相信鲁迅能够满足一个共产党人临死前的请求。
看着信,鲁迅的心里涌上一股悲伤,几个月前方志敏已经就义,他手中的文稿正是方志敏在狱中偷偷写成的遗作。
他稳定了下情绪,坐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翻看文稿,通过方志敏的文章,鲁迅了解了方志敏的被俘经历,也看到了方志敏短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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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1月,红十军的主力部队因预估不足,进了白军在江西怀玉山的包围圈,敌四十九师、二十一旅、浙保安团,共十四团兵力,如铁桶一般,将红十军包围在纵横不过十五里的范围内。
方志敏说,就像钻进了牛角一样。
随后,敌军开始了十余天,不遗余力地搜索。
躲在山里的红十军战士被陆续搜出,转眼间,除了留在皖南的一个营,转回赣东北的八百人,其余的,几乎损失殆尽。
方志敏藏在暗处,看着战友被敌人搜出,用枪顶着朝前走,他心痛得如被人用钝刀子割。
他拿起枪,想把自己毙了,可一次一次,他又把枪放下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咬着牙,暗暗发誓:“反动派呀!反动派!这次,我们若能逃出罗网,我们要与你拼一死命!不打倒你,我们绝不罢休!”
可惜,最后他还是没有逃出敌人的罗网,被俘虏了,十余年的斗争,在1935年1月27日完全终止了。
鲁迅看到这里,他想知道,如果人生有轮回,方志敏还会选择战斗吗?那个温饱的家庭,他还会离开吗?
1899年8月21日,方志敏出生在江西弋阳县漆工镇湖塘村。
方志敏家境居中,后来他进县城读书,吃穿用度加学费,使得家里经济严重下滑,即使如此,家人仍是竭力供他读书。
按理说,这般情形,都应该是能省就省,安分学习,可方志敏似乎不懂这些。
1918年,全国掀起反对二十一条爱国运动,运动波及到方志敏所在的小学,大家激愤难当,纷纷把自己手里的日货砸个干净。
可这些学生,非富即贵,东西毁了,转头就能买新的,而方志敏,乡下来的苦孩子,东西砸了、毁了就没了。
方志敏不仅砸,而且还放狠话,“以后生病,我就是病死,也决不买日本的仁丹和清快丸。”
他这般“胡闹”,父母也没指责,只要他平平安安,比啥都强。
可方志敏倒好,在学校成立了什么青年社,专跟劣绅贪官对着干,他以为只要把万恶的地主阶级推翻,所有的劳苦大众就能过上好日子。
却不知道,地主阶级狡猾的很,他们稍微动点手指头,就有可能把他们如碾死蚂蚁一样给灭了。
青年社一个社员,不就被巨绅张大纲栽赃诬陷,吃了十个月的牢饭吗?
方志敏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家里人看不下去,吵他、骂他,同村的人也指指点点说他傻,可就像一个人说的,“大人才考虑傻不傻,小孩只考虑能不能变成真的”。
方志敏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相信把旧的、不好的打碎、打破,新的、好的才有可能出现,把地主阶级消灭,老百姓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高小毕业,方志敏到南昌工业学校读书,父母借钱送他到省城读书,不巴望他光宗耀祖,只指望以后他能给自己找碗饭。
可他“不老实”读书,尽干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时的南昌工业学校,被江西教育界的东洋系把持,校长是该系首领。
学校里黑幕重重,办事人做事敷衍塞责,对学生不管不问,教员不管水平,只要东洋系的一切ok,这些引起了方志敏的不满,他团结同学,组织学生自治会,把学校的腐败揭了底朝天,还要求学校改革。
学生这么放肆,校长面子何在?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听着方志敏他们的诉求,校长一拍桌子,二话不说,直接把领头的方志敏,和另外三个学生,开除了。
被开除学籍,懂事的,即使不悬崖勒马,也会做表面文章,赶紧跟校长赔礼服软。
可方志敏倒好,他不嫌事大地跟校长斗上了。
先和同学把开除他的牌子扯下来,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再另挂牌子历数校长罪恶。
在学校闹够,又跑到大街上一边激情演讲,一边散发传单,和同学们一起游行示威,请各校学生会与新闻记者援助,要求教育厅厅长开除南昌工业学校校长。
方志敏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没有看透官场的利益关系,教育厅长和校长同属一系,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方志敏又以失败告终。
聪明的都会偃旗息鼓,过好自己的日子,走好自己的路,不再没事找事给自己找麻烦。
可方志敏,真的不知道他是脑子缺根弦,还是天性就爱打抱不平,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的性子一点没改,还是忍不住就犯傻。
被工校开除,方志敏转投了能学英文,费用少的南伟烈学校。
南伟烈,教会学校,教员水平差,礼拜活动多,这让方志敏很是烦恼,再加上,父亲来信说再无力筹款寄来,他就干脆退学,去上海找工作。
在上海,他工作没找到,气倒受了不少,没了办法,他只能再转回江西。
饭都吃不上了,方志敏这下该老实了吧?
不可能。
在南昌、九江、上海,方志敏都看见过外国军舰、轮船在中国内河行驶、停泊;在租界,他亲历过“华人与狗”的难堪,更看见洋鬼子的手杖在黄包车夫和苦力身上飞舞;饮得烂醉的洋人水兵沿街寻人殴打;巡捕手上的哭丧棒不时在不幸的人们身上乱揍;……
每一次看到,方志敏都想:“只要你不是一个断了气的死人,或是一个甘心亡国的懦夫,天天碰着这些恼人的问题,谁不愿意挺身而出,为积弱的中国奋斗呢?何况我正是一个血性自负的青年。”
这天,方志敏在轮船上睡得正香,突然听到货舱内传来打骂声。
他循声过去,看见一个肚子膨大,蓄一小绺短须的肥人正指挥手下,鞭打三个衣衫褴褛,蹲在粮包上的人。
被打的三个人浑身战栗,不住地向肥人恳求饶命。
可肥人,哪会被几句哀求就动了恻隐之心。
他指了指三人中士兵模样的,“将他绑起来,抛到江里去喂鱼!”
士兵的哀嚎声传进方志敏的耳朵里,方志敏有心上前制止,可想到上船前,朋友对他的叮嘱,他努力压制了自己的情绪。
“那妇人怎样耍她一下呢?”打手中一个矮瘦的讨好肥人,“不吊她,摸一摸她,也是有趣的。”肥人点了下头,矮瘦的人走到妇人跟前,扯妇人的裤腰,…….
“打!”看到同胞一个个受欺凌,方志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怒吼起来。
“谁喊打?”肥人圆睁着眼威吓围观的乘客。
“打!”几十个人的声音,从乘客中吼出,肥人聪明,看到自己激起了群怒,立马怂了下去,让那个打手放开了妇人。
这件事,引起了方志敏的思考:“欲求中国民族的独立解放,绝不是哀告、跪求哭泣所能济事,而是唤起全国民众起来斗争,都手执武器,去与帝国主义进行神圣的民族革命斗争,将他们打出中国去,这才是中国唯一的出路。”
方志敏有这样的想法,全中国的民众有这样的想法吗?
一个老先生就说:“中国有力量呀!你想帝国主义多么厉害啊!几百、几千架飞机,炸弹和人一样高;还有毒瓦斯,一放起来,无论多少人,都要死光。你想中国拿什么东西去抵抗它?”
面对这样的质疑,方志敏决绝回应道,“帝国主义固然厉害,但全中国民众团结起来的斗争也是不可侮的!”
中国人在自家国土上受帝国主义的欺凌,有人选择哭,有人选择忍,有人选择做帮凶,有人选择冷漠,鲜有人站出来斗争。
方志敏站出来了,他说:“只要全国民众团结起来,无论帝国主义,还是土豪劣绅,贫穷和灾荒,混乱和仇杀,饥饿和寒冷,疾病和瘟疫,迷信和愚昧,……都会离开中国。”
“到那时,中国都是活跃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欢歌将代替了悲叹,康健将代替了疾病,智慧将代替了愚昧,友爱将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忧伤,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暗淡的荒地!”
方志敏的希望能实现吗?
1924年3月,方志敏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他心里,共产党是人类最进步的阶级,共产党员,是极尊贵的名词。
他决定,从此,什么都交给党,包括生命。
至死不悔!
即使被误解。
有段时间,因为某些原因,方志敏被自己同志看作了眼中钉,处处受刁难,这种情况还未改变,他领导的“二五减租”又遭遇失败,他跟着深陷危险。
换别人,热情遭到曲解,生命遭受危险,也许会就此萎靡不振,甚至放弃信仰。
可方志敏不这样,减租运动失败了,从头再来呗,他又开始在家乡筹备“秋收暴动”,只可惜,暴动还未开始,方志敏的家乡就被白军放火烧了。
一次次打击,让方志敏急火攻心,犯了吐血病,但他仍没有对自己,对党选择放弃,病情稍稍缓和,他就遵从党的指示奔赴了另一处工作,全然不顾妻子正在白军牢笼里受苦。
通过不懈努力,他先后创建了赣东北苏区、鄂豫皖区,在一架机关枪的基础上创造了红十军;他把马克思主义与当地相结合,创造了建党、建军等整套经验,被毛泽东称之为“方志敏式”根据地。
他期盼的未来,露出了一丝曙光;他坚守的信仰,有了成功的可能。
可命运,总是波诡云谲,让人防不胜防。
1935年1月,红十军在江西怀玉山陷入敌人的重围之中,部队被截成两节,方志敏率领800多人冲出了包围圈,可当他发现大部队没有跟上来后,他又折返回去,“我要把战士们带出来”。
当月27日,方志敏被其贴身警卫员魏灿出卖,被国民党四十三旅俘虏。
那天,国民党士兵在树林里发现方志敏时,以为能从他身上发笔横财,可他们把方志敏身上从上到下仔细搜了遍,除了一只时表、一枝自来水笔,一个铜板也没有搜出来。
从事革命工作十余年的共产党大官,竟然没有钱,说出来谁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方志敏被俘后,老蒋亲自出面劝降,许他以江西省主席之位,面对送上门来的诱惑,方志敏拒绝了,说:“要杀,你就赶紧下命令执行吧。”
几个月后,方志敏被秘密杀害,时年36岁。
方志敏去世后22年,1957年,一家化纤厂挖地基发现了一堆骨骼,旁边竟然有一副脚镣!
经过多方检测,1958年5月,官方正式确认,这正是方志敏烈士的遗骨。
方志敏为什么革命?
为了可爱的中国;
为了所有中国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为了心中的向往,他可以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
这样的人,很多人都不理解,认为他傻。
他傻吗?
方志敏被捕后,曾说:“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决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
他坐牢了,明知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仍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失败教训写出来,以期帮助共产党人规避风险。
他傻吗?
也许他不傻,只是太单纯。
他单纯地爱自己的祖国,他单纯地认为,坚持就有希望。
他单纯着他的信仰:共产党可以救中国。
他单纯的近乎可爱,不然不会说出:“假如我还能生存,那我生存一天就要为中国呼喊一天;假如我不能生存——死了,我流血的地方,或者我瘗骨的地方,或许会长出一朵可爱的花来,这朵花你们就看作是我精诚的寄托吧!”
. END .
【文|杜萧染 】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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