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傍晚6点,为家人排队热饭时,意外发现住院部尽头的设备间里充盈着咖啡香。
原来,我们的护工老吴与他的三位同乡,正围着设备间里唯一的课桌在喝咖啡。见了我,他笑道:“这会儿,家属来探视,我们当护工的就躲开一会儿,让人家跟病人说说体己话。等着也是等着,你要喝一杯么?别嫌弃,我们这里只有速溶的。”
我赶忙谢绝了,同时也很好奇,陪护者本来就很难入睡,护士会巡视,病人要起夜,隔壁的脑血栓患者性情大改,昨晚刚闹了一夜……“你们再喝咖啡,晚上还能睡得着?”
老吴笑道:“前半夜就靠咖啡提神了。不然,服侍病人那么累,晚上10点一熄灯,一准儿睡死了,会听不见病人翻身哼唧的声音。我们现在喝完咖啡,依旧挨枕头就睡着,只不过,人睡着了,耳朵上的汗毛还醒着,病人的点滴要换瓶了,我们都能听见。倒是外头下雨刮风了,我们却听不见。你说奇也不奇?”
老吴的同乡也是隔壁病房的护工,补充道:“遇到安静的病人,体重轻,翻身动静小,那我们就得警醒些,咖啡粉要加到一包半;遇到我服侍的那老爷子,半夜吵着要看动画片,要吃小馄饨,我这咖啡只能喝半包。老爷子要哄,他白天黑夜颠倒,你也得撑着眼皮安抚他。可我也得找工夫眯一觉,对不对?”
我由衷感叹:“你们这个活,干得不容易。”
老吴憨笑着说:“读书费劲,只有出来务工。在医院里当护工,在病人的脚跟头搭折叠床,或者两张椅子拼一块儿,就算对付着休息了,可这城里的房租也省了;家属一般都客气,给病人带饭带汤,有时给我们也带一份,伙食费又省了一半。不做护工,家里儿女都在上大学,怎么供呢?”
老吴他们几位都是安徽同一个县的,舅舅带外甥,婶子带侄儿,堂叔带上远房表妹,一个接一个,像滚雪球一样,将整个村落、整个乡镇的中青年劳动力,陆续都带出来当了护工。护工挣来的钱,要帮助子女在城里安家,还要捐出几百元,将老家破旧的木桥修好,毕竟,年长的父老乡亲与自家爹娘,依旧在那片土地上种着稻子、玉米与菜蔬,总要让他们在风雨大作时走得安全些,对吧?
有谁知道,这乡间小桥上的每一块木板,也是护工们用熬夜的咖啡换来的呢?瞅了一眼他们泡在搪瓷缸子里的两块钱一包的咖啡,我跟老吴说:“我有挂耳咖啡,那个口感好,明天我带给你。”
老吴谢绝了。他说:“做挂耳费工夫,我们哪有空,病人一喊,我们就要扔下搪瓷缸子,立马奔去。还有,苦咖啡要加一两勺奶,买盒鲜奶用不完,要放冰箱。医院预备的冰箱,里面放满了病人的饭菜,我们能让一点地方,就让让。”
他们可能是城里最后一批喝速溶咖啡的人了吧。我听老吴说,11月大促,他刚买了200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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