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过年记
(高家)康君
壬寅年腊月二十八,回老家陪老母亲过年。这一次我一个人回去,和老母亲通电话,谈及今年过年的天气很好,大年三十、正月初一都是大太阳。
母亲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正月初一要阴,年辰才好。往年母亲也说过这话,正月初一有大太阳,庄稼收成不好。我却不以为然,似乎遇上这样的年,也没见什么影响。母亲却常常在节气的时候说上几句,比如,“立春下雨立不起”,指的是立春这天下雨,春就没立起,还要冷。因为打过春,地气上升,天气逐渐暖和了。“清明要明,谷雨要晴”,但我的印象中许多时候,清明前后都是雨纷纷……最近读到一本农俗的书,才知道这些民谚,都是有根据的,是几千年来,农耕的经验积累,不能简单地以“不科学”来否定。地域不同,还有相反的说法,我认为这是正常的。比如,正月初一就有晴天和雨天两种说法。其一,“元旦雨雪吉”,“难拜年,易种田”。虽然雨雪天,出门拜年不方便,但庄稼收成好。“江南民言,正旦晴,万物皆不成”。其二,“一日晴,一年丰。一日雨,一年歉”,“一日值雨,人食百草”。初一下雨,庄稼就会歉收。
母亲对我说,今年我们家回来过年的人少,就不要和舅舅家团年了,大家都不请,过个“清罕”年。腊月二十九,把家里喂养了几个月的大公鸡打整好,中午,外甥回家过年,算是意外惊喜。母亲说,午饭后去祭神灵和祖宗。我说,往年不是三十天去敬神吗?母亲答道,明天事还多呢。敬神,和往年一样,由母亲带头,摆好整只的大红鸡公,一方刀头肉,两只酒杯、新鲜水果、糖果等,先面朝牛角寨方向,点燃香烛,敬大佛、菩萨,再朝宝峰寺方向敬大佛、菩萨——虽然宝峰寺建筑及其石刻早已荡然无存,我甚至都没见过,但母亲的虔诚,丝毫不减它们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接下来再敬本地土地等神灵。最后是去祖茔敬祖宗,也叫“挂山”,舅舅他们也在挂山,正把钱纸挂在竹竿梢,插在坟头。往年的山村会有此起彼伏的火炮声,以及青烟从山间、树林、竹林边袅袅升起。今年说是不允许放火炮,我们也没有准备,但偶尔还是有火炮声响起。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问我,明天的年饭是用甑子蒸还是电饭煲煮?我说,就用电饭煲嘛。家乡的习俗,三十要把初一、二,甚至以后几天的米饭蒸好。
腊月三十,除夕。家乡的习俗,首要的是去赶场,所谓的“梭边场”,就是这一天,不再像平时分单、双日子逢场,只要是场镇,腊月三十这天都是逢场。人们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抓紧置办年货以及对联、门神,或者赶“耍耍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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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不想上街,就让表外侄代办对联和门神。他买回来的门神居然是财神四张,看来他是虽上过大学,对中国传统的文化实在是欠缺,不知道门神和财神的区别。这样,今年我家的两道大门上就贴了相同图案的四副财神。贴好对联,就是年饭了,鸡和鱼、腊肉、蒸菜是必备的。今年我家在老家过年的人太少,计划鸡和鱼三十天吃半只,留半只初一天吃。俗话说,“人少好过年,人多好种田。”三个人实在吃不了多少,蔬菜都是到地里现摘。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燃放火炮,少了年味。吃饭的时候,母亲说,今年闰二月,她煮了十三碗米,表示每个月天天都吃米饭。这当然是旧时的传统说法,但这句话每年过年都还得说。也不是真的要搲十三碗米,不过是象征性地搲十三下。
我拿出两只小酒杯,一只倒了大半杯酒,一只倒了一点点,按母亲的说法“最多二钱”,往年,母亲见到我们拿酒杯,甚至会主动也喝上一点,这一年却没有,我还是给她斟上一点——在古老的民俗中,有在除夕喝酒的传统,对长者而言,有祝寿的愿望。
在母亲的一再叮咛“年饭要慢慢吃,要吃得久”声中,我和外甥还是放下了筷子,还是比平时的吃饭时间长了不少。饭后,太阳正旺,散发着暖洋洋的光,我们晒着太阳,摆着了一会龙门阵。母亲说,走,我们去爬山!我们都赞成,这也是三十、初一的传统了,似乎和旧时的踏青、采青颇有渊源。所谓的山,就是我们房子后面的太阳山,虽然不高,却也和我们房子对面的群山之中稍显“巍峨”的牛角寨山一样神圣。前者有养育我们世世代代的土地,后者是我们对家乡的精神寄托。
山上居然有了不少春天的气息,树上有几种鸟儿在欢快地吟唱,地上长满了野菜。有些野荠菜,结了三角形的荚果,有的正在吐着嫩芽。
母亲一边给我们讲着它们的名字,一边讲着野菜的用途,这些儿时熟悉的,如今却忘记了。太阳山顶下,我们的那两块土地,舅舅家栽的枇杷早已挂果,长势旺盛。母亲指着边上早已被填,修成了一条土路的位置,说,这就是我们打的蓄水池的地方!这些又勾起了我的回忆:往年布满浮萍的小水池,里面喂的鲫鱼,到了春节正是肥美的时候!如今恍然在昨天,也像过了很多很多年,不提起差不多就遗忘了!母亲说,这几窝酢浆草,长得太好了,扯点回去喂鸡吧。看着老母亲因劳作而今佝偻着的身子,我突然觉得平时陪伴她老人家的时间太少了!
踏青和采青回来,母亲又给我们讲起过年的往事来......晚上的守岁、辞岁,除了稀稀疏疏的火炮声,就是春节联欢晚会,这些我都觉得索然无味,我们湾里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打电话请我去围炉夜话,我也推辞不去。总之,这几天的过年,哪也不想去,就想呆在家里,煮煮饭,炒炒菜......这些都是我从小到大熟悉的烟火味、年味......
癸卯年正月初一,过新年。一大早,母亲就开始分发压岁钱了。我说,应该我们给你老人家发红包。母亲喜欢发压岁钱,逢年,只要我们在家,就是这样的情景。然后,就是吃汤圆,母亲说,她喜欢吃黑芝麻馅的。母亲早早地煮好了鸡蛋和汤圆,按老的说法,每人吃了圆的汤圆和鸡蛋,这一年“滚”的一下就过去了。往年,我们也一起去朝大佛,只是现在母亲上了岁数,不便在山路上远行,也就不能陪我们去了。
从初一到初三,直到我回城,我们每天的过年都是如此,在地里弄几样新鲜蔬菜,随便做几个菜,每天都吃得津津有味,简单、温馨,热闹而不喧哗。我又一次感叹了一句,“还是人少好过年啊!”母亲这次却没有搭话,我知道,她还是喜欢人多,那种儿孙绕膝的过年,那才叫“热闹”!
——写于癸卯年正月十六至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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