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37年十月,东魏丞相高欢亲率二十万军队至蒲津攻打西魏,西魏帝派遣宇文泰前来迎击,当时宇文泰的军队不满一万人,但他力排众议,率军轻骑急进,在沙苑一举击溃东魏军队,高欢狼狈而逃。
历史是漫长的,中国是广大的。然而历史事件有时却很吊诡,它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方式,仿佛如排演戏剧一样,把主宰全中国命运的一群人,驱赶到一处厮杀。南北朝东西魏于537年爆发的沙苑之战,便是这样一场战斗。
这场战斗的背景很简单,曾经称雄北方的北魏帝国崩溃,被两大军阀高欢、宇文泰一分为二,分别拥立北魏元氏,建立各自认为是正统的魏帝国,这便是邺城的东魏、长安的西魏。高欢自恃地大兵强,发动大军进攻关中要兼并西魏,统一北方。
可以说,沙苑之战与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潞川之战、淝水之战等一样,都是争夺霸权的关键性战役。但与上述战役最大的区别在于,参战人员颇为奇特。东魏是失败者,其成员后来大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西魏的参战高级将领名单,说出来足以闪瞎眼。北周、隋朝、唐朝三个朝代的皇族祖先,全都参与了这场战斗。
北周太祖宇文泰,时任西魏丞相兼柱国大将军;隋朝开国皇帝杨坚之父杨忠,时任宇文泰禁卫军督将;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祖父李虎,时任骁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周隋唐三朝上下370余年,开国皇帝的祖先们居然像鸡蛋一样,全放在沙苑之战这个筐里,历史之任性狂野,命运之波诡云谲,令人不得不舍书而叹。
西魏如此豪华的阵容,面临的却是最险恶的处境。彼时东魏军多达20万,西魏由于甫遭大饥荒,军队主力四散于各地就食,只有宇文泰麾下直接掌握的1万人开到沙苑前线。1比20的巨大差距,令宇文泰不敢硬拼,只能借助沙苑的地形,勉强与东魏一战。
沙苑地处洛水与渭水之间,由于河道经常变化,地势坑洼不平,沙多、沼泽多、芦苇多,非常不利于大兵团展开。而其中连绵不断的芦苇,又可为数量较少的西魏军提供掩护。如果部置得当,还有得一战。宇文泰遂以惊人的胆气,将主力埋伏在芦苇中,以少量兵力引诱东魏军来攻。
但这个选择并不见得高明。东魏主帅高欢亦是不世出的顶尖战略家,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芦苇的战术价值,并作出了本能的反应。高欢询问诸将:我军不明敌情,先放火烧了芦苇如何?不用说,这把火一旦烧起来,躲藏在芦苇丛中的周隋唐三代皇帝祖先,势必命丧火海。纵使逃出大火,西魏军阵势一乱,人数又少,东魏军趁势压上,西魏也是难逃大限。
然而关键时刻,高欢突然犯了选择困难症。他自恃以多打少定能取胜,又想生擒宇文泰以宣扬军威。把明摆着该怎么做的计策拿出来询问,其实也是在问自己,到底该用什么办法取胜才更舒服呢?
高欢帐下头号妖星侯景,敏锐地揣摩到高欢的心思。身为大将,他也有点养寇自重的心思,如果这么容易便干翻西魏,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以后自己岂不没了前程。因此他建议不要火攻,而以堂堂正正之师生擒活拿宇文泰。
结果就在将帅们的集体骚操作中,东魏军放弃火攻,笨拙地发动了大阵。由于地势起伏不平,将军们无法通视战场,阵形刚一展开便有些凌乱。西魏军乘势杀出,以精锐骑兵直穿东魏军阵,采取以快打慢、以骑击步的战法,经过惨烈的厮杀,东魏军20万人的大阵被冲的星落云散,一时竟不知狂暴的西魏人到底有多少兵。
多达7万的东魏士兵扔掉武器,向西魏人投降。沙苑之战惊人的结果,改变了整个北中国的局面。东魏经此一战猛挫锐气,不敢再来攻逼。西魏也暂时稳住了危如累卵的国势,东西分峙的形势就此奠定。
沙苑之战西魏军是怎么以少胜多的?
东西魏沙苑之战,主要是高欢的失策。对于入侵者高欢来讲,首先吸取了上次分进合击被各个击破的教训,坚持不分兵,集中一路大军渡河进入关中。高欢本来就是较为持重的人,加之上次教训实在深刻,以致于在执行是否分兵上过于抵触,过于僵化,这非常不利于出奇制胜。
《孙子兵法》指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个道理高欢本来应该明白的,早年解决贺拔岳,就是通过伐谋,借刀杀人而达成目的。沙苑战前的形势也表明,交兵合战并不是东魏最佳的选择。
正如其谋臣薛琡所指出的,关西大饥荒,人都饿到啃树皮草根的程度了,所以冒死去攻弘农粮仓。如今我们只需要大军围住弘农,把西魏人逼进关内。他们求战不得,求粮不得,不是饿死,就是哗变,何劳用兵深入危险之地,冀望战场上的侥幸胜利呢?
但高欢不听,坚持出兵。侯景此时建议,分前后两军,相继而进,互相照应,避免一战失利,而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高欢这个时候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分兵了,当然不会听从。如此教条于过去的经验和教训,实在暴露其军事才能之不足。
其实并非不能分兵,而在于两军能否互相照应,一军遭遇敌人,另一军能否迅速急救。如果真的如此,则两军互为“正奇”。怎么讲呢?假设分甲、乙两军,甲军遇敌,则甲军就是“正”,与敌胶着,就是“以正合”。此时乙军就是奇兵,迅速乘敌之后攻击。反之亦然。这就是《孙子兵法》所谓常山之蛇:“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潼关之战失利,那是两军并不能互相接应,窦泰军成了孤军,不得不单独面对西魏全部精锐,遂致覆灭。要知道高欢军数量远超宇文泰军,把数量优势进行很好的展开,分进合击,互相照应,互为正奇,那是最佳选择。宇文泰攻一军要冒被各军围攻的极大风险,而不攻则坐以待毙。如果不能做有效分兵,则只能在一个战场决生死了。此时很多偶然因素可能会主宰战局。
更不利的是,西魏军渡过渭水接近东魏军后,迅速占据沙苑渭曲的有利地形。此处河道弯曲构成屏障,不利于大军展开;而芦苇丛生土地湿泞,更不利骑兵集团冲锋。以上地理因素,极大的限制了高欢所率东魏骑兵发挥数量和力量的优势。两军在沙苑渭曲照面列阵,临战之前,东魏都督斛律羌举突然建议说:不如在此与之相持,分精骑去袭击长安。宇文泰既被我军牵制于此,长安必定空虚,可以一战而下。巢穴既破,宇文泰不战可擒也。
这可谓当时最最佳的选择了!从地理上看,高欢军在西,宇文泰军在东,长安在西边,实际上高欢军和宇文泰军是互相截断了对方的归路,南边就是渭河,构成行动障碍。此时高欢如果分兵沿渭河西进长安,宇文泰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前面就是对峙的强大东魏军,想要撤走去救长安,谈何容易。军阵一动,很可能就不可收拾。
斛律羌举的建议,完全符合“以正合,以奇胜”的要点,渭曲已经“正合”,此时不出奇制胜,更待何时?高欢仍不愿意分兵!使人每次读史至此,真有徒呼奈何之叹。当然,我们事后诸葛亮式的分析,自然可以头头是道。当局者迷,在深入敌境与强敌对阵时,任何贸然的行动都有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可以理解。不过,这不正是区分天才和常人的关键点吗?
高欢虽不愿分兵,但其临阵常有奇计,此刻见芦苇草深,突发奇想道:如果我用火攻,会不会效果更好呢?比较一下分兵袭击长安和在此地放火,哪个更稳妥?显然放火的偶然性因素太大,高欢军在西边,宇文泰军在东边,当时是冬天十月(按今天的公历应该是十一月了),也许常常刮西北风吧?从西向东刮,火势指向东边的宇文泰军,但如风势一改,火苗倒窜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比之强行交战,放火仍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个时候,决定中国未来三百年命运的两个人站了出来,都反对放火,坚持交兵。这两个人,一个是侯景,一个是彭乐。侯景的反对理由完全站不住脚:烧死宇文泰,太便宜他了,应该活捉然后当众处罚。
这算什么理由,你当宇文泰那么好捉吗?你当已经胜券在握吗?显然,侯景此言,别有用心。从后面的历史事件进程来看,侯景和高欢貌合神离,由于高欢的崛起,使得侯景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可能跟刘备在曹操手下闲居的那段岁月有得一比。如果宇文泰也被消灭,这位乱世枭雄恐怕更无出头之日了。
侯景的军事素养可能甚至强过高欢,对其一再错失良机恐怕也有所察觉,甚至有所领悟。以其这样,不如干脆失败,高氏的统治如果就此土崩瓦解,正好浑水摸鱼一把。即便高氏不至于崩溃,但留下宇文泰这个死敌,侯景自己的身价不就更高一些吗?正所谓“养寇自重”,正符合我们对侯景当时心态的揣摩。
至于勇将彭乐反对火攻,应当是想逞匹夫之勇,活捉宇文泰以邀功。彭乐的这种怂恿,很可能不只是他个人行为,也许是很多东魏军将的想法。就像彭乐说的: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在将士们一片乐观情绪的感染下,高欢居然就听从了,放弃了纵火的打算,决定正面突击,把胜负的天平交给命运之神去裁夺吧。
命运之神早就偏向了宇文泰。宇文泰以寡敌众,本来极为被动。无奈高欢一错再错,于是在宇文泰非常有利的地理环境下发生交战。这一战,东魏军在战场上的直接代价不算太大,临阵被斩首大约六千余级,但在其后的仓皇逃窜中,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这说明,战场上的主要损失发生在崩溃之后。
宇文泰在战术层面上做到了“以正合,以奇胜”。他占据了芦苇丛,并把老弱稀稀拉拉摆在前面,做为正兵诱敌。而把精锐做为奇兵,都藏在了芦苇丛中,只等东魏人深入,然后奋起合击,又命李弼所部铁骑横击。历史上一场惊天动地、血光四溅、以弱敌强、可歌可泣的沙苑大战就此名垂史册。
凭借这场以弱胜强的伏击战,宇文泰既巩固了建立不久的西魏政权,确立了东西魏割据的局面,同时也巩固了自己在西魏政权的主宰地位,为之后北周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沙苑之战后东魏不再能随意侵入关中,东西魏的主战场转为河东和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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