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乘高铁3个多小时，即可抵达地处皖南腹地的旌德县城，这里毗邻黄山，一路风景秀丽，山色清幽。县城在小山的环抱之中，清澈的徽水河穿城而过，雨天山顶云雾缭绕，如梦如幻。
许多年前，杨木旺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出了贫穷的小山村；几年前，人到中年的他又沿着这条路回到了家乡。彼时他是为了上同济大学的梦想；现在是为了把皖南土鸡做成中国土鸡第一品牌的梦想。今年45岁的杨木旺一直走在圆梦的路上。
10年的梦
整个下午，杨木旺都在配合短视频的拍摄。
在鸡蛋分拣车间，面对镜头，杨木旺戴着白手套，一边煮鸡蛋，一边把一枚鸡蛋剥出来，掰成两半，将色泽金黄的蛋黄对着观众，语调自然地介绍：“不是你的宝宝不爱吃鸡蛋，是你没选到好的鸡蛋。高山散养，五谷喂养，四到五天才能产一枚的土鸡蛋，我们刚才尝了，味道好吧？如果你的宝宝不爱吃鸡蛋，你一定要试一试。”说完，将鸡蛋送到嘴里美美地吃起来。
第二个视频，短视频导演让人打了40个鸡蛋在盘子里，杨木旺要现场搅碎，并在一口巨大的铁锅中煎蛋饼。这个操作难度不小，一套流程拍完，杨木旺额头已经冒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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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把镜头前的他和博士头衔合为一体，就像当年也有很多人对他回乡卖鸡感到诧异。但杨木旺丝毫不奇怪，因为这个梦在他心里已经存了10年，甚至更久，也许在他回味儿时母亲炖的鸡汤时，就已经滋生了有一天要把家乡美味带出大山的心愿。
他的家乡旌德山美水美，有灵芝之乡的美誉。在杨木旺的回忆中，家乡的物产无比丰饶，一到立秋，父母就会给他蒸童子鸡，家里来客，母亲一定会抓只老母鸡炖汤。山里的猪肉，炒起来香味四溢。而那时，父母养育着他和妹妹，一家四口靠父亲日夜编织竹器为生，虽然清贫，但幸福温暖。儿时生活的美好和家乡的山水一起深深烙在他的记忆里。
为了妻子
杨木旺决定回乡，还有一个苦涩又甜蜜的原因。
当年他考上山东科技大学，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他不满足，又埋头考研，以全额奖学金去合肥工业大学读了硕士。但他的同济梦始终未灭，又在一直支持他的女友、现在的爱妻叶桂花的陪伴下来到上海，在同济大学边上租了一间地下室，复习备考，终于以全国专业第三名的成绩考取同济大学博士研究生，并且仅用了两年半时间就攻下了博士学位。
妻子和他在大学时相识，多年相互扶持。在上海，他们从最初无房、无钱、无工作，到落户、买房、生子，过上了梦想中的都市白领生活。他和朋友创业，开设计公司，妻子从事畜牧业，拿了十几项专利，很快成为技术负责人。但长期的操劳埋下健康隐患。妻子每天送了孩子，再赶去上班，连轴转的重负之下，她病倒了，患上医学界棘手的免疫系统疾病，连生命都受到威胁。
妻子一边和病魔作斗争，一边坚持工作，他为妻子找到全国顶尖的医生，努力维持她的健康和生命。2019年，儿子读初中住校后，他坚持带妻子回到旌德静养。正是这段时间的山村生活，让两人萌生了在家乡做健康食品的念头，让他在心底存了许久的种子发了芽。
至暗时刻
现在，杨木旺拥有30多家养鸡场，分布在县城周边的山上，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路，他都熟得不能再熟。刚做出决定的那段时间，他一个人开着车，把山上跑了个遍，考察市场，调查资源，把底摸了个透。累了就在车上躺一会儿，醒了继续跑。他做事的风格，要么不做，要么就做透、做好，不盲目上马。
几轮调研下来，他判断：可行。2020年初，他和3个同学——一个有成熟的管理经验，一个在战略管理上驾轻就熟，一个深耕农业领域多年——合伙开了安徽云禾生态农业有限公司。妻子也辞职，用她的专业知识全力辅佐，实现科学养殖。
在此之前，夫妻俩曾经在家里做了一个小型农场，经常把种的有机蔬菜、养的土鸡送给朋友们吃，大家都说好吃，但朋友们不好意思总是“白吃”，一直建议他们开个网店销售。现在真的办了公司，把网上销售作为主渠道，但大家没想到，网上销售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最初他们尝试过社群团购，但销售量不理想，钱亏了不少；斥重金聘请了一个10人团队做抖音账号，2个月没有激起一点水花，直播间里“100个鸡蛋卖1块钱都没人要”，只好叫停，一停就是半年多。公司亏得大家都没了信心，当时已经到了“好像结婚证拿出来就可以一把撕掉的程度”。
看似轻描淡写的直播带货，隐藏着看不见摸不到的行业密码。杨木旺陷入了人生低谷，“2021年6月，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杨木旺说，巨大的压力和劳累导致他高血压病犯了。
决定返乡
危难时刻，身边的朋友是他最可贵的财富。在一个朋友的督促和鼓励下，他开启抖音首秀。在上海另一个朋友借给他的直播间里，妻子给他当助手，他对着镜头开始干讲，讲他的理念、做法和产品，没有产品展示，也没有多少养鸡场的视频，直播间里的人数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个位数。夫妻俩就这样面对着一个不明所以的世界，讲了1个多月，每晚雷打不动播2个小时，没有1天停过。读初三的儿子周末回家，也被拉来帮着在电脑边做后台管理。
就这样坚持着，有一天数据突然好一点了，那种感觉就像黑暗中突然有一点小火苗闪了一下，周遭亮了。
杨木旺有点摸到直播带货的门了。他认为，人与人之间最大的距离是缺乏信任，换取信任的唯一办法是真实地展示。否则光在直播间，经常有人质疑，甚至有人说，你是不是姓杨，名博士？杨木旺养皖南土鸡是为了把传统的鸡种留住并不断优化，用五谷喂养，拒绝抗生素等药物的使用，保持土鸡的健康，坚持山林间散养，让鸡保持野性，使肉质富有弹性，口感不柴。想把这些真实、准确地传递到消费者，到实地去拍摄视频和直播是最好的办法。
2021年10月，杨木旺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将公司和家迁回旌德，真真正正地在老家做电商。
博士返乡，背负着的不仅是成功与否，更有父亲的脸面。“我父亲在当地19岁就当了竹匠师傅，我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回家要是做不好，看别人脸色的是他，‘你看你儿子没出息吧，在上海混不下去了吧’，很现实。”
“1个亿”
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别人用3个月学会的，他的团队要用1个月就学会。到山上拍短视频，为了拍到山里的云雾，早晨4点就起床，5点开车到山上。在户外直播，每天播3场，全是杨木旺亲自播，每播完一场，人就瘫了，露天躺在小伙伴们给他准备的躺椅上休息一会儿，休息好了再接着播。天降大雪，为了拍得带感，他在雪地里喝鸡汤。
每次直播结束后，杨木旺都带着团队复盘，曝光率、转粉率、下单率，一一复盘，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基本上每天都是过了零点才回家。一年工作360天，每天工作14—16个小时。杨木旺说：“不脱几层皮，怎么能做成事？”
播了快两个月，数据终于上来了，直播间里有了几百个人同时在线，销售额也上去了，经常备的货一下子就卖光了。最初就跟着他一起做这个账号的短视频负责人董雯说，那时候才好像看到一点成功的曙光了。现在，“杨博士”一天直播的销量能达到2000多箱，已经做到抖音同类产品销售额全国第一。
2022年3月底的一天，受到杨木旺一条童子鸡爆款视频的影响，直播间第一次爆单，当天销售额达到28万元。“特别开心，大家一起庆祝了一下，杨博士还破例喝了点酒。”董雯说。
那天，杨博士问妻子想要什么礼物，妻子说想要只猫，于是家里就多了只猫，为了纪念它的来历，给它取名“1个亿”。后来家里又有了第二只猫，名字叫“2个亿”。杨木旺给妻子买的德国牧羊犬因为是10月1日到旌德的，大家也送了它一个名字：“10亿”。
失信事大
杨木旺从上海请回来的直播达人胡鑫说，“杨博士”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做成头部，关键是“品好、诚信”。
杨木旺对土鸡的品质始终严格把控，从最初1个农场，后来10个、30个农场，都是一丝不苟。他对养殖场的水质、土质有非常高的要求，事先都要检测，避免重金属超标。有专门的保种厂和孵化厂，以保证皖南土鸡的品种纯正，鸡苗健康；鸡苗送到海拔300—800米的高山农场喂养，饲料由专门的配料厂提供。农户的每一批成鸡都要经过严格的抽样检测，合格了才收，消费者购买到的鸡也都能追溯到农场。屠宰中心和配送中心的生产工艺也是有着高标准，要求充分考虑消费者需求，将产品处理到最优的程度。
与当地农户合作，杨木旺要求必须按照他的标准去养，刚开始农户们非常抵触，认为成本太高，根本卖不出去，后来看到现实发展，都慢慢接受。现在，每天都有农户来谈合作，想加入养鸡场，甚至一半没有养过鸡。企业+合作社的方式已经是成熟的经验，杨木旺提供鸡苗、饲料和技术支持，就能帮助这些新手养殖户逐渐走上轨道。今年，杨木旺准备新增150个养鸡场，出鸡量达到200万只。他的目标是实现农业生产数字化，做到实时监控，用数据说话。
他的规则是消费者哪怕提出一只鸡蛋有问题，也是整箱赔。他说，“赔偿是小事，失掉信任是大事”，所以维护信誉的工作一定要做在前端，就是品控。
胡鑫说，网络销售最重要的就是复购率，杨博士的产品复购率高达70%。
梦想更大
公司飞速发展。
2021年10月，只有两个操作台，用来包装、处理；
2022年6月，换成2000平方米的仓储和办公空间；
同年12月底，搬到现在的6000平方米仓储空间……
他被评为抖音2022三个新农人之一。
他在抖音电商“寻找同行者”计划中说，希望让外出打工的游子，可以回家。越来越多的旌德人从外地回来，加入杨木旺的公司。不少人是夫妻俩双职工，董雯家有4个人在公司任职。前面提到的胡鑫今年24岁，旌德人，原来在上海做直播，春节前杨木旺给他打了2个小时的电话，胡鑫把这么长时间的电话总结成一句话：一起为家乡作点贡献。1月14日，他就回了家，15日入职，虽然工资是在上海的50%，但他对公司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不仅引回本地人才，“杨博士”还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公司新来了一个从维也纳毕业的温州人，原来在上海工作，在旌德附近登山期间听说了杨木旺的公司，欣然加入；近期还有个做短视频的河北小伙子要入职，他本来是要去合肥和女朋友团聚的，结果发现了杨博士，改变主意，来了旌德，只好和女友继续异地恋。杨木旺为这些外地伙伴成立了一个“进旌协会”，请他妻子任副会长，逢年过节必把大家聚在一起。
杨木旺也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最新的办公场地就是政府帮忙解决的，本来里面已经有企业入驻，政府出面协商，对方也非常支持，欣然让出。去年底，疫情政策刚刚改变那段时间，人手紧缺，人事局和镇里协调，村委会主任都来帮忙捡鸡蛋、打包。最近，银行、通信公司、快递公司也纷纷在和杨木旺接洽。
杨木旺的梦想更远大了，他要把皖南土鸡做成全网最好吃的土鸡，做成土鸡第一品牌，未来还要和抖音合作，振兴中国土鸡老品种。
今年大年初七刚上班，他就带着董雯去上海见了不少教授。他说只有教授们加入，中国的农业和农村才能发展得好。最近各地前来参观的团队络绎不绝，杨木旺来者不拒，他希望越来越多人投入精品农业。“只有大家一起做，才能把中国的农业做出精品来。”
新民晚报记者 姜燕
（图片来源：姜燕、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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