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自己的生日大抵是不会忘记的,除却自幼失孤。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有这么一个怪异的现象,就是不管哪个父母都能铭记不忘子女的生日,就如同在心底打了个戳,父母关心和惦记着每个子女的生日。但是却有许多子女,不知道或者常常忘掉父母的生日。形同一个悖论。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就是这常常忘记中的一员——经常拿不准父母的生日到底在哪一天。从来也没记住。尤其是农村讲究农历,过惯了城市公历习俗的我,怎么也不习惯这几千年来一以贯之的农历纪年,还得推算一番,再补记为公历才行。记得小时候父母给我们兄弟姊妹过生日,那是除过年之外唯一的重大庆典,年年一样,一碗白面条就打发了,最多加个荷包蛋,于今相比略显寒酸,那会我们可是吃出山珍海味般的感觉来。就这,也是父母尽其所能满足小寿星一人的口腹之欲,其他的孩子不过是沾光尝一点,最后以粗粮补足。我从不记得父母给自己过过生日。这也是我不清楚父母生日的具体原因。
赵牧[唐]曰:”云翁耕扶桑,种黍养日乌。手挼六十花甲子,循环落落如弄珠。长绳系日未是愚,有翁临镜捋白须。 饥魂吊骨吟古书,冯唐八十无高车。人生如云在须臾, 何乃自苦八尺躯,裂衣换酒且为娱,劝君朝饮一瓢, 夜饮一壶......”花甲的年龄,是人生的黄金时代,给人以安适的诗意,给人以平和、深沉和成熟的美感。人生有几个花甲呢?在父亲六十岁那年,我们提出给父亲祝寿,也是适逢其时。在早年,知天命就算是大寿了。被父亲一票否决。具体原因父亲没有解释。根据父亲平日的只言片语,我猜想,以父亲恬淡的性情,对人对事唯物的观点,一是不想劳烦子女多此一举;二是民间有个说法,祝寿一旦开端就不可”断片”,必须持之以恒进行下去,否则不吉利。深谙父亲心理的我们未再坚持,这一“松懈”就是二十年。一直到父亲八十岁(虚年)的杖朝之年,我们提出给他做寿,要让父亲体会到反哺的快乐。对这迟到的祝福,这次父亲不再反对,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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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兄弟姊妹六个,拖家带口,各组家庭。作为长子。我想,应该先给弟弟妹妹们”打个样”。我提出,大家带嘴来就行,一应费用我来承担,就不兴师动众劳烦大家了。父亲第一次祝寿,除了物质上的准备,寿诞祝词是少不了的,要有一定的仪式感,以示隆重,不过在施行的过程中,与我所设想的场景大相径庭。父亲的表现犹如总设计师在看到歌颂自己的电视剧时的那样:当总设计师模模糊糊看到镜头中走来的人,问:“那边,走过来的那个,是谁啊?”工作人员笑了:“那个,是您啊!”当工作人员俯身靠向他的耳边,把电视里对他的颂词重复出来,他的脸上绽出一丝异样的“羞涩”。父亲的表情如同一辙,当听到我满含深情的”阿谀”之词,父亲沧桑的脸上显得不那么自在,其他的晚辈们也听得似心不在焉。可能场所有点小,人员有点少,在隆重的场合更适宜这些吧。地点为县城最好的一家酒店。全家老少四代同堂,席开两桌,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酒的喝饮料。父母端坐上首,孙辈们给老寿星带好了生日帽子,没有鲜花,只有掌声(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一切按照寿诞的规范进行。千年等一回,看得出,父亲还是有点小激动。对敬酒来者不拒。这不仅仅是一顿饭这么简单,体现的是家庭伦理,长幼尊卑以及天伦之乐的一次大联欢。
因是父亲的八十寿辰,要留下这历史性的时刻。全家福是一定要有的。早早联系了一家照相馆,全家人扶老携幼前往。按说现在已经是数码时代了,捧着先进设备,反而缺少了钻研劲头,比过去六七十年代照相馆从业人员的照相技术和敬业精神差池了不是一星半点。摄影师是个青涩的愣头后生,憨厚有余,灵性不足,总共二十几个人的合影,调整不好布局,把人摆布过来摆布过去,还不善于抓拍,最后把全家人摆成木偶按下了快门。让人哭笑不得。我自恃对摄影素有研究,来个现场教学,也未教会,应了那句话:头等人看看就会,中等人教教就会,末等人打死也不会。最后照片的放大尺寸也不对,长不长,方不方,完全不符合黄金比例。怎么瞅着怎么别扭。父母倒是高高兴兴地装饰在镜框里摆放在了家里的显眼处。
首次祝寿给我的启示:好事要办好,只凭一腔孝诚是远远不够的,诚如拜佛,而要得体,就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礼仪;不能只考虑自己心愿的达成,要给别人留下足够发挥的空间。当时,我只思量自己的付出,殊不知无形中剥夺了其他兄弟姊妹对父母的孝心。虽然他们未明确表示出自己的不悦,但事后我还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印证了自己的多虑。“公其心,万善出。”是我考量不周。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家族里的习俗、均衡问题,不可等闲视之。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倒使我想起曲剧里的《三女拜寿》,它反映的是富贵受尊重,贫穷遭欺凌,就连父母待子女也以金钱为轴心,父母寿诞之日,大姐、二姐是何等风光,贫穷的三妹却倍受冷落,但在父母落难时,大姐、二姐为富不仁,不认亲娘。此时,美德之光在善良的三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辉映。因为贫富不同而引发的家庭悲喜剧。大家的事情大家办,共同的事情商量着来。此后父母的多个生日,我不再”大包大揽”,而是兄弟姊妹六个按照约定俗成来办理。按照消费多少,每家出份子。不是钱的事,力求一奶同胞共同尽孝,不偏不倚。父亲自己有退休金,在当地也算不菲,开始父母坚执不从,非要自己一力承担,大家凑一起欢聚而已。这就超出了我们做子女的心理底线:你有钱是你的事,但父母的寿诞应该是由子女们来恭祝的。实在拗不过,父母只同意由子女来均摊酒席费用,其他的孝敬一概免单。并要求力戒奢华,简单朴素即可。
众亲友们与我的一帮好友屡有提出,要参与父母的寿诞,被父母及我婉词谢绝。除却婚丧嫁娶,家事一般不可劳烦别人,陡增他人负担。这也符合中华民族的民俗礼仪与传统美德。
从父亲八十寿诞开始,我们已经连续七年为父亲庆生;母亲也遵循父亲的先例,从八十岁开始庆祝,不久又要操办她的第四个诞辰。过去,父母的身体一向很好,即使父亲大病过一次后,十多年来也与正常人无二。因此日常里我就很少去担忧父母的健康问题。不过从给父亲拜寿开始,父母的身体变化还是有章可循的:父亲是知名的“社会活动家”,家里待不住,总喜欢“东游西荡”,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步履矫健不知疲累,而现在却鸭行鹅步,不再轻盈,心有余而力不足,上下楼梯有时要借助扶手了;我母亲身量不高,也不胖,但精神头足,如果要说变化,过去挺直的腰身变得有点佝偻了。唯一不变的是父母的头发,我在《拿头发说事》里提到过,可用乌发来形容。这是他们仅存的盛年的印记。
儿的生日,娘的难日;父母的生日,则为儿的感恩日。每当父母的生日这天,无论多忙,我都会放下一切,给父母送温暖。当我驾车行驶在返乡的崇山峻岭之间,我就会浮想联翩,想起父母坎坷的一生,如同这蜿蜒曲折的山道弯弯;想到父母含辛茹苦对我们兄弟姊妹六个的抚育之恩,宛若这海拔俊熙的八福岭,高山仰止,我们终身也报答不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悲剧要避免重演,尽孝要趁早,方不失为子女之道。
我最引以为幸福的是,以我退休之”翁”的身份,父母依然进出成双,举案齐眉,而我们,可以顺势而为承欢膝下,撒娇卖萌,这种上天的恩宠,可不是人人雨露均沾,能够消受得起的。其用情也深,其撒谊也诚,我感恩上苍的眷顾,并不能拂了它的美意。在此,谨以一首小诗献给我的父母,作为本文的结尾:
鹤鹿同春春更浓,
夕阳长在水边明。
遐龄有望祝期颐,
笑对人生意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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