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城日落
(第1卷第3章)
文/邵风
“中午那个小子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话?嫌弃我?”
中午喝了点红酒、现在有些微醉的岳光霞自打的士回来后就一直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靠椅上。酒席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但现在她却乐意回想发生在中午酒席上的许多片段。比如想到中午喝酒时她正好挨着曹杰落坐,而曹杰对她似乎是毕恭毕敬的样子,胆怯而紧张;比如中午来喝酒的人人都喝白酒,就是那被邀请来的三位女作家也都斟上了白酒,唯独她没有。(岳光霞一坐上桌子就老练地说要红酒。)再比如那个作协副主席杨元龙今天却一反常态,一个劲地对同桌的、约三十五岁左右的网名叫玉百合的女诗人恭维。再比如今天大家都没有狂喝烂饮,五个男人加四个女人才喝三斤白酒,可以说今天中午的午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喝得轻松、如意,起码此时的岳光霞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当她想到曹杰中午喝酒时跟她居然一言不语,多少让她有些不满足。她本以为曹杰会趁机跟她搭上腔,相互留个电话、或者留个QQ什么的;但这一切居然一样也没有发生。曹杰面对“漂亮女生”时显得尤其紧张;岳光霞当时就看得出来。岳光霞想到“漂亮女生”一词便从口袋掏出随身带的小镜子。她要用镜子仔细照照自己。镜子里照出她被酒烧得微红的面颊、发火的耳垂和娇小的线条柔和的小鼻子。
“美女就是美女,喝点酒其实更美。”岳光霞欣赏自己,夸赞自己。
她回想起酒桌曹杰的各种动作,想起那小子有双很结实有力的胳膊和手。这时,她又想到曹杰会是什么职业,什么学历,什么素质等等。……渐渐地,她忽然觉得这个家伙是个充满神秘的人,尤其是他对自己一言不语,表现出冷酷的样子。那分明像是受过心灵打击的人,或许就是受过爱情的挫折。她的脑袋立马想到种种关于男人追求爱情失利的信息来。她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充满故事的人。她又想到他那双忧沉的眼神,和迟钝的反应……
“……艺术形象不错。——可是,配个什么故事呢?”
岳光霞焦急地找来笔记本,将刚才所想的都写在笔记本上。“如果有个动人的故事,就可以构思一部小说啦。” 她躺在沙发椅子上,努力想着怎么构思故事提纲。可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脑子开始疲劳,眼睛发困;想象中的曹杰的身影在淡稀,形象也在模糊,好像溶化的雪花……一会儿,她忽然找不到任何有关那个曹杰的有兴趣的东西。——岳光霞直了直身体,惆怅地将笔丢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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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毫无兴致地去翻阅上午才拿到手的第七期《月书》杂志。《月书》杂志是一个季度一期,到现在已经办了将近两年。杂志的封面是东城的一处风景胜地的山水照片,不过图片经过艺术处理了,看上去像是一本很老旧的杂志。里面所选的文章,以散文为主、其次是小说和诗歌。她最欣赏一个叫邵梅的女作家作品。邵敏的作品以散文见长,笔锋犀利而见解深到。岳光霞在《月书》杂志创刊的酒会上见过邵梅。其实,她早在东城论坛和《淝城晚报》等就对邵梅有所了解。她觉得邵梅和她一样的女人,心骨有些傲气。所以,尽管她们时不时也能见上面,但她们彼此却不怎么交流。她们似乎都用一种轻视和妒忌的眼光看待对方。久而久之,她们之间形成了一股互不相容的敌意感。在圈里大家都知道,凡是有邵梅在,岳光霞就不会在;有岳光霞在,邵梅也不会入席。尽管这种莫须有的敌意阻挡两个人友好的交往,但是,岳光霞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篇出自邵梅之手的作品。她至今还和王科保持联系,甚至不反对王科擅自发表她的文章,就是想方便对从王科那里拿到《月书》杂志和了解到一些关于邵梅的消息。她最近知道邵梅婚姻并不幸福,邵梅经常给人打电话的时候就会哭泣。
可想到这里,岳光霞忽然笑了起来。她是在笑邵梅这么聪明居然不能找个如意郎君。笑完后,她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喝了几口时,正好阳光从她家窗外的一片阴云中钻出来,暖烘烘地照在岳光霞的脸上。那一刻,她感到有些疲倦。——没过一会儿,她睡着了。岳光霞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忽然,有人朝她走来,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朦胧地看见那人穿着大衣。她意识到是曹杰;但那个身影突然一变,一下变得很高大很雄健,不像曹杰的清瘦俊秀。岳光霞有点紧张,身体开始发抖。她想将脸转了过去,试图不去看他。可是那个身影一下将她罩住了,像一把大黑伞罩住她一样。岳光霞惊吓得浑身战栗。这时,有一道血腥的眼光直视她的眼睛。岳光霞吓得忙将自己蜷缩起来。
“你是在关注我吗?你是不是很想了解我?……那我对你说……你最好什么都不要了解!什么都不要了解才是为你好。你想喜欢我?对我好奇?……不!离开我,不要靠近我!不要了解我!……听到没有?!”
那黑影子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如同巨雷;岳光霞不停地点头。
“我没有关注你,没有,没有……”
岳光霞颤抖地说,但她听不到回应。就在岳光霞惊异的时候,窗外有汽笛声“嘟嘟”地响。她从梦中惊醒了。岳光霞醒来时感到浑身发哆嗦,额角都涔出了冷汗。“我做了噩梦?……吓死我了!”岳光霞将手中的杂志丢在沙发上去开门。门外是她的好姐妹那娜来了。岳光霞见到那娜就紧紧地抱住她。“那娜,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岳光霞说着,眼里还噙着泪花。那娜一见岳光霞眼角还有泪花,就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岳光霞,哭什么啊?大白天的,撞见鬼了啊?”
“嘘~~~~~~”岳光霞诡秘地竖起食指;眼睛胆怯地左右看了一下。
那娜又笑了起来。“大作家,你不是又再构思小说吧。”那娜就近坐到沙发上,将身上的咖啡色的新包放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包娇子烟。
“你要的烟,我给你带来了。”那娜又从里面取去一条娇子烟。“正牌货,从我姑妈的烟酒店拿的。……怎么,你还没有回过神啊?……我又给你带了一包红皖,这个是朋友昨天请我吃饭送我两包。——这些烟,够你抽一段时间了。”
那娜将烟都摆在客厅的钢化玻璃餐桌上。
“那娜?”岳光霞好久才缓过神来,“我刚才真的是做了噩梦,好——”
“你哪天不做梦?整天胡思乱想,编造故事,杜撰小说,脑子里能不出问题吗?——你的脑子已经超负荷运转了,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不然你的脑子要出问题。”那娜点了一支烟,“抽抽这个,对你脑子有镇定作用。”
岳光霞也点了一支烟;她的心开始平静下来。那娜闻到岳光霞身上的酒味。
“你中午喝酒啦?”那娜带有责备的口吻说。
“去东城拿杂志的时候,那边的主编非要让我在那吃饭……”
“又见到那个什么龙了?”那娜不等岳光霞回答,就接着说,“那个老泥鳅,你不要跟他纠缠不清……要找,我给你找个好的,有钱的又帅的啊。”
“……你就这样看我?”岳光霞知道那娜在开玩笑,但她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啊。”那娜是27岁,属狗,所以每次岳光霞都这样说她。
“我这条狗,可是给你这只鸡(妓)看门的,不是正点货色,休想进来。”那娜说完就大笑起来;岳光霞拿起那娜的包就朝那娜的怀里砸去。
“你才是妓(鸡)呢!”岳光霞愠色地反驳。尽管她早习惯了那娜总是这样开无聊的玩笑,但是每每听到那娜说这样的话,她就觉得那娜在某些方面就是那种低素质的女人。过去她经常和那娜发生各种各样的争吵;现在她们还是经常在一起。与其说那娜好来串门,不如说岳光霞期待她的到来。如果那娜不来了,那么她家的门槛估计就没有什么人上门。岳光霞难耐寂寞。所以,她对那娜从反感到慢慢接受,有时甚至到了某种需求的地步。岳光霞端着茶杯,漠漠地看着正在抽烟的那娜;那娜抽完一支烟后,将烟在玻璃桌上按灭;她总是这个习惯。
“不是有烟灰缸吗?”岳光霞慌忙将被盖在一本杂志下的烟灰缸拿出来给那娜,同时对那娜那种不自觉的随意性有些反感;但她嘴上什么也没有说。
“最近在写什么大作呢?”那娜拿起刚才被岳光霞拿起又放下的杂志。
岳光霞写的小说,那娜可能一篇都没有看完过。可每次那娜来她家总是问这样的话。岳光霞没有搭理那娜,而是将喝完的小茶杯放在玻璃桌上,接着忙着去找抹布,她刚才看到了有烟灰溅到玻璃上。钻进厨房后,又顺手从厨房里取出一些从超市里买来的、昨天没吃完的散在盘子里的西瓜子,放在茶几上让那娜吃。
“很久没有看到你的大作耶,你不是封笔了吧?”那娜一边吃瓜子,一边假装正经地将茶几上的杂志拿在手里看。“岳光霞,你可以写写都市类的小说啊。”
“什么都市类的?”
“你要是写都市类的,我给你提供;我有的就是爱情故事,有的就是素材。”
岳光霞摇了摇头,不感兴趣地笑着;那娜撇撇嘴,将杂志丢在一边。
“送上门的素材,你还不要;别人想让提供,我还不愿意呢。”
“我已经写了很多都市类的;上篇《城里的月光》,就是都市类小说。”
“什么《城里的月光》啊,我怎么没有看见。”
岳光霞不予理睬。她看到那娜今天穿了一件绸丝的紧身内衫,丰满的胸脯快要将外套挤破了。她知道那娜一般都不喜欢穿紧身。那娜马上意识到岳光霞的疑问,就不打先招地说:
“中午去参加个同学聚会。我怕我这对太大了,晃来晃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参加什么聚会啊?”
“初中同学的聚会。我有个乡巴佬同学,现在在鱼山那边开了个小酒店,生意好得很,最近几年赚了点钱,所以,大家都让他大方一下,请我们去吃喝玩乐。”
“什么样小酒店?”
“酒店就那样;生意还不错。这个同学出生厨师世家,从他爷爷开始,就开始在这个小镇上开小饭馆。到他爸爸的时候,生意开得不小了。可是去年,他爸爸突然死了。现在就他接管了。”
“突然死了?”岳光霞惊奇地问。
“是啊。”那娜无所谓地接着说,“是突然死的。好好的一个人,又没什么病,就一夜间死了。——当然,我觉得其中可能有故事。”
“什么故事?”
“据说,是他老爸跟一个女服务员房事过度而猝死。”
那娜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岳光霞耳根突然又火热起来。
“后来呢?”
“什么后来?”那娜忍住笑,将手中的杂志朝旁边的沙发上一甩。“你还想听房事经过?”说完又大笑。她知道岳光霞总有一些猎奇心理。
岳光霞木木地站着。她此时正想着那娜所说的话背后的故事。那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岳光霞的肩膀拍了拍,鬼精灵地对她挤眼、鬼笑,并暗示自己讲的故事是否已经具有了写小说的价值。但岳光霞没有理睬,她觉得自己对那娜的了解比了解自己还透。那娜见自己的把戏不灵,有些失意地走到岳光霞的书桌上,拈起摊在桌面上的小说《围城》。看到这本小说,那娜非常吃惊地大叫起来:“你在看沈从文的小说啊?这个人好厉害,我喜欢!我有个同事天天谈论他呢。”
岳光霞吓一跳。“干吗一惊一乍的啊。吓死我了。——《围城》不是沈从文的小说,是钱钟书写的代表作。”
“钱钟书是谁啊?”
“你不认识;我也没见过。”岳光霞索然无味地说着,心怦怦直跳。岳光霞记得那娜说过她从小就不喜欢看书。不要说什么名著,就是当今非常著名的作家,那娜也知之甚少。那娜最关心的是各种各样的轿车和美食,所以岳光霞从来不跟她探讨什么文艺作品。她觉得跟那娜探讨书本,就像那娜跟自己探讨轿车一样,都是没有趣味的事情。——那娜原本想笑,因为她是故意以惊乍的方式来吓唬岳光霞,但她听到岳光霞那种嘲讽的口吻就有点生气。两个人都有点赌气地沉默着。那娜半天才冒出一句:“三年前,他追过我,当时我没理他;一个乡巴佬,苦命,我才不愿意跟他呢。”
“后来呢?”岳光霞追问着。
“后来?”那娜将腿放在桌子上,皮鞋压住下面的《围城》。 “没有后来啊;后来我没理他,就没啦。”
岳光霞本来还期待她说得多些,知道那娜故意逗她,就装作不再关注这个故事。自己进了卧室里,从里面拿了一件红外套披在身上,外面的阳光好像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冷。那娜看到这个红外套,忽然想起什么,忙从椅子上跃了下来。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鳄鱼皮钱夹,然后从里面掏出几张崭新的日圆,向岳光霞抖了抖。“你知道这个什么鬼钱吗?日圆,他爸给我的。”
岳光霞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故事变得复杂了。
“到底怎么回事哦?”
“怎么回事?——前年他老爸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那天也是巧,他老爸刚从日本回来,带了不少新鲜玩意,我就看上这几张日圆,他老爸就给我啦。一直放在我的皮夹里,都放了两年多了,花也花不掉。”
岳光霞已经觉得从那娜那里听不到什么有趣味的东西了,她毫无心思地等待着。这时,那娜的手机响了。那娜麻利地从包里将她的手机取了出来。她用尖利的嗓音跟电话那头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那娜没说几句就率性地噘骂对方,接着又撒娇似的甜言蜜语一番。不用猜,那娜又有饭局了。
“岳光霞,晚上可有空?我们去喝酒怎么样?”
“我不想去,中午都喝多了。”
“一起去吧。是我一个同学请客,他是省政府办公室主任。能歌善舞,也很有故事。你可以从他那挖点素材来写。”
“你去吧,我今天感到特别地累,我晚上还要写东西。”
那娜拾起包,“真不去?”岳光霞坐到靠椅上,拒绝地摇摇头。那娜走到岳光霞跟前,俯下身体,朝她的头热吻了一下。“宝贝,你不去,我就先走了。——对了,你要是想写那个乡巴佬的故事,我回头再给你打听打听,帮你搜索一点素材来。不过,我公司的宣传稿子还要你多费心写给我,明天上午我来取啊。”那娜说完,屁股一翘,闪出了岳光霞的家;她随手又将门带上。
【作者简介】邵风(男),安徽肥东人,作家、编剧、书法爱好者。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来贝》;剧本《出租房》系列、科幻剧本《托鲁传奇》等;长诗《贾佑思历险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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