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的多芯菜,形似母抱子,俗称儿菜
妻子把新鲜儿菜做成黄菜,用宜春人做菜佬叶子的手法:将儿菜(即多芯菜)在沸水中焯一下,然后放在冷水盆中漂;吃的时候,把儿菜从冷水盆中捞起,脞(切)碎,与干辣椒末在油锅内爆炒片刻装盘。儿菜也是可以新鲜吃的,像吃菜佬。菜佬硕大叶子叫青菜,被用来做黄菜——读不懂这句话的就不是宜春人。从没吃过新鲜菜佬叶子,都是做了黄菜来吃的。
马上就要进入做黄菜的季节,市面上突然涌现出的菜佬叶子铺天盖地,做黄菜吃吃不完,就剁碎来晒,做杂菜。黄菜叶子与杂菜都是咽粥的。因为吃多了,胃口已经被它们绑架,于是富裕起来的宜春人下馆子,点菜时先点猪羊狗牛肉,还会弄碗老鸭汤,再点几个时蔬。多半会点一碗黄菜来收尾,就像写完一段话要打上句号,理由便是“好咽饭”。
焯水后的儿菜,正进入青黄缃接阶段,此后任意一个节点都能切碎做成下饭菜
妻子把新鲜儿菜做成黄菜也是为了“好咽饭”。她一次性漂一盆,每次取一部分来脞。当天吃的没漂多久,儿菜颜色近似于缃叶。青中带黄的叶子叫缃叶,一般用来描写初生的桑叶。《释名》说:“缃,桑也,如桑叶初生之色也。”难怪“桑”与“缃”音近。后来倒不止用来形容桑叶,比如唐代李峤的诗《荷》:“鱼戏排缃叶,龟浮见绿池。”描写的是池中荷叶之色。可见“缃叶”之青要多于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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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天,黄菜之青少了,黄多了。再过一天,青黄地位颠倒,黄要多于青,就像许慎的《说文解字》把“缃”释为“帛浅黄色”,认为缃指浅黄色织物。缃色是古代布料常见色彩。《陌上桑》女主罗敷“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的画面感便是上紫下黄。浅黄色布料也常被用来制作书囊书套,因此“缃帖”“缃帙”成了书卷之别名,这种内敛、含蓄的色彩也带上了文雅气息,但此气息与李峤那句诗反映出来的灵韵有不小距离。口感差别也明显:新鲜的儿菜黄菜更能乘牙齿,此后越来越烂,在拉胯之前便会将其吃完。这是妻子会算计好的。
这样一种口舌之遇,悄无声息,却触目惊心,像斯宾诺莎对情感和爱的理解:爱的特点不是有一个不变的本质,它的本质恰恰是有可变性,是力的变化过程。宜春人对黄菜的喜欢,正是欣赏它不以海枯石烂为诉求来阻止由青变黄,并没有所谓的理想之爱和永恒之爱。黄菜颜色及口感的流动性,让宜春人吃黄菜体验到一种可变的快乐,一种多样性的快乐,也是一种可以随时消失的快乐。
我写《一年长长》,绝大部分是当日的事情当日写,但也有少数日记当日没完成,拖了下来,就像妻子做的儿菜黄菜,漂在水盆里择日再吃。比如去年去庐山游览那几天没闲我没写。比如去年十二月有几天没心情我也没写。办法就是日后补上。重新写它们的日期与它们发生的日期是“二”天,是对发生那天的断裂,却也是对发生那天的补充,写出来的样貌断不会苟同于发生那天写它们的样子,这就是黑格尔用扬弃讨论过的爱:否定自己过去某一部分,借助这种否定而获得某种新的肯定。爱首先是以对自己的否定为条件的。
正是有黄对青的否定,青菜因此变名为黄菜,从而获得宜春人民更热烈的肯定。如果还是青菜叶子,宜春老饕们断不会将其作为在餐馆点菜的句号。
(2023-2-16)
作者:吴静男
编辑:钱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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