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79岁教师喊冤50多年,10名涉事者出面作证:想清白离开人世间_父亲_申诉_强奸

今年,汪康夫就要八十岁了。

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会有怎样的生活,含饴弄孙还是安享晚年,汪康夫不清楚,他说自己从24岁就死了,之后的日子就只有人不人鬼不鬼。

你问他八十岁想要什么,他只能告诉你,他想要一个清白。

有句人尽皆知的歇后语叫: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平常的小葱与豆腐家家户户都吃得起,难的是清白两个字。

比如汪康夫,24岁那年他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小学教师转眼成了万众唾弃的强奸犯。

十年后走出监狱,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强奸犯竟然没有一个强奸对象,却生生花了五十年也讨不回一张清白的证明。

汪康夫就要八十岁了,要留清白在人间,可是谁也无法预知,那已经迟来五十多年的正义,以及死亡之神,究竟谁会先到来。

请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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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案件正在办理,请耐心等待。”

如今,就算是收到这样一行普通的短信,也足够让汪康夫感动良久、激动良久。

但等不到第二天天亮,他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睛又逐渐收回眼周欣喜的细纹,打开昏暗的台灯,扑在白纸黑字之间。

鸡鸣过后汪康夫放下钢笔,许多许多的心里话,只能随着窗外的袅袅炊烟萋萋青草在晨风中摇荡,他所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张申诉信能全部装下的。

1966年5月16日晚十点,汪康夫在江西莲花县琴水小学教师宿舍里,也是同样的埋首在纸张笔墨里,他24岁,大好年华,在这所小学当老师已经六年。

就在汪康夫聚精会神备第二天课的时候,驻校社教工作组组长突然带着几名公安闯入,告诉他已经被逮捕了。

之后便是审讯、判决、入狱、劳改、释放、申诉、驳回、再申诉、等待……

琴水小学的汪老师再也没能回去上他那晚备好的那一堂课。

汪康夫一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除了父亲从前是国民党军官,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做错了什么。

结果审讯时他直接被逼承认自己强奸女同学,那个24岁的男老师还高兴了一阵,他没有做这种事,所以他相信学生们不会乱说,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清白,结果一等就是五十多年。

从24岁到79岁,他从未认罪,也一直没能得到他想要的清白。

出狱的时候,汪康夫已经33岁,家里穷得碗筷都没有,后来他娶了个三十岁的妻。

同样是个因为家庭出身而耽误婚事的女人,没有新衣服、没有红盖头,刚收来的礼金马上就送到债主手中。

结婚不久,新娘子发现自己嫁了个奇怪的人,他只会坐在桌前写信,白天到黑夜,一封又一封。

丈夫告诉她,自己在写申诉信,“我没有强奸女同学”,自己要讨回清白。

“法院从未以任何证据证明我有罪,而我却要用一辈子来证明自己无罪。”

没有具体的作案时间地点,没有具体的受害人,只有一份社教工作组的报告和两个女老师的检举信。

而公安和法院也是速速抓捕定罪,甚至一方认定他强奸12名、猥亵7名女同学,一方认定他强奸2名、猥亵10名女同学。

就坐了十年牢,就蒙冤五十年。

汪康夫写信给当年的“受害”的女同学,无一人表示汪老师强奸或者猥亵自己。

汪康夫说:“现在就我是强奸犯,而没有一个强奸对象。我服完十年徒刑,被害人还不知道自己是被害人。”

1980年,莲花县人民法院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驳回汪康夫的申诉。

1987年,吉安地区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汪康夫提供的女学生否认被强奸的证据是串供,驳回申诉。

2000年,萍乡市中院依旧以“经过串供所得,不足为证”驳回申诉。

2004年,寄给省高院的申诉信被退回。

2020年,在受到社会广泛关注后,江西省人民检察院对此案进行复查,2个月后因法官入院治病而终止审查。

2021年,江西省检察院以“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充足,处理适当”驳回申诉。

2022年1月,汪康夫向江西高院提起申诉,江西省最高检表示正在处理。

“您的案件正在办理,请耐心等待。”

如果这番话的接收对象是一个24岁的年轻人,大概没有人会觉得被这句话所冒犯,等得起,还有大把的时光。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的耄耋老人呢?

早年间去找法院,当年的承办人说自己不是包公,也没有尚方宝剑,让汪康夫不要再来;他去问自己既然强奸两个女同学了,那强奸二人谁前谁后。

对方回答:“这是隐私案件,事实不需要那么清楚。”

2021年8月26日,汪康夫接到检察院的电话,他的手机铃声是《好运来》,但好运似乎对他几过家门而不入。

汪康夫小心翼翼地问电话那端:“要等多久啊?”

电话传来声音:“你不要老是在这边催我们,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2021年12月20日汪康夫心脏病加重,呼吸困难,住院一周。

2022年1月3日,因病情再次复发,呼吸困难加重,汪康夫再次入院治疗,医生已对其下达病危通知书。

生命已经无法再用年来计算了,汪康夫在2022年1月16日的日记中写:“我已经没有耐心等待的时间了。一周前因心脏病住院,医生三次把我的大女儿叫去说,把你的弟妹们叫回来见见吧,让她在病危通知上签字。虽然又活过来了,但也挣扎不了多久了。”

但他收到的答复依旧是:“您的案件正在办理,请耐心等待。”

天边的彩虹

“上不孝,下不慈,这一切究竟是我罪有应得,还是罚不当罪?”

劳改归来,汪康夫与病父弱母住在残破的小屋里,父亲一次都没抓过药、看过病,歪在床板上跟儿子说自己想喝鸭汤。

汪康夫眼含泪水扭过头去,装作没听见,父亲含恨而终。母亲和妻子有病没钱医治。

大冬天,儿女们没有鞋子穿而冻得脚皴裂,大女儿因家中贫困不得不高三辍学打工。

儿女们在压抑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每天见到的父亲形象就是一个坐在窗前写信的男人,寡言少语,忧心忡忡。

家里的事、外面的事他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父亲在写什么、忧什么。

时间被熬过去了,父亲的身体被熬垮了,家里和家人被熬得贫穷哀愁,长大后的儿女看着父亲写的申诉信。

心疼父亲之于是无奈,五十多年,希望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们劝父亲暂且缓一缓吧,汪康夫说:“看来你们都放下了,唯独我一个人没放下。”

多年过去,村民们从当年的看不起到相信汪康夫没有强奸。

可是汪康夫却依旧没能接纳自己,他在村里从来抬不起头,东西缺了少了也不敢出声,他只知道自己家、上班的地方和公交站,家乡仿似异乡。

“几十年数百次的申诉、上访,我已从一个青年成了年近八十的老人。申冤的希望就像是天边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即,但我决不放弃。”

自1979年开始,汪康夫一直申诉不止,写信、上访、报纸杂志、电视台、自媒体,步行、邮递、汽车、火车。

除了一次石市小学奖励的北京旅游,汪康夫从未自己出门旅游过,他在村里也不与人闲聊,邻居、村民都没几位认识,儿女的出生日期都不记得。

但他却清清楚楚记得无数案件相关的专业术语,认识很多地名、很多人名,主要是某某法院、检察院,某某法官和律师。

他得了重病,母亲给他寄钱医治,他把钱存下来去请律师,他一共聘请过7位律师,从籍籍无名的县里律师到北上广的大律师,五十、几千、四万……

汪康夫已经立好遗嘱,如果自己去世前仍然没能沉冤昭雪,便要自己的儿女和孙辈继续为自己上诉,一直到天边那架彩虹飘落下来,证明他的清白。

与时间赛跑的人们

2022年1月18日,江西省高院前有三个人留了一张合影,一男二女,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除了疲倦之外还能看到急切。

他们是除了汪康夫之外正在与这个案件以及时间赛跑的人,汪康夫的小女儿汪珍珍,汪康夫代理律师王飞和张晓丽。

汪珍珍小的时候并不理解父亲,中学时才看到父亲写的申诉信究竟在说什么,她甚至有些责怪父亲,他不像别人的父亲一样,全要靠母亲和大姐来支撑这个家。

连自己的婚礼都靠母亲操办,但母亲又毫无怨言。

汪珍珍的母亲周三英不识字,她的父亲扔下妻子儿女去了香港,没有父亲的她从小受尽欺凌,因为父亲的缘故,三十岁她仍待字闺中。

后来有人给她介绍“门当户对”的汪康夫,她见着这个人仪表堂堂,温文尔雅,不会欺负人,始终不相信那些风言风语,便坦坦荡荡走进汪家的门,生下四个孩子。

婚后她从丈夫那里得知了整个案件的经过,周三英当下就决定一辈子就陪着他讨回清白。

每当汪康夫说要去找律师,周三英二话不说转头出门借钱,从不摆脸色,也从未劝丈夫放弃。

看到母亲如此,汪珍珍开始接触父亲的案子,从此她才理解了这位“不称职”的父亲,并帮着父亲申诉、开通社交平台账号,发布信息,找律师。

2022年1月,得知父亲病情加重,汪珍珍从外地赶回,不是直奔医院,而是代替病中的父亲与两位律师一起到江西高院提起申诉。

王飞是名影响力非常大的大律师,“张玉环案”令他名扬四海,但此后他便不愿再接江西的案子,“觉得凡事适可而止”。

直到接到汪康夫的求助信,王飞犹豫了。

看着眼前清瘦的老人,王飞想到自己的父亲,父亲也是一名乡村教师,他在汪康夫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于是决定要帮他一把。

张晓丽律师时常在自己的账号里转发汪康夫的日记和申诉信,颠簸的车程、泥泞的道路,几次寻人不遇,这位女律师从未抱怨过。

反而不停地在呼吁他们真的在与时间赛跑,真的不知道汪康夫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到清白的那一天。

李新恩带着张晓丽去找过当年的校长和“受害”的女同学,也带着记者媒体找过汪老师的同事等相关人员。

2021年7月,李新恩和记者去找“受害”女同学,有“受害”女生是在李新恩来找后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有“受害”女生直接说可以找自己丈夫来证明自己与老师的清白。

有受害女生回忆那些材料是老师念着自己写的,如果不写就上不了中学,所以字都不会写,写了个“歼”,于是老师过来把着她的手写“奸”。

有的“受害”女生写信给汪康夫说:“苟若为强奸了我而受刑,这是实在的冤枉,冤枉,大冤枉!……总得一句话,您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强奸的事是确实愿望!重审时,我可到法院作证,说话算话。”

她们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了,记者再三确认下她们也说不是记不清楚、不是串供,而是真的没有被汪老师强奸或猥亵,而且心中觉得很对不起汪老师。

当年的12名“受害”女同学,除一名在外地没有联系到,其余10名都否认被汪老师强奸或猥亵,还有一名已经去世。

当年握着学生的手写下“奸”字的女老师,在2021年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位的女儿说她早就老年痴呆了。

另一位的儿子不耐烦地说老人家已经走了,你还提这个事情干嘛,不要再打来了。

李新恩带着媒体找过一位当年的女教师,得知两位写材料的女老师曾在多年前承认过自己的行为不妥,有对女同学诱导的成分,在回来探亲时找到法院的朋友过问,但也不了了之。

这样的场面,李新恩已经见多了,当年他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以为老师是外调了,多年之后才知道汪老师的遭遇。

于是他与班长便在汪老师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去与女同学们联系,第一次整整走了六天,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在汪康夫的账号下面,每条内容下面基本都有数百上千条网友留言。

到2022年1月,仍有网友在留言说:“这个爷爷的案子我已经看到好几年了,怎么还没解决?”、“爷爷加油,我们一直在,您一定会亲眼看到正义清白到来之时。”

时间会剥夺人的记忆,时间会剥夺人的生命,时间的无情让那些与时间赛跑的人们感受到了残酷。

他们——汪珍珍、王飞、张晓丽、“受害女同学”、李新恩、好心人,时间的无情也让人可以无悔此生——汪康夫从未想到自己的案子能得到天南地北的好心人们如此关切。

被告(当事人)意见:“我没有强奸女学生。”

被告(当事人)签名:汪康夫

“我不责怪任何人,我只愿能堂堂正正活在阳光底下,他日清清白白离开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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