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知识季#
2013年11月6日,一位余姓男子走进了宁波月湖派出所报案,称自己遭遇了“重金求子”骗局。民警一眼认出了这个男子,因为三天前,他刚以相同的理由来报过案。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10月30日晚,于某在卖报小摊贩处买了一张非法报刊,上面有一则10万元“求精”的广告。于某拨通了电话,并按电话那头的要求缴纳了近2000元“诚意金”。然而这笔钱打过去以后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讯。11月5日,于某再次被另一则相似求子广告欺骗,损失了4700元。短短几天二度上当让派出所民警哭笑不得。
于某的遭遇并非个例,这起“求精诈骗”案背后,折射的是人性的贪婪以及当前中国地下捐精市场的失序与混乱。
揭开合法捐精的面纱
2003年,广东首个精子库成立,当时的捐精还属于社会新生事物。
一个男大学生(以下简称Z)紧张地走进了广东精子库所属医院——广东省计划生育专科医院。z是在当地报纸上看到捐精广告的。从不抽烟喝酒,身体健康的他在犹豫了一阵子后作出了捐精的决定,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获取报酬,另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义的”。
(捐精过程示意图)
在被医生问及有没有将此事告知家里人,z羞涩地笑了,他说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来捐精这件事情。受到传统道德观念的影响,大部分家庭至今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去做这种事情。
在捐精前,z需要接受身体检查,检查完等3个月时间供精,再过6个月的窗口期,前后总共需要大约10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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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精前必须先体检)
上述流程走完以后,z按照要求每隔3—5天到精子库采集一次精液,总共采集3—4次。广东省计划生育专科医院的取精室布置得十分温馨。为使捐精者能够顺利取精,医院在墙上贴了一些女性人体摄影的图片,还在室内安装了电动按摩器及可播放“性教育片”的家庭影院系统。
在捐精前,z观看了一部性教育片。他捐献的精液在经过处理后,被贮存到液态氮中保存。以z最后一次采集精液时间为起点,在半年以后,还要对z再次进行血液检查,确认没有感染艾滋病毒后,他的精液最后会被打上“合格”标签,放进冷藏室进行冷冻保存。
(取得的精液会被保存在液态氮中)
根据中国卫健委于2020年4月21日发布的通告,目前我国经合法审批设置的精子库共有27家。
按照我国目前的法律,捐精过程及生育妇女受精过程遵循“双重保密”原则,双方的个人信息由精子库保管,捐精者和受精妇女都互不知道对方的去向和状况。
这就意味着只要z自己守口如瓶,他的亲朋好友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进行了捐精。而z本人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精子是否在未来成功帮助一个孩子来到世界,自然也不需要对捐精产生的孩子承担任何抚养义务。
(捐精者需要签署知情书和保证书)
在结束所有流程后,z领到了精子库支付的报酬,除了固定补助外,他还可以按捐精次数领取一定数额的午餐费和交通费。
被高额补贴吸引的志愿者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捐精志愿者。
2019年安徽精子库试运行一个多月后收到了80余名捐精申请人,但是经过初筛,80名志愿者中仅有16名合格。
正规精子库对捐精人的国籍(要求中国公民)、年龄(要求22周岁-45周岁),身高(要求165cm以上)、相貌(要求端正)、学历(要求大专起步)都有严格规定。除了自身符合标准外,捐精者的家族病史、长辈通婚情况都要进行调查。有遗传病史、传染病史的志愿者会被严格排除在外。
(正规捐精要求严格)
根据各地发布的数据现实,目前的捐精主力军是在校男大学生。
比如江苏精子库的志愿者80%以上是南京各大高校的学生。这些大学生年纪通常在 20 岁-24 岁之间,按常理来说,这些人处在精子质量最好的黄金年龄。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各地精子库收到的学生精子合格率相当之低。根据专家分析,这与大学生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有关,比如熬夜、久坐、缺乏运动等,都会导致精子质量变差。
而这些男大学生之所以踊跃报名参与捐精,很大程度上是冲着不菲的补贴来的。
王贺(化名)是毕业于南京某高校的一名研究生。
2009年,还在学校读研的他无意间看见了江苏人类精子库的招募启事,便报了名。在经过简历审查和严格的面试后,他成为了江苏精子库在他们学校的宣传员。
(江苏省精子库)
当时江苏省给予宣传员的月薪是100元,另外每介绍一个大学生来精子库做筛选就给50元介绍费,每介绍一个合格供精者还能拿到200元奖励。王贺做了半年左右的宣传员,每月收入能达到2000元左右。这对于一个2009年的大学生而言十分可观。
在王贺当宣传员的的那一年,一个捐献人能够从江苏精子库获得的补贴加起来大约是3500元左右。这笔钱对于当时的普通大学生来说,几乎相当于半年的生活费用。王贺在向身边的同学们宣传时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将补贴金额明确告知,就会有不少男同学高喊“我愿意”。
(大学生捐精者接受匿名采访)
“100%我不敢说,但是我身边95%以上的捐精大学生,他们捐精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获得补助。”王贺如是说。
在他毕业十余年后,江苏的捐精补助已经远远超过当年。事实上,随着国家这些年对捐精宣传的推广和社会经济水平的提高,各地支付给捐精志愿者的补助都在不断增加。
(捐精志愿者拿到的小卡片)
比如2021年上海精子库付给捐精者的补助已提高至7500元;安徽精子库目前的补助稳定在5000元左右,并为志愿者报销动车二等座车费;海南省给每个志愿者发放5150元捐献补贴,并提供价值1000元的免费全套检查。
接连告急的精子库
即使各地陆续建立了官方精子库,全国范围内依旧广泛面临精子供不应求的困境。
多地精子库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都承认了这种现状。
(安徽精子库宣传图)
广东省计划生育专科医院唐运革院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全国都供不应求,这问题短期内难以解决。”江省人类精子库负责人盛慧强则表示自己所在的机构近年来一直面临十分严重的捐赠者短缺问题:“打电话来咨询的人很多,实际捐赠的很少;报名参加的很多,真正合格的很少。”
导致精子库的供不应求主要原因是近年来初婚夫妇不孕症人数的急剧增加。
(捐精室内部照)
受环境污染、生活压力、食品安全等因素影响,大量现代男性出现了少精或者弱精的情况,直接导致了初婚夫妇不孕率高达10%以上。根据国家计生委的统计,中国男性的精液质量正在以每年1%的速度下降。
这个残酷的现实使得很多夫妇不得不冒着伦理和舆论的风险走进精子库,接受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成为自己孩子的亲爹。而大部分不孕夫妇平均要等待一年时间才能进行人工授精。
与精子需求量的日益扩大形成对比的,是捐精人数的缓慢增长和捐精合格率的持续走低。
(捐精时工作人员看不见志愿者)
虽然社会观念逐渐开放,但是中国在性方面依旧保守,捐精始终没有达到全民接受的程度,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此事上不得台面。
某个精子库工作人员在提到这个问题上大倒苦水:“献血车可以大大方方开进企业校园,我们的捐精宣传单却往往被拒之门外。”
在捐精的人数过少的前提下,精子质量下降更是雪上加霜。据统计,每10个来捐精的志愿者,只有不到3人能最终达标。加上一份精子只能让5名妇女受孕的规定,使得精子供应量远跟不上需求量。
(精子库筛查标准)
在捐精已经被普遍接受的发达国家,单份精子的受孕比例要远远高于中国。如丹麦一个精子供体允许的受孕比例是1:25,俄罗斯更是高达1:250。如此紧俏的市场下,未来国内的精子受孕比例也许会向国际靠齐。
为吸引更多志愿者,各地精子库都开始着手简化捐精流程,扩大招募范围,回馈捐精志愿者更多福利,包括免费体检、享有生育力保存服务,希望以此缓解“缺精”压力。
黑市“抢精”生意火爆
有需求的地方就有买卖。正式渠道的堵塞毫无意外地催生了鱼龙混杂的地下捐精市场。
(不孕不育夫妇逐年增加)
2013年某天晚上,广州越秀区一家小酒吧内,31岁的段宣(化名)接了到了妻子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向妻子保证自己会早点回家。挂电话之后他立刻充满暧昧地靠近一个女子,用充满诱惑力的语气对她说:“选择我,保证你生男孩。”
这并不是什么色情交易,背后甚至有一个带点温情色彩的故事。
一对结婚多年无法生育的夫妇,在求助正规渠道无果后,疯狂想要一个孩子的他们通过一个“自助捐精”qq群找上了段宣。
这类“自助捐精”qq群在网上大量存在。在这些群里,众多想要捐精赚快钱的男人拼命打广告推销自己,学历、身高、相貌,甚至工资待遇等都成为他们宣传的资本。
(网络上充斥各类非法交流群)
在找到“买家”后,段宣们所要做的就是在类似于酒吧、酒店这样的场合取出自己的精液,用装着冰块的冷冻箱包好交给买家,再由女方用注射器将精子推送到自己的子宫内,直到达到怀孕的目的为止。当然,段宣作为捐精者会在这笔买卖中得到一定的报酬。
对于这种私下买卖精子的行为,有关部门早已三令五申,任何不通过正规精子库的私自捐精和授精,都属于违法行为。
然而旺盛的市场使得如段宣一般的人层出不穷。相比于官方渠道,地下捐精、授精不需要办理任何手续,简单快捷,报酬丰厚,从而催生了众多地下从业人员。这些地下捐精者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地下市场价格不一)
在广东捐精黑市里,中介方被称为“蛇头”。捐精者每次获取的酬劳都要分一部分给“蛇头”。更令人震惊的是,充当中介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医疗工作者。
《华商报》一位调查记者曾经卧底“地下捐精者”群体。据他报道,中国的捐精者中,大部分人都是急需用钱的中底下收入者,素质普遍较低,每次的捐精费用多在1000元至8000元不等。这类捐精的群体的背后有可能充满了谎言和欲望。
“你不知道你面对的那个捐精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有可能是博士,可能是企业高管,也有可能是在逃的通缉犯,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个个验证他们所说的是否是真话。”一个捐精自主qq群的群主如实告诉记者。
这种乱象的背后,折射出的是中国大规模“精子荒”的现状和焦虑。
层出不穷的受害者
缺乏监管的地下市场必然衍生出各种类型的犯罪。
2012年2月,重庆涪陵区一个41岁单身男子周正清(化名)遭遇了捐精骗局。他在网上看到一位富家千金求捐精的广告。广告上说,香港富家小姐老公出车祸,无生育能力,希望找到一个人捐精,事先需付精子鉴定费。求财心切的周先生先后6次向对方汇款3万余元,直到最后一次汇款,才意识到上当受骗。
(捐精市场受害者众多)
进入20世纪以来,全国各地频发“求精”骗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多如牛癣。被骗者有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有年逾古稀的老大爷;有求子心切的新婚夫妇,也有企图捐精赚快钱的大学生。
其实这类骗术并不高明,漏洞百出,一般受过教育的人都能看出疑点。但是被利益驱使下的人往往会丧失理智,在高额回报诱惑下钻进骗局。
除了骗钱以外,在这条灰色产业里事实上还隐藏着更多不堪入目的内幕。在各种“捐精群”、“求子群”里,有各种“猥琐男”在群里发布色情图片,见到新加入的女性群员就热情地鼓动其与自己发生性关系助其怀孕。
曾有女记者为了暗访捐精内幕,假装成“重金求子”的贵妇,在某个群里发了一则求精信息。很快就有一位捐精者要求添加记者的好友进行私聊。对方自称是一名医生,还出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可当记者问起医学细节时,这位捐精者却表示需要约个地方见面聊,并要求女记者只能一个人去。
(记者讲述暗访经历)
为了摸清背后的真相,这名记者决定带着一位同事亲自过去约见这位捐精者。她按照对方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座由民房改造的简陋小旅馆,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开了房门。“男医生”见到她带了同伴,一直找借口支开男伴,并暗示需要支付800元的捐精费用。
而当女记者问到受精方式到底是什么时,对方表示受精就是直接发生关系。听到这里记者赶紧借故离开,幸亏她没有独自前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屡见不鲜。中介和所谓的“捐精者”会抓住女方想要迫切怀孕的心理,一旦对方上钩,就会通过各种手段诱惑她“真身”上阵,用发生性关系的方式完成所谓的“取精”,最终由非法交易演变成性犯罪。
结语
捐精,是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衍生出来的一个特殊产业。因为关乎性和生育这一最大社会隐私,从诞生起就带着神秘的色彩。通过正规机构的供精和献血、器官捐献一样,是一种人道主义行为,能够帮助无数渴望孩子的家庭圆一个梦想。
但是由于大多数捐精者动机不纯、地下卖精监管空白、正规渠道等候时间过长等种种原因,本属于公益性事业的捐精在现实中催生出了沾满罪恶与欺骗的“黑市”,一次一次地突破法律伦理的底线,成为诞生各类犯罪的温床。
要想杜绝此类现象,完善立法和加强执法双管齐下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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