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崔昕平,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太原市宣传文化名家儿童文学名家工作室领衔人。致力于中国当代文学(儿童文学)研究,著有《出版传播视域中的儿童文学》《中国童书出版纪事》《儿童文学批评现场》《新聚焦:儿童文学创作现场》等。
程玮《浅的绿,深的绿》
童心交流的文学秘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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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玮是一位在儿童文学领域笔耕多年的作家,从少女时代就开启了儿童文学创作。这本绿意葱茏的《浅的绿,深的绿》,精选了程玮的十几部短篇小说,尤其集中于程玮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一批短篇作品。
虽然时隔三十余年,但今日读来,作品所塑造的儿童形象、讲述的心灵故事仍然鲜活生动,一如当下。
这些丝毫不见时代隔阂的作品,凸显了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穿越时代童年的文学意义,也显示了程玮儿童文学创作细腻入心的文学魅力。
短篇集以《浅的绿,深的绿》为书名,颇有意蕴,无论浅的、深的,在心灵成长的秘密花园中,孩子们踏出各自的足印,但同时,又都编织成勃勃绿意满满生机的好年华,蕴蓄着远行未来的心灵力量。
程玮对人类“童年”怀着深切的爱与敬畏。她笔下的故事,常常借助对童年的描绘呈现童心独具的光芒。
谈及程玮的创作,尤其是她的代表作如《来自异国的孩子》等作品,首先被提及的,就是她借助作品、依托儿童形象所呈现的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流。这是程玮由自身生活积累出发的、独特的创作切入点。
收入这部短篇集的,如《See You》《那不是欢送会》,都是异国因素参与故事走向的儿童生活故事。程玮选择这样的题材,重心其实不单单在于探“异”,而更在于寻“同”,在于从跨国别的儿童交流中,展现儿童心灵世界的纯粹性与相通性。
《See You》中,借助佳佳与汤姆的交流,生动呈现了语言与文化的碰撞,这当然是吸引人的“异”,但作品更着力于传达的,其实是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不同“游戏规则”的碰撞。
妈妈因为担心别人说佳佳和汤姆玩是有意跟美国专家“拉关系”,制止了孩子们之间的交往。汤姆非常珍视新的友谊,要离开中国前专门到佳佳家来告别。佳佳许诺了去送汤姆,还摔了零钱罐给汤姆买礼物并给汤姆送去,没想到阴差阳错没见到。没等到佳佳的汤姆挣扎哭泣着不肯走。这短暂相处便达成的真挚友谊,凸显了儿童天性中的真诚。
《那不是欢送会》也写于20世纪80年代,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美国的文化实力与经济实力优于中国,许多人想方设法出国,但作品中要去美国跟着外公读书的女孩子,在同学们专为她筹备的、无比真挚的欢送会上,反而坚决地选择了留下。
在功利与友谊之间,儿童坚定选择了后者。这份童心的真诚,正是跨越国界、人种、等级、阶层等社会性因素的相通的童心,是心灵世界柔软动人的情感分量。
全球化背景下,不少学者都曾提到,儿童文学是无国界的文学,最易走向万千儿童读者,其中一重重要的原因正在于此。
程玮的儿童小说,正是以这样的方式走进儿童读者的内心世界的。它所渗透的,是对真挚情感的守护,同时,更是在以澄澈的童心世界达成一种对成人世界的烛照。
《白色的贝壳》描写的,就是一群孩子屡屡“迁就”一个大人的故事。一群孩子在沙滩上碰到一位来疗养的作家朱伯伯,因为朱伯伯每天要来海滨散步,而且说他喜欢跟孩子玩,为此,“我们每天到这儿来”。孩子们觉得他们与朱伯伯之间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但朱伯伯要离开时并没想到告诉孩子们,原因是:太忙,忘了。“好朋友要分别,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忘了呢?”
孩子们如此珍视的友谊,大人那里仅是一剂临时的生活调味品。但孩子们仍然大度地决定欢送朱伯伯,还要把他们视若珍宝的白色贝壳送给他,并约定了见面时间。
事实再次令孩子们沮丧,朱伯伯与几个朋友在餐厅热聊,把这个约定又忘了。
作品里,有几处对孩子的特写,突出了孩子们的善意,他们猜测,“他一定很着急吧,一口一口地拼命吃着,是不是?”“他一定常常看他的手表,是不?”
当答案都是否定时,孩子们仍然给出了善意的解释,“他一定不是有意的”“一定在说重要的事”;同样也对应了一朱伯伯的特写,酒足饭饱回来,看到孩子们的朱伯伯脱口而出,“我临时去开一个会议了,没能等你们。”
虽然这个谎话可能是出于善意,但着实反映出了成人对待孩子时的随意态度。这与孩子的认真、诚挚、全力以赴形成鲜明的对比。
《浅的绿,深的绿》中,对与小珊发生冲突的小男孩的描写也令人印象深刻。
小男孩发现误会了小珊,立即写信认错,还专门等着她去摘第一串成熟的葡萄。守着熟透的葡萄却不能摘,这对小男孩而言真的很艰难,但他做到了。只不过,当小珊来摘葡萄时,男孩子“用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葡萄”念叨,“你摘吧,快摘吧!”一颗可爱的童心跃然纸上。
值得提及的是,透过童心烛照成人世界,是程玮作品的一重意蕴,更深层的,还意在借助童心唤起人性本源处的善意与悲悯,重寻一种平等、互爱的生命观。
就像《傍晚时的雨》中,夏丽不愿意姐姐嫁给那个男子,因为他曾经带她去看“热闹”,眼睁睁看着蛇缠死小鸡,还开心地说“有劲,有劲!”夏丽非常难过,孩子眼中,它们都是生命,这一切残忍无比。男子却体会不到,只误解为夏丽胆小。
孩子心中喊:“就因为蛇咬不到自己,他们就可以兴趣十足地欣赏着蛇吃小鸡。难道他们不懂得,一只小鸡,像一个人一样,也是一条生命吗!”
这是一种对生命普遍的怜悯心的呼唤,值得所有曾经做过此种“看客”的成人反思。虽然孩子拿不准,以此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是否有道理,但是显然,孩子对善恶是非的衡量标准与大人不同。作品触发读者对孩子与成人看取人生不同态度的思索。
可以说,描绘童心世界,讴歌童心,就是在讴歌坦诚,善良,真挚,悲悯,正直,守信……讴歌并重寻人性中美好的品质。无怪乎秉持童心主义儿童观的丰子恺屡次在他的散文中感叹,孩子们才是“真人”。
程玮作品对儿童读者更具意义的一重价值,在于借助这样一种质朴的、本色的童心体察与描写,介入与儿童心灵的亲密交流。
如前呈现,程玮作品不是以“小孩子懂得什么,一笔抹杀”的态度去施与教化,而是以一种平等的观察、体会与思考,一种对儿童世界的珍视与尊重,描摹立体饱满的“真孩子”。
这种对儿童内心世界的细腻感知与刻画,常能令程玮作品达成一种与儿童读者的真挚而亲密的交流。
儿童作为一个不断社会化的人,必然地与家庭成员,与朋友、同学、师长等形成各种各样的交往,联结成各种各样的关系。这些往往也可能成为儿童独立成长与社会化习得过程中的阶段性难题。
程玮短篇集中的作品紧密围绕亲情与友情展开描绘,以细腻的笔触为儿童的内心世界赋形,以大量的心理、行为细节烘托呈现孩子们的心理活动。这些细节描写优美入心,充盈着情感温度。
比如《那不是欢送会》中菁菁写发言稿时落笔“好朋友”三个字的细节,写活了内心的自责与挣扎;
《静静的湖边》中沮丧的男孩偶遇心怀画家理想的工人,临别时反复确认能否再见面的细节,生动传达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心灵依赖;
《蓝五角星》中在老朋友的新朋友圈中感到疏离与自卑,选择默默离开的果果,被刻画得细腻而微妙。
作家刻画在亲情与友情的“难题”面前迷惘踟蹰的儿童,并努力通过作品化解他们的难题,舒展他们的心灵,引领他们抬起头向前看。
《淡绿色的小草》中,呈现的是一位怕新同学看不起自己以卖菜为业的妈妈的女孩的难题。当她发现这完全是自己的自卑虚荣心理作祟时,飞奔去公园寻找妈妈。作家借公园初春之景善意提醒,“小草,你这淡绿色的小草,愿你永远不要忘记脚下的泥土。”
《孩子、老人和雕塑》意在与小读者交流生命的存在之意;《浅的绿,深的绿》同样留下了善意的、美好的叮咛:“哦,朋友们,假如那深的绿枯黄了,凋落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失望。只要你寻找着,那新的绿,浅的绿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作家含着谆谆的心,以朋友般的倾听与交谈,传递人生的体悟,有意识地引领儿童读者人生观、价值观的建构。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作家还有意识地用文字引领儿童葆有善良的、易感的心,葆有能够换位思考的“同理心”,葆有能倾听、尊重并感知他人的“共情力”。
比如《山里的孩子》,开始盛气凌人看不起山里孩子的“我”,了解了山里孩子生活的艰辛后,变得细心而体贴。
《到江边去》描绘同学们对想当渔民的立立的嘲笑,探讨志向有无等级的问题,结尾处再做深度推进,“立立第一次明白,当一个普通人,也是需要勇气的”,仅仅是认可不同理想只是初步,能否内心笃定不从俗,遵从本心做自己,是更加难的事情。
《白色的塔》中,去看远山间白色的塔成为孩子们的终极梦想。为此,他们诅咒不让他们搭车的络腮胡子。谜底揭晓的那刻,白色的塔并不是塔,只是一口钻井;络腮胡子并不是恶人,而是一个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故事虽不做刻意的拔高,但含蓄地传递出启示与思索。
程玮短篇小说的结尾也很有自己的特点,常会取一种开放式的结局。
如《白色的贝壳》中,孩子们觉得纯洁的贝壳不应该有一位朱伯伯这样的主人,于是把它扔向大海。结尾用了这样一句话,“以后,我们还会找到它的。只要我们真诚地、努力地去寻找……”真诚努力去寻找的“它”是指什么,耐人寻味。
这样的结尾,似乎并不是一个句号,而是一个新的开始。这恰如孩子们的人生。这些故事是他们人生路上的一个个插曲,他们的未来,是一条充满未知感与可塑性的前路。
阅读程玮作品,感受到一种对儿童性灵的由衷之爱与真挚呵护。
她站在儿童的立场上,感知他们的心灵,感受他们面对的生活与挑战,体味他们的欢乐与苦恼;她怀着爱心去赞美他们的美好,也怀着爱心去呈现他们的问题、错误、挫折、困境,给予贴心的交流与检视,帮助他们更好地认识自己,认知人与人的关系,认识社会,认知人生的道路与选择,帮助他们葆有美的、善的,摒弃假的、恶的。
一些奇妙的“闲笔”穿插在作品中,写景状物,看似落墨甚远,实则参与着故事的叙述,气氛的烘托,令叙事增添了生动的在场感与含蓄蕴藉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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