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义贞烈士 (又名唐一真) , 湖北武昌人, 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陆定一的妻子。1927年秋到莫斯科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习, 1929年12月在莫斯科与陆定一结婚。1931年, 陆定一与唐义贞受党中央派遣先后来到中央苏区, 唐义贞任总卫生部药材局局长兼中央卫生材料厂厂长。1934年秋, 唐义贞因怀孕8个多月, 不能参加长征, 随同毛泽覃等人转移到长汀四都。1934年11月20日, 在四都圭田乡范其标家中生下男孩“小定”, 并送给范家抚养。1935年1月28日, 唐义贞等人在寻找陈毅队伍途中, 在四都小金村乌蛟塘被国民党包围, 唐义贞等3人被俘。当夜, 唐义贞3人越狱。30日, 唐义贞等3人在寻找省委时, 于汤屋大山中不幸再次被俘。在狱中, 唐义贞受尽严刑拷打, 始终坚贞不屈, 被敌人残酷杀害, 牺牲时年仅25岁。
35年前, 笔者在长汀四都同仁村采访了当年与唐义贞姐妹相称的陈六嫲大娘, 又在圭田村采访了收养唐义贞儿子的范其标、陈聪秀夫妇。当他们讲述到唐义贞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时, 几次痛哭失声。笔者含泪听完他们的讲述, 唐义贞在生命最后时光所展现出的共产党员光辉形象, 久久震撼我的心灵。
由于多次搬家, 当年的采访记录不知所踪。近日在故书堆中, 重见采访记录稿, 令笔者惊喜万分。时间已进入2019年,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谨以此文作为对唐义贞烈士的深切怀念, 并纪念千千万万为新中国诞生而付出青春和生命的先辈们!
东街村响起了红军歌
1984年3月20日上午, 笔者到四都同仁村采访已经68岁的陈六嫲大娘。1934年秋, 18岁的陈六嫲任少共福建省委妇女干事。红军长征后, 中共福建省委机关、福建军区撤离到长汀城东5华里的东街村。
一提起唐义贞, 50年前那场革命的暴风骤雨似乎又重现眼前, 陈六嫲沉思了一会儿, 止不住眼泪汪汪, 她擦了擦眼睛对笔者缓缓地说:“我是在东街村认识唐姐姐的。1934年秋天, 唐姐姐挺着一个大肚子从瑞金转移到东街, 住在省委机关的屋子里。我是少共福建省委的妇女干事, 也住在这座屋子里。这是一个大民宅, 有上下厅、天井、厢房, 共有10多个房间, 住了几十人, 我们同在一个大屋子里, 就认识了。”
“由于唐姐姐怀孕8个来月, 行动不便, 所以我经常帮她打洗脸水, 帮助她洗脚。每次帮助她后, 她总是很有礼貌地谢谢我。当年她25岁, 我18岁, 所以她叫我妹妹。由于快要分娩了, 组织上只让她担任了部分宣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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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唱红军歌是唐姐姐的工作之一, 她一有空就在厅堂里教大家唱歌, 她的声音很好听。有一次她对我说:‘妹妹, 你也来学习唱歌吧, 你那么年轻不唱歌多可惜呀!’我说:‘我是乡下人, 只会唱山歌, 不会唱洋歌。’唐姐姐说:‘学了就会唱了。’后来, 我就跟唐姐姐学唱歌了, 唐姐姐教大家唱《妇女解放歌》《决一死战歌》等红军歌曲。开始只有十来个妇女干部学唱歌, 后来东街村的男女青年都好奇地围过来看我们唱歌, 唐姐姐就叫他们一起来唱歌。每天大约有20来个人跟着唐姐姐学唱歌, 一时间东街村响起了嘹亮的红军歌声。”
陈六嫲说完当场给我唱了一段《妇女解放歌》, 她说, 这是当年唐义贞教她唱的, 至今也忘不了。
撤离东街村
陈六嫲回忆说, 由于国民党36师逼近长汀, 敌人叫嚣“宁可错杀一千, 不可放过一个”, “石头要过火, 草木要过刀”, 敌人疯狂复辟, 长汀城笼罩在一片阴风惨雾之中。1934年九十月间, 福建省委决定所有人员都要疏散到汀西县偏远山区。
唐义贞临近生产, 组织上安排了两个人护送她。一位是50多岁的大娘, 操龙岩口音, 唐义贞称她“嫂嫂”, 这位嫂嫂是龙岩一位革命前辈的母亲 (笔者注:即邓子恢同志的母亲杨妈妈) 。护送的另一个人是挑夫, 挑夫用担子挑着唐义贞的衣物日用品, 以及准备坐月子时吃的鱼干、马肉干等食物。
陈六嫲是四都同仁村人, 转移时和唐义贞告别, 相约在四都见面。陈六嫲说, 从东街到四都有80余里山路, 年轻人起早走到黑一天就可以到达, 但是年纪稍大的以及妇女同志, 一般要走两天才能到。唐义贞即将临产, 走路相当不方便, 一天最多也只能走10多里路, 她具体走了几天才到四都不得而知。陈六嫲说, 等到她再一次见到唐义贞时, 她已经生了孩子, 归队参加游击斗争了。
转移到四都圭田
1984年3月21日上午, 笔者到四都圭田村采访收养唐义贞儿子的范其标、陈聪秀夫妇。1934年时范其标是苏区干部, 曾担任汀西县保卫局区队长, 陈聪秀则是一位十分善良厚道的农村妇女。
陈聪秀告诉笔者, 当年圭田乡苏维埃政府就设在她家里。他们夫妇没有生育孩子, 屋子宽敞安静, 只住着他们夫妻两人, 丈夫范其标是党的同志, 政治上很可靠, 所以乡苏政府就借用她的家来办公。
1934年农历十月十三 (公历11月19日) , 陈聪秀一人在家, 丈夫范其标在汀西县保卫局没有回来。下午5点左右, 唐义贞在一位老年妇女和挑夫的护送下来到她家, 乡苏主席陈开运接待了她们。当时唐义贞的肚子非常大, 好像就快生产了, 行动很困难。由于乡苏主席是男同志, 有许多不便, 所以圭田乡苏维埃政府就决定, 由陈聪秀负责接待照顾唐义贞。陈开运对陈聪秀说:“聪秀妹, 今后就由你来照顾同志嫂。这位同志嫂是从中央苏区过来的红军干部, 你一定要认真仔细照顾, 千万不能出差错。”
就这样, 唐义贞被安排住在陈聪秀家中, 陈聪秀夫妻住右厢房, 唐义贞住左厢房。安排妥当后, 天已经黑了, 陈聪秀就到厨房做饭给她们吃。晚饭后, 她们坐在厅堂的油灯下聊天, 这时, 唐义贞问陈聪秀:“你家有几口人吃饭?”陈聪秀回答:“我和丈夫两个人。”唐义贞又问:“就两个人?你们没有小孩?”陈聪秀回答:“唉, 冇福气, 我们没有生养小孩。”唐义贞说:“等我小孩生下来后, 就送给你们。”陈聪秀说:“同志嫂, 你生的孩子, 为什么要送给我?”唐义贞说:“我生下孩子后, 还要归队, 我怎么可能带着孩子随部队行动?”陈聪秀说:“我没生养过孩子, 没有奶水怎么能养大孩子?”唐义贞说:“你可以在村里找一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 请她帮忙喂养孩子。”当时陈聪秀觉得唐义贞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放在心上。聊了一会后, 她们就各自休息了。
“小定”的出生
陈聪秀说, 第二天是农历十月十四日, 这个日子她忘不了, 因为再过一天即农历十月十五日, 是圭田每年一度的“十月半”传统庙会。凌晨二三点钟, 乡苏主席陈开运急急忙忙拍门叫醒了陈聪秀, 他急促地说:“聪秀妹, 快, 快, 同志嫂肚子疼得很厉害, 可能要生小孩了, 你快去看看!”陈聪秀急忙起床, 来到唐义贞的房间, 只见唐义贞痛得浑身发抖, 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头柱子。那位嫂嫂一边替她抚摸着肚子, 一边安慰她, 让她坚强一点。陈聪秀急忙到厨房生火烧水, 同时煮了鸡蛋和粉干端给唐义贞吃。唐义贞吃了鸡蛋和粉干, 一会儿又痛起来了, 那位嫂嫂忙前忙后做准备。早饭后, 左厢房传来孩子的哭声, 陈聪秀急忙到唐义贞房间, 只见唐义贞靠在床上坐着, 脸上微微笑着, 怀里抱着孩子, 是一个男孩, 浑身红通通的, 非常可爱, 那位嫂嫂用红绸布缝了一顶小帽子给小孩戴上。
乡苏主席知道唐义贞生了小孩后, 当即叫陈聪秀去买一只鸡给她吃。但是村里没地方买鸡, 陈聪秀就把自己家里的鸡杀了, 炖给唐义贞吃。
陈聪秀说, 唐义贞生下小孩后, 一直不给小孩喂奶。于是她就对唐义贞说:“同志嫂, 孩子生下大半天了, 一直在哭, 你赶快喂奶给孩子吃吧。”唐义贞对陈聪秀说:“我不能喂奶给小孩吃, 喂了奶以后小孩就依赖奶水了, 我不久就要归队, 总不能带着小孩去打游击呀。”陈聪秀说到这里, 禁不住泪流满面, 她一边擦着泪水, 一边喃喃地说:“同志嫂好苦啊, 好苦啊!自己生的孩子, 硬硬地不让儿子吃奶, 要去打游击啊。这是我亲眼见到的, 现在的后生仔哪里晓得当年革命好不容易啊!”
陈聪秀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后来, 唐义贞就用米磨成粉, 熬成稀稀的米糊喂小孩吃, 唐义贞自己吃一些米饭和番薯干。当时正是冬天, 圭田家家户户都晒番薯干, 软软的, 很甜, 唐义贞非常喜欢吃, 配的菜就是她带来的小鱼干和马肉干。
为革命舍去亲生儿子
唐义贞生下儿子的第二天, 范其标就从汀西县回到圭田村, 他回来有两个任务, 一是扩大红军打游击战, 二是为游击队筹集粮食。他听说家中住了中央苏区来的革命同志, 所以他一到家就立即去看望唐义贞。唐义贞见到范其标后, 就问陈聪秀:“这位大哥就是你的丈夫?”陈聪秀回答:“对。”唐义贞又问了他的姓名, 问了年纪。
吃过午饭后, 唐义贞抱着孩子对范其标说:“范同志, 我已经考虑好了, 我这个儿子准备送给你们夫妻养。”范其标一听, 连连摇手说:“同志嫂, 不行, 不行。我老婆没有生过孩子, 你送给我们怕孩子养不好。”唐义贞一听范其标不愿收养她的孩子, 突然就哭了起来。范其标连忙安慰说:“同志嫂, 不要哭, 你应该把孩子送给有奶水的人家收养, 我们家不行。”唐义贞边哭边说:“我打定了主意, 一定要送给你们夫妻收养, 你们夫妻人好, 范大哥又是苏区干部, 只有送给你们我才放心。”范其标还是不肯答应, 认为这是革命同志的孩子, 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收养了呢?唐义贞见范其标不肯答应, 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史上罕见的苏维埃政府决定
范其标觉得, 领养革命同志的孩子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他不能私自做主收养。再说家里没有奶娘, 领养后出了问题怎么办?于是, 范其标就向圭田乡苏维埃政府汇报了这件事。乡苏维埃政府十分重视, 当天晚上就召开会议, 专门讨论唐义贞孩子的抚养问题。会上, 大家认为, 这个孩子是中华苏维埃革命同志的后代, 无论如何要抚养好, 让唐义贞放心归队。会议决定由范其标夫妇抚养孩子, 乡苏主席对范其标说:“抚养好革命同志的后代, 是乡苏维埃政府交给你们夫妻的重要任务, 必须坚决执行好, 不能出问题。”会议还决定, 鉴于陈聪秀没有奶水, 允许在本村寻找有奶水的妇女做奶娘。乡苏政府还要求范其标写一份“保领字据”, 交给圭田乡苏维埃政府, 以示负责。范其标按照乡苏政府的要求, 写了一张保领字据, 字据的大意是:今有圭田乡范其标, 领养同志嫂男孩一名, 本人保证好好抚养。
会后, 陈开运将乡苏政府的决定告诉了唐义贞, 她听了非常高兴, 笑着说:“谢谢你们, 这样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就是找奶妈的问题了。范其标说, 唐义贞很讲卫生, 找来的奶妈一定要让她看过, 而且她还要亲自看过奶妈的奶水才放心。先后找了两个奶妈, 唐义贞都认为不卫生。最后找到了范其标的亲戚, 她刚生过一个女孩, 但不幸夭折了, 奶水很足。范其标将她带给唐义贞过目, 唐义贞看过后说:“这位母亲可以, 就交给她喂奶吧。”范其标当即与这位亲戚谈好了喂奶的条件:即孩子由这位亲戚喂奶, 范其标则帮助她家耕田种地, 用耕田劳动来折抵喂奶的工钱。
范其标说, 唐义贞告诉他, 已经为孩子取了名字叫“小定”, 孩子的父亲姓什么名字叫什么, 唐义贞没有说。范其标告诉笔者, 当年革命斗争十分严酷, 为了领导同志的安全, 中央红军有规定, 领导干部的妻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丈夫的姓名, 即使被敌人抓捕了, 也决不能泄露丈夫的姓名。
为了让范其标放心, 唐义贞还写了一张送养儿子的字据交给范其标。范其标说, 虽然年代久远了, 当年的字据已经找不到了, 但是, 这张字据他读过无数遍, 一字一句早已铭记在心。字据写道:“我是湖北武昌人, 生了小孩一个, 取名小定, 今送与四都圭田乡范其标为儿。唐一真亲笔。”在唐一真签名的后面, 还用俄文签了名。范其标说到这里时早已老泪纵横了, 他哽咽地说:“多好的唐氏娭哩呀 (娭哩, 长汀话, 即母亲) !她是为了革命, 才把孩子送给我, 还怕我不放心, 写下字据给我, 天底下去哪里寻找这样母亲啊!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她的大恩大德啊!”
争儿子的风波
范其标稍稍停了一下对笔者说, 为了这个孩子, 一年后还闹了一桩公案。孩子周岁了, 奶妈突然声称, 这个孩子是唐义贞送给她的, 不愿将这个孩子交还范其标。范其标夫妇着急了, 急忙来到奶妈家里, 范其标对奶妈一五一十历数一年来为奶妈家里耕了多少田, 种了多少地, 以此来折抵喂奶的工钱, 怎么突然不认账了?但是, 奶妈死也不承认, 一口咬定孩子是唐义贞送给她的, 她还把孩子藏起来, 不让范其标夫妇看孩子。范其标只好将此事报告到乡公所, 请求乡公所为他做主。乡公所把双方都叫来, 对他们说, 你们都说孩子是你们的, 你们都把证据拿出来。范其标立即回家找出唐义贞写给他的字据, 乡公所看了字据, 做出决断, 这个孩子是范其标夫妇的。从此, 孩子就由范其标夫妇抚养, 那位奶妈也不敢来争夺孩子了。
小定五六岁时, 范其标夫妇就告诉他, 亲生母亲叫唐一真, 但是不知道生父是谁。小定上小学时, 范其标为小定取了读书名, 范姓家族到小定这一辈是家字辈, 所以取名范家定。范其标夫妇每年清明都会到河边为唐义贞焚香祭扫, 逢年过节, 都会在饭桌上加放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请唐氏娭哩回来吃饭。笔者发现在范其标厅堂的神龛上, 摆放着一块木制神牌, 上面写着“唐氏太婆之神位”。笔者问:“唐氏太婆就是唐义贞吗?”陈聪秀说:“是的, 就是唐氏娭哩, 如今她的孙女已经结婚生了孩子, 第四代了, 如果唐氏娭哩还在人世, 她做了太婆了呀。”陈聪秀接着说:“过去没有孩子的人家, 要去烧香求观音菩萨送子, 唐氏娭哩就是观音菩萨, 她千里迢迢从武昌来到圭田, 送了孩子给我们, 为范家传了后代,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唐氏娭哩的恩典。”
(笔者注:“文革”前, 曾在苏区时期担任过中共长汀县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任广东省委书记的李坚贞大姐回忆, 范家定的亲生父亲是陆定一。后因“文革”爆发, 陆定一被打倒, 认亲事情被拖延下来。一直到1979年, 45岁的范家定才与生父相认, 并改名陆范家定。此时, 距唐义贞牺牲已经45年了。)
伟大母亲的情怀
唐义贞在圭田住了近一个月, 当时非常艰苦,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 由于要买一些日用物品, 只好将带来的一顶蚊帐, 这是细棉纱的蚊帐, 质量非常好, 拿到四都圩上卖掉了。范其标打游击经常住在山头上, 天气很冷, 唐义贞将自己带来的一条纯羊毛毯子送给了范其标御寒。范其标夫妇将这条毛毯视若珍宝, 一直保存到现在 (注:现收藏在长汀县博物馆) 。
唐义贞住在圭田时, 经常一个人流泪。陈聪秀问她, 你是不是想念丈夫, 所以哭了?唐义贞回答, 她非常想念自己的丈夫, 时时刻刻都希望他平安, 但是丈夫是随大部队一起行动的, 她比较放心。最让她牵肠挂肚的是女儿平平。唐义贞告诉陈聪秀:“平平已经三四岁了, 非常可爱, 聪明伶俐, 活泼漂亮。红军的干部战士都十分喜欢平平, 大家都爱抱她, 逗她玩。因为中央红军要转移, 只好将平平寄养在江西瑞金老乡家里。现在瑞金已经被敌人占领了, 不知女儿现在怎么样了?我好想女儿平平啊!”唐义贞说完又哭了起来。陈聪秀安慰唐义贞说:“只要是好人家, 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你就放心吧。”唐义贞哭着说:“寄养给老乡那天, 平平死死抓住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她大声喊着‘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我一直哄着女儿说‘妈妈不会走, 妈妈就会回来’。平平哭着叫着:‘妈妈你一定要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呀!’我双手捂着脸, 赶紧走了。”唐义贞说:“女儿大哭的声音, 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 我一想到女儿就好比针扎了一般的痛啊, 女儿, 我的平平!”
陈聪秀说:“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就不时听到唐义贞在房间里哭, 叫着女儿平平, 我的平平!让人听了格外心酸。”范其标说:“当年革命同志, 好难得呀, 他们为了革命事业, 作出了好大好大牺牲啊!”说着, 夫妻两人都哭了。
(笔者注:范其标夫妇提到的“平平”, 即唐义贞和陆定一的大女儿, 因为出生在瑞金叶坪, 所以取名“陆叶坪”, 小名叫坪坪。1987年, 几经周折, 已经56岁的“平平”终于被找到, 并与陆定一父女相会, 那时距唐义贞英勇牺牲已经53年了。)
由于敌人“清乡”日日加紧, 唐义贞要随其他人转移到更为深山密林的汤屋村。临别时她将一些小孩的衣物留给了范其标, 其中有一个铜脸盆、一对箩筐以及一块邮寄东西的包裹布。包裹布上用毛笔写着“寄江西胜利县琵琶笼乡卫生材料厂唐一真收。内有衣服布料二块”等字样。这是唐义贞当卫生材料厂厂长时, 丈夫陆定一从瑞金寄衣服给她时的包裹布。(笔者注:以上东西都经陆定一生前确认过, 现保存在长汀县博物馆。)
唐义贞在圭田大约住了一个来月时间。由于形势越来越紧张, 敌人的“清剿”日益加剧, 福建省委机关、省军区以及汀西县都撤离到更为偏远的山区, 唐义贞也随福建省委撤离到汤屋一带打游击, 她担任卫生员, 抢救护理受伤的游击队员。范其标说, 从此一别, 他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唐义贞了。
与陈六嫲相会在汤屋
陈六嫲告诉笔者, 她和福建省委的同志先撤离到了汤屋, 却意外地在汤屋与唐义贞相会了。一天中午, 又有一批省委机关人员疏散到汤屋坚持斗争, 陈六嫲在人群中突然看见了唐义贞, 她跑上前去叫着唐姐姐, 唐义贞见到陈六嫲非常高兴, 这是她们自从东街分手后, 第一次见面。陈六嫲赶紧帮忙拿过唐义贞随身携带的东西, 唐义贞高兴地对陈六嫲说:“妹妹, 我们又见面了。”
陈六嫲回忆唐义贞牺牲经过
陈六嫲这次见到唐义贞, 与东街分别时大不一样了, 差点认不出来了。唐义贞十分虚弱, 脱形脱相, 脸色蜡黄, 眼圈黑黑的。她生了孩子后, 缺乏营养, 又要转移打游击, 住在山上, 吃野菜, 所以人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
在汤屋, 唐义贞与陈六嫲搭铺睡觉。晚上, 唐义贞告诉陈六嫲, 她在圭田生了一个男孩, 送给范其标夫妇了。陈六嫲说, 陈聪秀是她的堂姐, 她认识姐夫。
唐义贞对陈六嫲说, 革命一定会成功, 她一定会找到她的丈夫。等革命胜利了, 她要回瑞金找女儿, 回圭田找儿子, 到那时她一定会来找陈六嫲妹妹, 我们姐妹又可以再次相会了。
由于形势越来越紧, 游击队要转移到更为偏僻的山区。为了便于行动, 轻装上阵, 不必要的东西都要扔掉。唐义贞将一件丝棉袄和一对银镯子送给了陈六嫲。陈六嫲无不遗憾地告诉笔者:“丝棉袄我一直保留到新中国成立后, 我真是死笨呀!有一次丝棉袄长了虱子, 人家说可以用滚水烫死虱子, 我就用滚水去煮, 结果丝棉缩成一团, 太可惜了, 我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好在银镯子还在, 这是我的心肝宝贝, 只要一看到银镯子, 就好像看到了唐姐姐。”
几天以后陈六嫲与唐义贞又分别了, 唐义贞随军区的人员转移走了。敌人来“围剿”, 陈六嫲不幸被捕, 被抓到了四都, 关在一座大屋子里。由于陈六嫲是本地人, 有一个亲戚在敌人里面做事, 由他将陈六嫲保释出来。
唐义贞不幸被捕
唐义贞烈士墓
陈六嫲被保释出来后就待在家里。过了几天, 敌人从小金村乌蛟塘抓捕了一批我们的同志, 押解到四都。那天陈六嫲正在四都圩街上, 看见被抓的同志中有一位女的, 于是她沿着屋檐快步往前走, 走近一看是唐义贞。陈六嫲心里非常着急, 唐姐姐被抓了, 怎么办呢?陈六嫲悄悄地跟在后面, 见敌人把抓来的人都关在四都下赖坝廖氏祠堂里 (笔者注:敌36师指挥部) 。
敌人对被俘人员的身份不了解, 看守并不严。陈六嫲立即回家煮了一碗粉干和豆腐, 送到祠堂里给唐义贞吃。唐义贞一见到陈六嫲, 感动得哭了起来。陈六嫲叫她不要哭, 赶紧趁热把米粉吃了。唐义贞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饿极了, 就坐在天井旁边的石头上吃。陈六嫲说:“唐姐姐又瘦又憔悴, 头发凌乱, 嘴唇发白, 衣服上鞋子上都是泥土, 让人看了心中十分难过。”陈六嫲叹了一口气对笔者说:“当年的革命同志是把命拿出来闹革命啊!”
唐义贞吃完粉干, 见周围没有人, 就小声地对陈六嫲说:“妹妹, 现在敌人看守不严, 只在大门外有一个敌人, 晚上我要想办法偷跑出去。我唐义贞死要死在红旗下, 决不做投降奴。”陈六嫲对唐义贞说:“唐姐姐, 你千万千万要小心啊!”唐义贞说:“我会小心的, 妹妹放心!”
当天晚上, 陈六嫲听到敌人乱打枪, 她心里非常紧张, 暗暗祝祷, 菩萨多多保佑, 保佑唐姐姐千万不要出事。第二天早上, 陈六嫲打听到, 昨天晚上廖氏祠堂里有人逃跑了, 果然是唐义贞和另外两位男同志偷跑出去了。陈六嫲心里再一次祝祷, 菩萨保佑, 保佑唐姐姐跑得远远的, 不要被抓回来。
唐义贞等3人越狱后去寻找省委时, 在汤屋的大山中不幸又被敌人抓回。陈六嫲看见唐义贞3人被五花大绑, 打得浑身是伤, 唐义贞的脚也被打伤了, 一瘸一拐的。陈六嫲还想去看望唐义贞, 但这时敌人已经加强了戒备, 任何人都不能进廖氏宗祠了。
拼将热血护初心
唐义贞等3人被抓回来的第二天清早, 敌人就在村里高声喊叫:“今天要处决共党分子!谁敢通匪通共一律处决!”叫喊一会儿后, 敌人就把唐义贞等3位革命同志从廖氏宗祠里押出来。陈六嫲哭着告诉笔者:“罪过啊, 罪过!唐姐姐受了多大的罪啊!村里人看见, 唐姐姐被押出来的时候, 几乎不会走路了, 她在祠堂里不知经受了怎样的严刑拷打。她的双手被用铁丝捆绑, 只见她垂着头, 头发遮住了脸, 两个敌人一边拉一边拖, 硬硬被拖到下赖坝。到了下赖坝, 敌人就把3位革命同志拉到3棵栗子树旁边, 敌人退到他们身后, 就开枪了。敌人说唐义贞吞下了机密文件, 毫无人性的敌人还将唐姐姐剖腹挖心, 好残忍啊……我的唐姐姐好可怜啊……”此时, 陈六嫲已经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稍歇了一会儿, 陈六嫲说, 唐义贞牺牲后, 村里人就在她们就义的地方挖了一个坑, 将3位烈士埋葬了。陈六嫲哭着说:“唐姐姐, 我的好姐姐, 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年她才25岁啊……”
是啊, 一位年仅25岁的母亲, 离别了丈夫, 送走了心爱的女儿, 又把刚生下的儿子送给老乡, 为了革命她抛弃了一切, 这是一种何等博大的革命胸怀。她强忍离夫别子的悲痛, 坚守初心, 坚信革命一定会胜利, 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 这是何等崇高的共产党员的优秀品质啊!
写完文稿, 已是2019年春天,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 距唐义贞烈士英勇牺牲已经过去了85年。唐义贞等革命先烈为共产主义奋斗的坚定信念, 将永远激励我们风雨无阻、砥砺前行, 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来源:《福建党史月刊》2019年04期,作者张鸿祥
附:陆定一儿女失而复得记
1987年,陆定一(左二)在南昌与失散53年的女儿陆叶坪(右二)重新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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