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冠霖:怀念曾永义先生_戏曲_老师_的人

西元2022年10月10日上午,曾先生突然去世。

曾永义先生

听到这一消息,我迟迟难以相信;在向杨平兄打电话确认消息后,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杨平在电话里说:“失去了曾永义,戏曲学这片天空一定是不完整的。”这绝非虚言。

很快,对先生的悼念之词就遍及台湾网路。

先生生前任教的世新大学的校长陈清河说:“曾永义叱咤文坛超越半世纪,研究领域横跨京剧、昆曲、歌仔戏、客家戏等,卓越成就令人仰之弥高。”

世新大学中文系主任周玉山说:“曾永义为校内700多位老师里最大的一张名片,对世新中文系挺立20多年贡献巨大,有不少硕士生,为了追随曾永义,选读世新中文系博士班。周玉山指出,很少人如曾永义一般拥有不朽的文学生命,著作不断,据他所知曾永义仍有新书准备出版,忽然离世令人感伤。”

虽然大陆媒体对先生去世一事报道甚少;但很显然,学人们没有忘记他。

武汉大学的郑传寅教授说:“他的去世是学界的一个重大损失,也让我们失去了一位两岸文化交流的使者。我们很怀念他。”

中国戏曲学院的谢柏梁教授引用曾先生一部散文集名《人间愉快》写下了如此悼念诗句:“人间愉快金秋眠,台岛曲学珠玉喧。此去九天召酒友,白云深处李桃妍。”

曾永义教授在《戏曲演进史》手稿捐赠仪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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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高为师

曾先生是台南人。自台南一中毕业后,因喜好文学,便以第一志愿进入台湾大学中文系就读。

先生求学时,台大中文系可谓大师云集:台静农老师教中国文学史,屈万里老师教经学,郑骞老师和张敬老师教韵文学,洪炎秋老师教文学概论,戴君仁老师教理学与诗学,孔德成老师教礼经和金文、王叔岷老师教子书,毛子水老师教说文和论语,许世瑛老师教声韵学和文法……

先生求学时亲炙诸专家硕彦,后以榜首的优异成绩考上研究所,师从张清徽教授。张清徽认为:《长生殿》是集戏曲文学艺术大成的名著,由此入手,方为良策,日后治学也有门径可循。先生便以《长生殿》为论题,完成硕士论文《洪升及其长生殿研究》。而后,先生入博士班深研,由郑因百教授、张清徽教授共同指导,完成博士论文《明杂剧研究》。

《明杂剧概论》

博士毕业后,先生便留在台湾大学任教,后又兼任世新大学、鲁尔大学、香港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武汉大学、河南大学、山东大学、厦门大学、中山大学(广州)、黑龙江大学、福建师范大学等校客座教授。

先生的研究专长包括并不限于戏曲、俗文学、诗歌、民俗艺术;他的授课领域涉及元明戏曲研究、诗选、俗文学、明清戏曲专题、韵文学专题、俗文学专题、关汉卿研究等。他撰有期刊论文164 篇(含被转载之26篇章)、会议论文119篇、学术专著34部、学术通俗著作10部、编辑著作20部、计划报告16笔、散文集13部、剧本21部。先生涉猎之广、成就之高令人赞叹不已!

2014年7月4日,“中央研究院”院士会议于选出第30届新科院士,先生入选为中研院院士,成为史上第一位、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位“戏曲院士”。

有关曾永义先生的报道

二、身正为范

郑因百这样评价曾先生:“永义的亲情是孝悌的,友情是纯挚的,乡情是深厚的,性情是忠厚笃实而洒脱的。”

先生是重感情的人。

先生愿意提携各个学校的青年学者,愿意把各种专著收入他主编的丛书。先生曾在一场分享活动上说:“读书人写写书是平常事,我愿意有个肩膀让学生站在上头,而他们青出于蓝,这是我最欣慰、最得意,也最愉快的事情。”如此一席话,让众多受过先生帮助的青年学人红了眼眶。

先生曾把他担任台湾大学讲座教授所得120万元悉数捐作“郑因百教授纪念奖学金”,用以纪念郑因百师,并以奖助台大学生;又将世新大学所给予的“杰出研究奖金”30万元捐作世新大学中文系奖学金。

郑骞题赠本《读曲丛录》

先生说:“最富有的人,是享有爱情、亲情、友情、人情的人。我热爱我生命中遇到的亲人、师长、友人、学生,对父母、对师长,我常怀感恩之心;对学生,始终秉持爱护之意;对友人,我也是以欣赏的态度来对待。嫉恨别人则斲心丧神,羡慕别人则劳精碌力,欣赏别人则怡情悦意。”在浇薄的俗世中,每读起这番话,我都会感动良久。

先生倡导“人间愉快”的人生境界。所谓“人间愉快”,就是掌握担荷、化解、包容、观赏四种能力来面对人生,从而达到“相携并举”、“莲花步步生”的美好境界。——先生如是说,也如是做。

先生曾戏组“酒党”,自命“党魁”,强调“尚人不尚黑”,“讲究人品人格人性人情人趣人味,鄙弃黑心黑手黑道黑幕黑金黑权”,并以“人间愉快”为创党宗旨。在政治分歧、文人相轻的风潮下,先生借此让不同党派、不同阵营的人坐在一起,推心置腹,消弭隔阂,共谋和平。

因历史原因,海峡两岸阻隔多年。先生为两岸友好做出了相当之努力。他举办过“两岸戏曲大展”,请来的剧团有大陆7团、台湾4团,演出42个剧目,所用腔调有梆子腔、高腔、弹腔、乱弹腔、滩簧腔、扬琴腔、歌仔调、西皮腔、福路腔、采茶调等。又举办“两岸戏曲学术研讨会”,邀请两岸优秀学者共同探讨地方戏曲如何形成、南戏北剧如何在地方流播发展、两岸地方戏曲有何异同等议题。先生认为“两岸戏曲,相得益彰”,他自觉承担起维护和发扬中华文化、促进两岸文化艺术交流的责任。

《曾永义先生学术成就与薪传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三、我的怀念

犹记得第一次遇见曾先生,是在一场酒席上。我刚参加完高雄佛光山举办的佛教活动,身穿一身居士服,便匆匆入座。先生看我此般模样,便作双手合十状,拖着长腔念道:“阿弥陀佛。”在场者,无论是否为佛教徒,都破颜微笑,一团和气。

先生的朋友很多。每次遇到先生,他总在同一众友人交流,我也总觉得不好意思打搅。记得有一次,先生发现了人群中默默注视着他的我,便热情地向我挥手,并向身边的友人介绍起我来。——先生或许不知,这让人微言轻、籍籍无名的我受到何其鼓舞与感动。

先生喜欢为他人的著作写序,生前共作有序文近八十万言。我曾有过出版一部书的想法,斗胆乞先生写几句推荐语,先生立刻挥笔写就,发来洋洋洒洒数句,随兴而至又绝不敷衍,让我惊喜而惶恐。

比较不为人知的是,曾先生精通吟咏。数年前,年少无知的我刚从先师文怀沙先生(按:关于文先生的争议此处不表)处学来了《黍离》《锦瑟》二诗的吟咏曲调,便四处卖弄。有次遇到曾先生,我亦摇头摆尾地乱唱了起来。

《醉月春风翠谷里》

先生听罢,先是鼓励有加;接着温和发问:“你知道《黍离》有多种吟咏方法吗?”我自知才疏学浅,不免面露愧色。先生并没责怪,只是不疾不徐地示范起《黍离》的五种吟诵方法,让我感佩至极。

曾先生读书时,高校还没有戏曲专业。不难想:先生是在何等艰苦的条件下,做出了如此优异之成就。反观当下,许多高校纷纷设置戏剧戏曲学专业,培养模式逐渐完善,培养条件日益丰富;然而我常听到此专业有志有为的师生抱怨“学风日下”,“培养出的人才少之又少”。

就在几小时前,我又得知:一名曾被我指导过的知名高校的戏曲学硕士生竟为了蝇头小利,从事起出卖肉体的勾当来——他的如此恶行真给戏曲专业蒙羞,也真让人神伤!

曾永义先生

谢柏梁教授主编的近百部《中国戏曲艺术家传记》里,先生的那本还未完成。因为先生的交集太广阔、经历太丰富、生平资料太多,迟迟无法完稿。我深深地期待先生的传记早日写就,让更多学人了解先生不凡的一生。

我更企盼通过普及先生的故事,能促进戏曲学专业学风重振,让先生的在天之灵可以安然微笑,在“清风、明月、春阳”的陪伴下永远“愉快”。

于金陵鼓楼区寓所,天渐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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