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元旦,都会很仪式化换新的记事本,打开新一年的台历。可是,今年,新一年的台历迟迟不愿意打开,因为2023年的元旦,我的硕士导师陈桂声先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陈桂声教授
今天,是桂声老师的头七,同门在群里追忆老师和我们在一起的点滴,我也是,想着要写一篇纪念老师的文章,可是竟不能成文,每每闭上眼睛,想的念的都是老师的音容笑貌,他嗔怪的说我“懒惰”的声音,他每每电话来,“陈璇”两字拖的特别长,一听到老师的声音,心里就觉得特别开心,可是,在2023年的元旦,我再也听不到老师那样的喊我了。
我与桂声老师,虽是师徒,却更似父女。千禧年,本科毕业,考了苏大的研究生。再选专业的时候,偷懒的我不想学诗词文,陈老师无奈的看着我,笑着说,那就跟我学小说吧。
后来才知道,这一年,老师并没有带学生的指标,他用了下一年的招生名额,于是,我变成了老师的独生女儿(我有两个师姐,在我入门的时候毕业,而下一年,老师又没有招学生,我是真正的独生女儿,而我,在两个师姐失联的状态下,竟成了“大师姐”)。
见面第一次,陈老师滔滔不绝的跟我说《金瓶梅》如何精彩,一共被删减多少字,有多少版本,神采飞扬。懵懂无知的我,只觉得这个老师好厉害。后来才知道,他是小说研究大家朱一玄先生的高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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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人物世界探论》
是桂声老师,带我打开了古典小说的研究天地,也是他,是我这一生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启蒙人和领路人。现在回想,这一路走来,越来越努力的我,有很大一部门原因是为了让桂声老师为他的学生骄傲,而老师,于我的点滴成长都看在眼里。
入门的时候,老师是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好多老师都爱来找他聊天,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钱仲联先生、严迪昌先生、杨海明先生、潘树广先生。我呢,也成了陈老师那个办公室的小管家婆。甚至有一次,因为严先生在老师办公室拼命抽烟,少不经事的我很严肃的请老先生去走廊抽烟,不能影响老师的健康。一向严肃的严先生被我逗乐了,桂声老师连说我“不懂事”,可是他的脸上却堆着有些溺爱的笑容。
后来,潘先生、严先生相继生病,我亲见老师忙前忙后,我也随着在两位先生榻前侍奉。“润物细无声”,是老师教会了我尊师重道,侍师如侍亲的道理。
研究生三年,老师带着我爬梳小说文献,学习古典小说知识,整理成稿《话本叙录》,平生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书里,那种自豪的心情至今还记忆犹新。我是个贪玩的学生,三年听得最多的就是老师嗔怪的对我说“懒惰”,可是也不知怎么,桂声老师是我最不怕的老师,甚至现在想来,真有点没大没小。
《话本叙录》
后来毕业了,老师不让我留校,我也没有多想,到了现在的工作单位。这期间,常常有联系,却不常常见面。原来是一年吃一到两次饭,慢慢的就变成了两年一次。直到我有了小宝,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印象里,桂声老师是个特别潮,特别时髦的“小伙子”,冬天我把自己裹得像个球的时候,他里面短袖,外面一件风衣,踩个山地车,在东吴桥上飞驰而过。他生性潇洒,快意恩仇,颇有袁枚的风范。
他爱喝酒,去韩国回来,大谈一夜要换三四个场子,直到最后,他还能把喝醉的老师们送回家。后来,突然知道老师得了很严重的胰腺炎,不能在喝酒了。他的脸上少了些许快意,聚餐时也没这么开心了。
再后来,老师又找到了新的爱好,他约着我们在茶馆喝茶品咖啡。这样与老师相处的时间不多,却特别的温暖。
2008年,我家大宝出生,我跟老师说让他帮忙取名字,本以为老师会推托,谁知老师竟一口答应了。那个冬日早春的下午,在名典咖啡,老师和我认真研究了一下午,最后给大宝取了“陈亦亮”的名字,我也是那一次,知道了老师平生的抱负和志向。
陈桂声教授在台湾访学
我的硕士论文是《红楼梦续书研究》,是老师给的选题。他说,他特别想有个学生做这个题目,可是,至今没有合适的人。于是,为了完成老师的心愿,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入了一个大坑。
陈老师笑眯眯的让我从他家抱回了五十几本与之有关的书,让我每读一本,便写一篇读书笔记。期间,老师不时调拨,现在想来,不经意间为我以后继续学业打下了最最受益的文献基础。
退休后,桂声老师一直在文正上课,我每有大事,老师总会在那个我最需要的时刻来电话。老师劝我豁达,劝我不争,让我守住自己的心性。18年的时候,老爸生病,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教授职称也没有评上。
记得在那个感染科病房的走廊里,我痛哭失声的时候,老师来了电话,让我要坚强。他甚至拿自己开玩笑,说你老师我一直是副教授,难道你一个丫头片子要超过我去?后来,老师又跟我说了为什么不把我留在学校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我也是那个时候明白了老师的良苦用心。
文正学院毕业典礼合照
是那个我最最敬爱的桂声老师,在我最伤心的时候给了我最坚强的力量,让我可以继续向前。而这股力量,相信每一位陈门的弟子都能感受到。老师心善,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他的学生。
所以,每每遇到寒门弟子,他都极尽个人之力爱护照抚,特别是弟子们那颗宝贵的“自尊心”,所谓的“润物细无声”大抵就是如此吧。
去年的3月28日,我亲爱的修龄姨夫突然去世,这对桂声老师打击很大。姨夫为人敦厚,老师俏皮,相处的日子里我总见惯了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一直在想,这就是“人生得一知己”吗?
老友去世,对桂声老师的打击特别大,追悼会上,我们泣不成声,老师一身黑衣,亦是泣不成声。我怕他伤心过度,想开车送他回去,他抱了抱我,摇了摇手,留给我的是那个落寞的背影。
《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提要》
没想到,那个背影,竟是与老师的诀别。最后两次与老师电话,是今年的十月,我当时在杭时鸣粉画馆参加一个访谈节目,会前,老师来电话,谈的竟还是我的发展问题。老师说他看到我这两年的成长,特别开心,但是希望我不要太辛苦,做回自己的专业,做好古代文学的研究,希望我有更好的平台。
期间,他说他颈椎疼,我便告诉他,我也是。于是,老师还传授如何治疗颈椎的经验。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老师已经是癌症转移的症状了。后来和蒋丽师妹,凤伟师弟一起约老师吃饭,老师说他背疼的竟不能忍,吃饭的事等稍后再说吧……
谁知,这一别,竟成了永别。12月27日,凤伟师弟来电话,说老师肺癌晚期,住在医院。那时,我们几个都阳着,不能前往探视。可我总想着,等我“阳康”了,总能去看看老师,去侍奉几日,就像当初老师带着我侍奉严先生、潘先生那样。
1月1日,原本是新年的第一天,一上午的我却一直魂不守舍,中午的时候,从大阿姨那里知道桂声老师走了,我看了好几遍这句话,完全无法相信……
陈桂声教授与蔡铁鹰教授合影
直到蒋丽师妹,凤伟师弟那里确认了消息。善明师弟一早从天津赶来想见老师一面,竟未见到。那几天,眼泪无时无刻不在流,小宝问我妈妈怎么了,我告诉他,妈妈的老师去世了。小家伙很懂事的用胖胖的小手帮我擦眼泪,抱抱我。
1月3日,在殡仪馆松鹤厅告别桂声老师。与一年前修龄姨夫追悼会的庄严比,新冠疫情下的告别仪式显得简单而落寞。桂声师静静的躺在那里,焦黄枯瘦的脸庞写满了这一个半月来他所承受的病痛的折磨,与原本白皙潇洒的他判诺两人。
师母说,老师遗言,不接受吊唁,不设灵堂,不买墓地,骨灰安放在家里书房,师母百年后两人一起撒回大地。
下图是他在七十时自拟的联,“糊里糊涂我行我素”“没心没肺花落花开”,又哪里是真的糊涂真的没心没肺?玲珑剔透又至真至性。老师走了,“陈门微聊阁”里,再也没有了那个酷酷的却爱跟我们开玩笑的老师,冯一师弟说,师姐,你要当起这个家,不让这个群散了。我跟冯一说,我努力……
陈桂声教授自拟对联
戏曲小说常在手,学术界洒然留书十种;桃枝李花渐成春,天壤间忽地缺席一翁。桂声老师走了,或许,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的留在了我们心里。
而我们,要更加努力的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珍惜这在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好好的活着并不容易,唯有珍惜,才能不忘。老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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