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挥师下江南
姚彧
辽沈、平津两大战役胜利后,在东北籍的一些干部、战士中产生了“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法。有些人想解甲归田向后转,早一点返回已经解放了的家乡。就在此时,党中央发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号召。
1949年2月3日,正月初六,那天正是北平举行解放军入城式的日子。而我团则奉命离开天津市区,到达天津东南的咸水沽、大高庄和白糖口一带进行政治学习、军事整训。
2月4日,在一个篮球场周围的空地上,召开了全团军人大会。毛和发团长传达毛主席讲的农民与蛇的一则寓言故事。说的是,一个农夫在冬天看到一条冻僵了的蛇,很可怜它,便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那蛇受暖苏醒后就恢复了它的天性,把它的恩人咬了一口。农夫临死的时候说:我怜惜恶人,应该受这个恶报!外国和中国的反动势力也希望中国共产党,中国的一切革命民主派,都像这个农夫一样对毒蛇怀有好心肠。毛主席指出,我们共产党人决不当农夫,而是要将革命进行到底!
毛团长接着讲了国民党即将崩溃,蒋介石表面上下台隐退,其实另有阴谋。李宗仁上台求和,我们不能相信。我们不能忘记北伐后蒋介石对我们的五次围剿,红军进行长征后进行了艰苦的八年抗战。蒋介石为保存实力,利用日本侵略军打击我们八路军。正在抗日高潮时的1941年,蒋介石下令围剿我们的新四军军部。日本投降后,蒋介石调动大批美械化部队向解放区大举进攻。这些历史教训,我们绝对不能忘记!江南还有2万万人民在痛苦中,我们一定要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
大会之后,我们司令部及政治处的同志们分别下到连队参加讨论。在连续几天的政治学习中,我们主要是学习了毛主席的元旦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各营连在党内外利用各种形式进行思想动员,大力宣传我军南下的重大意义,消除顾虑,统一思想。当时我们全团自上而下地召开表决心大会,从团机关到各营连,大家一致表示,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将革命进行到底!”请求上级下命令,让部队马上出发,打过长江去,消灭蒋匪军,解放全中国!
在军事整训中,我团主要是补充兵员,进行军训,做好南下的准备工作。当时,天津的东北武林中学参军几十人,一部分人分配到了我团宣传队,一部分人分配到了连队,担任文书或文化教员等工作。傅作义的起义部队补充到我团有200余人。同时来到我团的还有一些南下工作团的干部。团领导召集有南方生活经验的指战员开会,研究南下行军的管理教育问题,制定具体措施,并编成小册子发至连队。当时四野的百万大军大多数来自东北的翻身农民。经过整训后,全体指战员只等上级一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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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4月21日,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发出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我132师14000多人在师长李化民和政委朱民亲的带领下,集结在天津东南的咸水沽,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我们作为四野百万大军的一部分,迈开双腿向前走,大军挥师下江南。部队出发这天是农历三月二十四,恰好是二十四节气“谷雨”的第二天,同志们开玩笑地说,“我们谷雨后就出发,就做好挨雨浇的准备吧!”在天津人民的热烈欢送下,我们高举红旗向前进,边行军边唱起了“下江南,下江南,解放江南两万万,不怕刮风下雨天……”
部队出发之前,我团领导班子有了新变动。因郭琦副参谋长负重伤,在后方医院治疗。上级派来一位赵参谋长。在进关的路上,政治处李鹏主任调走。那时,团公章及首长名章全由我保存。正走在一个小桥上,我把李鹏主任的名章递给了他。他说了一句,没用了,随手就扔到了河里。刘登庆同志新任政治处主任,向宗正政委是部队进关前几天调到我团来的。以后不久,毛和发团长升任副师长了,但还在团里负责团长工作。所以,团给师写有关下江南的请示后,师里的回复还是写给毛、向两位团首长。
4月25日,在部队走过唐官屯时,传来我军前方战况:我二野和三野百万大军已于4月20日打过长江,并于4月23日解放了国民党的首都南京。这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使行军中的同志们更加激昂兴奋了。
在四野的南下大军中,我们15兵团是中路军。43军为前卫,比我们提前半个月出发。我们44军尾随其后,途经河北青县、沧县,进入山东德州、临清。到达临清城时,天已经快黑了,突然下起了零星小雨。这时,团宣传队15岁的董庆荣和小李子又带头唱起了“解放江南两万万,不怕刮风下雨天……”引起了同志们的阵阵笑声。
经过近20天的行军,部队经沧县、武邑、枣强、临清和寿张,于5月23日,抵达黄河岸边。黄河以北是冀鲁豫老解放区,沿途经过的村镇,老乡们都是敲锣打鼓地迎送我们,处处都挂着横幅标语,家家都烧开水、送慰问品给南下的解放军,场面十分感人。
我们来到黄河边,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有一座长长的用木船和门板等木料临时建起的浮桥。据说这是我军先头部队在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搭建的。在岸边,有数不清的群众夹道欢送部队过黄河。师宣传队在桥头搭起一个大牌楼,挂着巨幅对联和标语、两旁还分列几个棚子。宣传队的同志们在里面向过桥的指战员们作鼓动宣传,场面十分热烈。走在一块块门板搭起的浮桥上,战士们都从心里感谢老解放区的人民。
过了黄河,途经项城,新蔡,我们行进到后屯一带宿营时,我从五万分之一地图上向东北看,大约120里处就是闻名全国的泰山,往西南约70里是梁山。当我们走到河南省北边重镇商丘时,见到在城北门的墙上挂着一米见方大字的巨幅标语,上面写的是“热烈欢迎解放军四野44军!”
进入河南境内,雨后的土路非常泥泞,每走一步都很吃力,行军速度很慢,每天也就是三四十里路。6月5日部队到达潢川,开始休整。从地图上看,潢川以东是固始。我记得毛和发副师长老家就是河南固始县。他13岁那年就参加了革命,已经离家18年了。这时,同志们都劝他,应该借部队在此休整的机会,回老家看看。在大家一再劝说下,他带着两名警卫员回老家去看望了年迈的老母亲。
在几位乡亲带领下,毛副师长在山里找到了母亲。原来,她老人家为了逃避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早在十几年前就躲到山里去了。等了儿子这么多年,老人家已是满头白发,两眼已经看不见了。见面时,她将毛和发副师长从头摸到脚,认出了自己的“小黑子”,紧抱着儿子放声大哭。她问儿子,“为啥这长时间没给家里捎个信?”儿子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因为打仗。由于重任在肩,他不能久留,忍痛对老母亲承诺说,等解放了全中国就回来接她老人家。就这样,毛副师长告别了母亲,带领部队继续南下。
6月7日,部队出发。几天后进入湖北境内,途经麻城往南到了一个叫大路岗的小地方,地处公路两侧,周围有七八百户人家。在其西面有一条山沟,由东向西南约五六里处有一个村庄叫林家大湾,据说是林彪的老家,当时我团二营就住宿在这个村子。听二营的一干部说,村里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姑娘,是当年林考入黄埔军校后没过门的未婚妻,不知真假。
部队继续南行,在到达浠水地区时发生了一件事。那天中午,8连炊事班两名战士到池塘边洗菜,见塘里有鱼,以为是野生的,就向连里报告了。于是,李指导员就带着战士下池塘抓鱼,想改善伙食。这时正巧营长走过来,不但被骂了一顿,还被责令将活鱼倒回池塘,并带着李指导员到养鱼的老乡家赔礼道歉,给予赔偿。我记得政治处还将这件事发了通报,以警示全团尊重南方风俗习惯,注意遵守群众纪律。
部队经过浠水、黄梅继续南下,于6月18日到达地处长江北岸湖北、江西、安徽三省交界处的小池口待命。当天,团就派出小分队开始在周围侦查,了解情况,寻找船只,开始做渡江的准备工作。这里地势低洼,平地比长江的水面还低,幸亏有三四米高、宽二十多米的长江大提护着。大堤的对面就是江西九江,西南方向对着庐山的西北部,白天站在长江边遥望庐山香炉峰的美景真是大开眼界,晚上在月光下远看瀑布显得更加壮观。正如李白的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6月20日,团司令部在驻地召开支部会。主要内容是讨论我们几个候补党员转正的事。经过集体讨论,批准我转为正式党员。说起入党来,开始我并未放在心上,主要是因为形势紧、战况多,经常忙得不能与同志们一起吃饭。写材料、搞统计、发口令,更改公章和首长名章等等,每天琐事太多,总是静不下心来考虑这件大事。
那是四七年秋季攻势后期,团政治处政工书记苗永久同志专门写了《埋头苦干的姚书记》一稿,发表在了我团的《政工简报》上。当时通信参谋老秦找我谈话,让我写入党申请书,我答应了。可后来还是因为太忙没有及时写,一直拖到了四九年三月初才写完。正如当时的后勤处处长裴宏斌讲的,入不入党,要很好地完成革命工作才行。裴处长是三八年的老同志,他说,但是不入党有些时候就会感到工作不方便。他和我都是四九年三月十八日被批准入党的,候补期是三个月。
在我团待命期间得知,6月初,我15兵团的43军已于黄岩和田家镇一带渡过长江了。他们是前卫,属于西路渡江部队,路程比我们军要近200余里。我们44军渡江的位置靠东。于6月13日到达长江北岸孔垅镇一带集结。为了拉长战线,有利于突破敌人的封锁,师决定各团分散渡江。我394团的渡江地点在小池口,是我44军最东边的渡江部队。395团和396团的渡江地点在我团以西。
6月28日上级通报,国民党军白崇禧的部队已经南撤,放弃了长江防线。根据师部命令,为避开敌机空袭,我团于7月1日夜晚全部人马乘坐机帆船渡过了长江。由于我团当时掌控有两艘大型载重货船,所以师和军属的特种兵也是跟在我们团后边,从小池口渡的江。
渡江后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庐山东鄱阳湖西岸星子县的海鸥、海户、海泉一带。星子县依山傍水,农田较少,草地多一些。据老乡说这一带是孙权的练兵场。部队在九江以南地区稍事休整,转天出发,沿庐山南路向西南前进,途中,在路边北山坡上有三座瓦房,据说是当年刘备招亲之地。部队经德安、永修,继续向南昌挺进。
7月3日上午11时许,部队在经过德安铁路桥时,敌人有两架飞机突然飞来向我们扫射。大家立刻分散隐蔽,队列参谋陈庆文向桥底下跑去,我叫他回来,我俩一起卧倒在河岸边。这时,一架敌机将铁路桥炸塌了。敌机飞走后,我们互相扶着,在被炸断的桥面上踩着铁轨过的河。
7月7日,我团到达南昌城西时,接到上级敌情通报,奉新、高安、上高、宜丰、万载一带的敌军是白崇禧的桂系48军。48军军部带175师524团驻万载以东大屋里,175师师部带一个团驻万载,另一个团驻上高。176师师部驻高安,其526团驻奉新,527团在奉新东南一带,528团驻奉新西南米峰山一带。敌47军在分宜一带,敌46军在宜春至萍乡湖南边界一带。根据敌情,我四野15兵团电令43军自清安地区从北向南包围奉新、高安之敌,吸引援兵,只围不打,待主力到达后统一行动。令我44军火速赶到该地区,协助43军围歼该敌。
我44军以130、131两个师立即向奉新、高安开进。我132师奉命围歼奉新西南米峰山之敌。我团于7月9日由万家村向西南急进,12日中午到达米峰山,与敌528团还未接触,敌人就放弃阵地逃走了。在我大部队展开迂回包围的开进途中,狡猾的敌军见事不好,随即全线溃逃,并将沿途桥梁全部破坏,以阻滞我军前进。
上级命令我团往上高方向追击,配合130师于14日歼灭该敌。我团作为师的先头部队,迈开两腿,日夜兼程,一路向前猛追。但因山高路窄,又逢山洪暴发,桥梁被敌人炸断,待我团14日到达上高时,敌人已向分宜方向逃窜。我们只好继续向南追击,于16日上午到达上高以南的梅沙一带,在中午吃饭时,得到上级通报,敌人已向湘赣边境逃窜,其中大部分已逃往湖南醴陵一带,我已追赶不及。
在上高追击战中,我们132师全靠两条腿,连续 6昼夜强行军900多里,风餐露宿、疲惫不堪,真是人困马乏,好在是胜利完成了任务。我团在梅沙一带休息了两天。
当时全国总的形势是国民党大溃退,我军边追边打。为了阻止我军快速前进,国民党的飞机经常袭击我们。为了避开敌机,我们有时白天休息,夜间行军。因为长期体力透支,同志们都练就了边走路边睡觉的本事。
7月份,正是江西的梅雨季节,让大家最难受的是每天小雨下个不停,由于没有雨具,下雨时全身被淋得湿透,雨停后又被体温焐干,几乎天天如此反复。战士们背着背包、水壶、步枪、子弹、手榴弹、干粮袋等,走在泥泞的稻田小路或山路上,许多人都打了脚泡,水泡变成了血泡、脓泡,只能坚持到晚上休息时,用马尾穿在针上挑血泡、放血水,次日又继续赶路。脚上穿的布鞋早已穿坏,有人开始光着脚走路。后来和当地老表学会了打草鞋。为能穿的时间长些,就将旧布条掺在稻草里,一起打成草鞋。这样穿的时间又长又舒服。
江西人管“大”叫“太”,在稻田梗上面铺上一尺宽的石板叫作“太路”。太路不能走车,粮食弹药都运不上去,战士们只好增加背上的粮食和弹药,每个人负重都在40斤以上。患了疟疾的冷得直哆嗦,几乎走不了路。炎热的天气使许多同志中暑晕倒在了路边。在这种情况下,战士们依然充满乐观主义精神,编了许多顺口溜儿,就记得有两句很形象:“江西太路面条宽,四两麦仁吃一天。冷得哆嗦满身汗,又走稻田又爬山。蚊子咬得不能睡,天亮继续把路赶。”
当时,部队中北方人居多,大家对江南的水土不服,又处在大伏天,天气闷热,热得难受。由于给养运不上来,有时吃不上饭,蚊虫咬得让人受不了,抵抗力急剧下降,不少战士都病倒了。疟疾、痢疾、夜盲症、血吸虫和登革热在部队中很快流行起来,有的连队发病率高达80%。那些比人耐劳的战马也不断出现伤病,驮炮的马背都磨烂了皮肉,炮兵只好把炮卸下来,扛到自己肩上。每天行军,掉队的不少于二三百人,部队非战斗减员很大。当时战士们说,“我们不怕打仗,怕的就是这样的长途行军。”
行军中,给我挑文件箱子的赵怀安同志是苏北人,年近40岁,走在一个小山坡西面时中暑倒下。我赶紧找医生急救,可惜没有抢救过来。我和团部管理员孟照义用四个银元,买了老乡家的一个旧柜当棺材,就把他埋在了那个山坡上。我们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一路向前,不停地追击白崇禧的败兵。
江西是革命老区,老百姓受国民党反动派残酷迫害,穷困不堪,国民党在撤退前不仅进行反动宣传,还强迫群众进山,把粮食掩埋,给解放军制造困难。部队给养常常供应不上。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部队严格做到:“庭院不净不走,水缸不满不走,东西不还不走,损坏不赔不走。”老百姓称赞说:“这是当年的红军回来了!”
由于非战斗减员增多,削弱了部队战斗力,部队的情绪也受到一定影响。据上级通报,其他部队在江西也是同样情况。在没有敌情的情况下,为更好地完成南下后续任务,上级决定各部队分别集结于吉安以北的新余、吉水、阜田一带,进行以“兵强马壮活动”为主要内容的全军大休整。
作者:姚彧
(整理、插图:刘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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